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極為老舊的鎖與下水道口, 它背後有著可怖的聲響, 那是振翅的蝙蝠群,和金屬在高溫下慢慢變形的聲響。


    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內, 鎖就已經被徹底斷開。黎朔撞開了那門,單手攀著邊緣翻了上去,率先進到了室內。夏一南緊隨他的步伐, 在越過去的瞬間就手甩上鐵門,把幾隻蝙蝠給狠狠壓了回去。


    隨後蝙蝠在缺口處反複抓撓, 掙紮著想要進來。厚重的金屬被它們推得幾乎被掀開, 夏一南用身軀壓著。黎朔從旁邊拖來一個笨重的沙發, 推上前堵住了它們的步伐。


    很快他又往上頭加了桌子椅子等一係列物品,堆得滿滿的, 確保是蝠群撼動不了的重量。


    夏一南定睛看了幾秒鍾,才確定自己沒有眼花——黎朔真的搬了一個沙發,一個看上去就很昂貴的沙發, 雖然上頭開線得厲害,棉花爆開。


    環視周遭, 一片狼藉。垃圾散發著惡臭,不知多久沒被清理過,不論品種, 全部堆砌在一起。除卻普通垃圾,裏頭有很多家具, 大概是這麽多年古堡內損壞的。


    結構圖中顯示, 地下確實有垃圾的存儲地。隻要找到出口出去, 不出意外,他們剛好能順著西側的樓梯上去,回到臥室所在的樓層。


    原出口實在是太遠了,他們沒有足夠體力對抗蝙蝠。行走在古堡走廊終歸還是太冒險,隻是他們現在別無二法,隻能鋌而走險。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垃圾堆中,裏頭有很多積水,散發著奇異的光澤,某種意義上很像那些陳年罐頭裏的液體。


    夏一南的西裝褲濕了水後,緊緊貼在皮膚上,混合著那揮之不去的氣味和血腥味,極為難受。


    在隻有腳步聲的巨大空間裏,夏一南說:“剛才我是不是又出現了症狀?”


    “對,”黎朔走在他前頭,踢開一個半人高的鐵罐子,移走兩三個毀了大半的椅子,火焰在掌中撲朔著照明,“時間不多了。”


    “我是怎麽清醒的?”夏一南下意識摸了摸麵頰,“而且我怎麽覺得臉上突然有了淤血,明明沒有蝙蝠攻擊到這裏。是感染症狀的後遺症麽?”


    黎朔說:“這是我祖傳的秘方,能讓任何不理智的人立馬回歸正常。”


    “什麽秘方?”


    “友情破顏拳。”


    夏一南:“……”


    “這次症狀不強烈,打你一拳就清醒得差不多了。”黎朔說,“但還是第二次出現敵我不分的現象。”


    夏一南挑眉:“還有第一次?”


    “第一次是在極晝號上。那時你突然攻擊了同組的兵士,在精神極度不穩定下,向他們袒露了自己發明病毒的事實。”火光兀自跳動,黎朔的表情在忽明忽暗中看不分明,“他們隨後製服了你,將你關押到地鐵裝載垃圾的最後一節車廂,向車站提交了舉報信息,請求立案。”


    “但是這反而救了教授,”夏一南說,“在經過東南車站時,感染者上了車廂,隻有在封閉車廂內的教授沒有事。”


    “是的。”


    “那舉報信息呢,之後沒有任何人提到這件事情。有些屍體上有人為傷口——這個應該是教授幹的,車站據此懷疑過我們有過內訌。但我的記憶不完整,當事人也全部死亡,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


    黎朔說:“按照車站規定,軍事案件的申報會自動發往最近的車站,也就是東南車站。當信息發送時,東南車站已經受到了‘死亡’的襲擊。”


    夏一南有幾分恍然:“那就可以理解了。”


    “其實當時東南車站裏,電子設施並未被完整摧毀。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講,前來救援的人員如果將信息全部拷貝出來,你仍然會上軍事法庭。”黎朔猶豫了一下,“但我……原來的那個‘黎朔’,是信息的第一接收人。”


    “所以他為了保護多年的好友,把消息馬上隱瞞下來了?”


    “他沒這個時間,‘死亡’已經進到車站內了。信息刪除需要多次確認,他隻來得及做第一次。後來包圍圈被擊破,防線徹底崩潰,所有幸存兵士退到防禦最堅固的指揮部,他才隨著他們回到了那裏。但直到臨死前,他才有機會重新碰到操作係統。”


    “等等,”夏一南愣住,“‘臨死前’是什麽意思。”


    “其實東南車站根本沒有一個幸存者,‘死亡’帶著屍潮殺了所有人。”黎朔說,“生命中的最後幾分鍾,他幾乎完全失去了行動力,自知逃跑無望,在走廊爬行了數十米回到係統旁,進行了最後一次操作,將信息徹底刪除後才死去的。”


    當時猙獰的血跡在走廊拖行了數十米,屍潮狂歡,白衣女孩膚如凝脂,青黑霧氣纏繞在周身。


    黎朔眼前的視野一片模糊,整條走廊好似沒有盡頭。屍潮被安全門暫時隔絕在外,但不出幾分鍾,大門就會被擊破,它們會手腳並用地衝進來,殺死這車站的最後一人。


    外頭是征戰過的瘡痍景象,被灼燒到炭黑感染者成山堆砌,與死去的兵士混雜在一起。空氣裏彌漫著煙塵,被餘熱蒸騰到微微扭曲。


    焦味與血腥味交錯,新的感染者從屍山中爬出、嚎叫,儼然是地獄。


    但那些聲音對他來說太遙遠。


    他已經很累了,感知麻木異能竭盡,身下冰涼的金屬地板變得綿軟,無時不刻都催促著他睡去。或許等不及屍潮衝進來,失血過多就足以致命。


    事實上他能堅持回到安全門內,已經是奇跡。沒他傷重的兵士已經倒下,比他強壯的兵士已經力竭,他還活著,全靠那最後一口氣不甘心咽下。


    下半身麻木到動彈不得,也許神經早就斷開。血順著手指流入地板的每一寸縫隙,手肘與小臂在多次撞擊與奮力前行中徹底麻木,同樣浸在了鮮血裏。


    在走廊盡頭,手終於觸碰到了冰冷的控製麵板,刪除信息的警報在上頭閃爍,等待著最後一次確認。


    指紋與虹膜驗證依次通過,漫長得好似一個世紀的幾秒鍾後,檔案信息被徹底抹去,重新掩蓋住那個多年前黑暗的秘密。


    安全門被破開的可怖聲響傳來,它們爭先恐後地撲來,攜著呼嘯的風。黎朔靠著控製台,在明亮燈光中微微仰頭,終於疲憊地閉上了眼。


    包庇了你那麽多年,也不差這一次。他想。但以後隻有你一個人了。


    呼吸停滯,世界徹底陷入無光的深淵。


    濃厚的灰霧闖入了室內,安琪拉輕撫過控製台,又微微歪頭,打量著他,碧色眼眸內仍然充滿著無惡意的好奇。


    感染者被鮮血吸引,就要撲過來。可異變發生在了軀體內,黎朔身上的傷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肌肉組織生長,心髒有力地跳動,帶動新生的血液奔淌,很快大多傷口都被扯合,再看不出一點痕跡。


    青黑色的筋暴起、扭動,猶如感染的前兆,但轉瞬消失。隨後他扶著頭,慢慢抵著控製台站了起來。


    “……我的意識就是在那時候恢複的,”黎朔說,“我不記得什麽白牆醫院,所以印象中,我隻是稍微閉眼了幾秒鍾,傷勢就奇跡般痊愈了。畢竟不是同一個人,感情上的剝離感很嚴重,整個車站的死傷我感受不到一點情緒。”


    夏一南說:“那如果‘死亡’就在你麵前,你又是怎麽逃脫的。”


    “這也是我最疑惑的地方。它……它逃跑了——我知道用這個詞很奇怪,但我確實在它身上感受到了恐懼。它很怕我,那些感染者也是如此。它們退到了指揮室之外,‘死亡’更是直接離開了車站。”


    黎朔頓了下,接著說:“它們的恐懼沒有保持很久,傷勢也沒有繼續自愈。我後來與它們的戰鬥時又受了傷,但沒了‘死亡’,這時間已經足夠我布置好防禦。幾小時後支援部隊來了,後頭的故事你也知道了。”


    夏一南嗯了聲,難得不知該說些什麽,來評價這件事情。


    不遠處有光降下,那是垃圾的投放口。夏一南踩著黎朔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觀察,確認外頭走廊空無一人了,才翻身上去。


    隨即他伸手,把黎朔拉上來。兩人一身狼狽,濕漉漉的,在華貴的地毯上留下了腳印。


    宵禁時間古堡的大燈全部熄滅,隻有些照明的小燈在走廊上。有了之前的經驗,夏一南知道在每個角落,都有眼睛在窺伺著他們。


    逃跑計劃就在後半夜,在這段時間,隻要他們能夠和尼坤與娜塔莎匯合就行。兩人無聲無息,上了旋轉的樓梯。


    晚風順著樓梯淌下,一點微光在樓梯盡頭輕輕搖擺,就好似有人執著提燈在等候。


    黑刃在指尖躍躍欲試,隨時準備貫穿侍者的腦袋。


    再邁前兩步,夏一南看到那確實是一盞提燈,有著溫暖的黃光。


    希爾德笑得很溫和:“先生們,這麽晚了還在外頭,可是很讓我為難的啊。”


    一隻蝙蝠停在他的肩上,生著人麵。隻是它的眼眸有抹詭異的蔚藍色光,就像是希爾德正透過它眼,來看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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