葉淮看著夏一南, 嘴唇動了動, 似乎是想說什麽。


    話語還未出口,黎朔已經衝上前飛踢一腳, 趁他失去平衡的刹那扭住胳膊,伸手奪槍。


    然而葉淮畢竟同為戰時老兵,搏鬥經驗豐富, 身上猙獰的疤痕皆是榮譽的勳章。黎朔經過大半晚的折騰,體力實在不支, 很快被他掙開。


    葉淮剛想反擊, 就被夏一南猛地撞開, 他往後踉蹌幾步,槍失手飛到了遠處。


    遠處娜塔莎所在的車輛就要駛來, 特意靠近:“上來!”夏一南扯著剛站穩的黎朔,準備跳上車輛。然後聽到葉淮喊:“等等!”


    遠處是蜂擁而至的感染者,掠奪者的槍聲此起彼伏, 希爾德的腦袋在白光中快速重組著,皮肉愈合, 神經重連。在這一片混亂中,葉淮吼道:“小心尼坤!車站裏……”


    他的話語終結在駛來的車輛中,被風聲吞沒。夏一南和黎朔跳上車輛, 娜塔莎將油門踩到底,引擎轟鳴, 越野車呼嘯著駛向隻被修複了一半的大門口, 在一片紛飛的木屑中飛馳過橋梁。


    遊樂園的設施飛速掠過眼前, 車子的速度被壓榨到極致。古堡被高大的圍牆所遮掩,但很快,巨大的陰影還是籠罩了他們。


    那是傷勢愈合、追上來的希爾德。


    他渾身上下早就被血液和暗綠體液浸滿,兵士用為數不多的槍支朝他不斷射擊,然而子彈扯開黑翼還不及白光複原的速度。


    黑色的人麵蝠群纏繞在他身邊,發出尖利的笑聲。這次夏一南終於認出來了,它們其中一些的麵龐,是車站失蹤的兵士。


    掃射下成堆的蝙蝠墜落,又有新的張牙舞爪地補充上前。離得最近的幾次,希爾德的利爪已經擦上了車輛後頭。尖銳的指甲摩擦時爆出一串火花,刺耳的聲響響徹。


    幸好這已經是他的極限。離古堡越遠他的速度越慢,到最後被車輛甩在了後頭。


    此時他俊美的麵容已經敗壞,就像原本覆蓋在上頭的人皮突然剝離,露出了底下猙獰的真相,青筋與血汙交錯,可以吮人血肉的獠牙在唇間若隱若現。


    一直隱約連著他的白光不見了,與其一起減弱的是自愈能力。


    子彈穿過身軀,黑翼的傷口幾乎不能愈合,變得殘破不堪。頭部再次被流彈貫穿,他墜落在塵埃中,從遠處看,和一般的感染者沒有半點區別了。


    躁動的蝙蝠徹底噤聲,四處盲目翻飛。


    車輛迎著撲麵而來的風,駛出遊樂園。寬敞的街道鋪陳,前方一片坦蕩。


    他們逃出來了。


    尼坤和娜塔莎同在一輛車上,此時心情終於好了些許,回頭調笑到:“這經曆回去夠某個野蠻人吹十年了……”


    後座夏一南和黎朔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東歪西倒在座位上,徹底沒了反應。


    尼坤愣了愣,轉頭悻悻然住了聲。其他人也沒閑心和他調侃,每一人都帶著如釋重負後的疲憊。娜塔莎一言不發,專心盯著道路前方。


    兜兜轉轉,回到車站約莫需要二三十分鍾。眼下該是破曉前的一段時光,感染者的狂躁達到一個小高峰,直到黎明才會緩解。


    但他們在路上,沒見到幾個遊蕩的感染者。就連平常對車隊最敏感的狼群感染者,也半點動靜沒有。


    城市安靜得可怕,好似感染根本不曾發生。


    過了十餘分鍾,娜塔莎開口:“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尼坤隨身總會帶著一塊金懷表——這玩意在這個年代著實少見,據他說是自家的傳家寶。當時掠奪者們隻收去了他們的外骨骼和武器,這塊表得以幸存下來。


    聽到娜塔莎問話,他從口袋內掏出懷表:“六點二十七。”


    “平時這個時候,”娜塔莎的語氣有些猶豫,“天該亮一些了吧?”


    “或許是陰天呢。”尼坤說。


    “不,你看天空。”娜塔莎仍然猶豫,“好像那些……不太像雲。”


    空中被濃厚的灰色遮掩。那些灰色在翻湧,似乎和平常相同,又有點說不上來的奇怪。


    尼坤仔細觀察了一會,說:“天氣很糟糕,但我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東方還是透出了微光。那光芒幾乎被昏暗吞沒,視野仍然極度不佳。


    車站的大門就在十分鍾的車程內,這時他們已經進入了新城區。比起來時的路,這裏的樓宇高大了許多。盡管它們外牆體多處有破損,將內部區域都裸露在外,看得見結實的鋼筋,但大部分還未傾倒。


    在陰沉天色下,那些房頂此時好像有密密麻麻的東西在蠕動。剛開始隻有二三,但樓宇越高的地方數量就越是龐大,令人不得不注意。


    還未等他們看清那是什麽,其中一個東西就不慎從樓頂跌落。它剛巧在車隊的前方,自極高的地方墜落,在地上摔成了一灘。


    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分辨出來了,那是一個感染者。


    再仔細看向房頂,那些蠕動的東西分明是一個個感染者。它們幹枯的手朝向天空,指間劃過幾抹灰黑的流雲,像是在進行什麽詭譎的儀式,從喉嚨間擠出了嘶啞吼聲。


    樓宇的底部和中部,還有不斷向上攀爬的感染者——它們大多動作笨拙。可被吸引的並不隻是普通感染者,高階感染者也同樣在向上攀爬,搖搖晃晃掛在鋼筋和窗戶上。


    它們一反常態,對經過的車隊沒有任何攻擊的欲望。在最頂端仍時不時就有感染者墜落,在地上摔的暗綠汁液徹底爆開。


    而向新城區更深處,沿路皆是幹涸的體.液與屍身,樓頂聚集的感染者也更加瘋狂。


    這是所有人都沒見過的景象,隻是他們現在實在沒有糾結的精力。


    一路回到車站的安全門處,幾乎都沒感染者進攻車隊。電梯降下,明亮的燈光點亮他們的眼睛,驅散了其中一路行來的陰霾。


    不管外頭究竟如何,他們到家了。


    去時的人,回來的不及半數——幸存者可謂是奇跡,本來車站內低迷的氣氛受到鼓舞。圍剿“死亡”的行動損失慘重,但在古堡存在的暴露下,車站開始重新規劃與掠奪者的對抗。


    ……


    夏一南回去,還未休息到兩天,就又回到了實驗室內。


    “經過儀器檢測,天空裏的雲和‘死亡’的霧氣是同種組成。”許婧在急匆匆前往實驗室的路上,和夏一南這樣說,順手又把一份厚重的實驗報告丟到伊戈爾手中。


    伊戈爾懷裏抱滿了紙張,勉強跟著腳步極快的二人,基本看不到前方,整個人都被淹沒。


    “我們還在研究如何讓d06的效能最大化,足以清掃開上空。”她接著說,“但遺憾的是,觀測站報告顯示,灰霧的覆蓋範圍是整個平城市。短期內,我們不可能有這麽重大的技術突破。”


    伊戈爾補充:“感染者靠近距離接觸霧氣,能夠緩慢得到強化。雖然霧氣對它們的吸引力很大,它們近日沒有攻擊人類的欲望,但難保哪一天我們就會迎來強化後的感染者大軍。”


    夏一南揉揉眉骨:“可以確認是‘死亡’釋放的霧氣嗎?”


    “不可以,但我們定位了霧氣最濃厚的地區,東城區的會議大廈。”許婧回答,“長期沒有光照,地表植物消失後動物群也會滅絕,我們將失去食物補給。而且灰霧籠罩的地區,六天來溫度已經下降了一點五攝氏度,目前沒有停止的趨勢,也許在未來我們會迎來極寒。”


    “所以我們要盡早解決這個問題。”夏一南說,攤開麵前厚重如山的實驗數據。


    “目前總站長的意思,是派遣兵士前往會議大廈進行偵查,同時我們全力研究d06——這一點人體實驗幫到了很大的忙。”許婧猶豫了一下,“但教授,我們真的不該告訴他們……”


    “不該。”夏一南說,頓了下,“在解決霧氣前,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好的。”許婧回答,手無意識地絞緊了一下,頗有些不安。


    整個實驗室又進入了通宵奮鬥,偶爾犯困時,夏一南又莫名想起葉淮的話。


    小心尼坤,車站裏有……


    也許這是真心誠意的警告,也許隻是一次擾亂軍心的嚐試。


    但弄清這些話語之前,不管會議大廈上有什麽,都必須要被抹殺。


    感染症狀日漸加重,隻有拚死搏殺才是唯一的出路。在未曾算計到的情況下,“死亡”逃開了一次,可以預見下次碰麵,就將是他們最後一次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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