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到這行字, 說明v購買比例小於60%, 此為防盜章  本以為如此德善之家可以福壽綿長,然而命運之不公卻非人力所能左右——餘錦年自己剛在醫界打拚出了一點成績,站穩了腳跟,就被診斷出了惡性腦瘤,無論他如何頑強地想要活下去,等待著他的都將是一命嗚呼;而他的父親,一生誌在岐黃之術, 斐名全國,卻在餘錦年的病房門口被病患家屬失手誤傷, 倒在了他兢兢業業了一輩子的崗位上。


    餘錦年就是受此刺激,在父親搶救無效去世的當晚,也因顱內壓過高誘發腦疝而昏迷,最終呼吸衰竭而死。


    世人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餘錦年至死也未曾看出一絲一毫, 可當他抱著遺憾和懣怨閉上眼睛的時候, 命運突然強拉硬拽著, 將他送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他不禁想起自己生病前的某一日, 因趕時間無心撞倒了一個算命老翁, 那老翁跳腳就咒罵他“親緣寡淡”、“孑身一人”、“孤苦伶仃”……如今想來, 倒是都一一應了, 真可謂是報應不爽。不過也正因他“親緣寡淡”, 在世上沒什麽牽掛, 所以在哪裏生活對如今的餘錦年來說真沒什麽太大的區別, 去哪裏都一樣,如今換了個新世界重活一世,也許對他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而他性格也並非是那多愁善感的,不喜給自己平添苦惱,很是隨遇而安,既是老天賞了,又怎能白白放棄?因此經此一遭,他倒是比以往更加釋然了,眼下就當是一切歸零,重新來過吧!


    餘錦年縱然是想重操舊業開個醫館,無論如何也要將餘家家學傳承下去,奈何手頭沒有本錢,大夏朝對醫藥之流又極重視其門第,他這樣不知出處的毛頭小子,想要堂而皇之地開堂坐診,怕是要被抓去坐牢的。因此,當下頂要緊的一件事,就是攢錢了。


    好在上一世,養父餘衡為了撫養他單身多年,家中沒有女主人,這反而令餘錦年練就了一身好廚藝,烹炸煎煮樣樣精通,閑暇時還會收羅些藥膳方子,幫父親改善夥食、調養身體,這便給了餘錦年在這信安縣、在這“一碗麵館”裏站穩腳跟的機會。


    藥膳麽,既然和藥沾著個邊兒,也就不算是違背自己心意。


    他正這麽想著,隻聽得灶間熱水“咕嚕、咕嚕”的響起氣泡,遠處又有人高聲喚著“小年哥兒,小年哥兒!來碗麵!”,餘錦年才從怔愣中回過神來,忙快手快腳地兌了一碗雜醬麵,給前堂送去。


    這麽前後跑了幾次堂,收了幾回賬,之前用來做“梳兒印”的麵也醒好了。


    之後便是擀麵,將麵團搓成一指長二指並寬的短條,整齊地碼在案板上。他忽而想起什麽,連忙跑回房中,皺著眉找起東西。


    一個穿著鵝黃粉蝶裙的小丫頭打窗前經過,見餘錦年手裏握著把牛角梳,急匆匆地往廚房去,兩眼不禁一亮,知道馬上就要有好吃的了,邁著兩條小短腿噠噠噠地跟了上去。


    這牛角梳是那日一個貨郎忘記帶銅板,留下抵麵錢的,徐二娘用不著,便送給餘錦年了,還是嶄新的一把,此時用來做梳兒印是再合適不過了。不然,總不好叫外麵的食客和穗穗二娘吃帶著頭油的酥果吧?


    餘錦年自得自樂,一邊哼著歌兒,一邊將梳子齒邊斜著壓|在切好的麵段上。


    穗穗趴在廚房的後窗上,偷偷望著裏頭咽口水,恨不能讓那些麵團立刻變作美食,飛進自己嘴裏。


    餘錦年還沒注意到背後趴在窗上的穗穗,隻顧著一個一個地給寶貝麵段印上花紋,待將所有麵段都印好,累得手都酸了,伸著兩臂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可當想到這些梳兒印很快會化作叮當當的銅板,心裏瞬間就變得甜滋滋了,也就顧不上休息,熱好油鍋,將這些小東西挨個放進去。


    隨著“嗞——”一聲,熱油包裹住麵團,在它們周圍鼓出細密的小油泡。


    窗外穗穗緊緊盯著鍋裏的麵團,饞得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沒多大會兒,廚房裏彌漫開一股香甜的味道來,炸透的酥果紛紛浮出來,滿鍋金黃。餘錦年看時候差不多了,從一旁掛架上取來漏杓,抄底將炸好的酥果從油鍋裏撈出來,控淨了油擺在盤子裏。


    “咦,糖末去哪了?莫不是又被穗穗偷吃啦?”餘錦年自言自語地翻看著邊角的小陶罐。


    背後穗穗偷摸溜進來,迫不及待地伸手去盤子裏抓。


    餘錦年眼睛一彎:“原來在這裏……穗穗!”一回頭,他眼疾手快地將小丫頭偷食兒的手揮開,“剛從油鍋裏撈出來,不嫌燙?燙著沒有?”


    “沒有,小年兒哥……”穗穗縮著手,委屈兮兮地盯著餘錦年,兩眼淚汪汪。


    餘錦年故作生氣不理她,手下趁熱把糖粉均勻地鋪撒在酥果上,金黃如杏子的酥果上落雪般的掃了淺淺一層白霜,雪白的糖粉融進整齊的梳齒印裏,一金一白,煞是好看。


    ——這“梳兒印”就成了。


    他又就著灶裏的火,煮了一大壺竹茶。茶雖是粗茶,但重在清爽解乏,綠葉清湯,正好配梳兒印。將這些都做好,他單獨用小盤盛出一些來,留給穗穗和二娘,剩下的才送往前堂,給那些嘴饞的食客們。


    梳兒印本就做得不大,剛好讓穗穗握在手裏咬著吃,可她手裏都有了,還似個貪心的小尾巴,隨著餘錦年一起去了前堂。食客們見小丫頭可愛,免不了又是一番逗弄,直惹得穗穗氣得跺腳。


    “新鮮酥熱的梳兒印,一份三文錢。小本生意,概不賒賬。”餘錦年將穗穗往身後一攬,眯著笑眼睛說道。


    少年哪都好,就是摳門得緊。眾人又是與餘錦年戲鬧了片刻,才各自乖乖掏出三文錢擺在桌上。


    “梳兒印”一上桌,便有眼尖的瞧出了門道,大笑道:“哈哈,原來這叫‘梳兒印’,有意思!”說著便夾起一個在齒間一咬,隻聽哢嚓幾聲,炸得金黃的酥點就脆在了舌尖上。


    麵團本身沒有放糖,僅是灑的那層糖粉使得它們帶上了淡淡的甜味,加之這和麵的綠豆和薄荷末都是消熱解暑的好東西,在這種悶熱夏夜來上幾塊舒爽得很,既能消磨時光,也不覺得過分甜膩。


    “酥脆香甜……好吃,好吃!”那角落裏的張姓食客嚐後,忙又掏出幾枚銅錢來,“小年哥兒,還有麽,再給來幾塊!”


    餘錦年眉眼含笑:“有的,稍等。”


    如此前前後後又忙活了一個多時辰,店裏的食客才陸陸續續抹著嘴離開。


    關好門,約莫穗穗和二娘都睡下了,餘錦年回到後廚,用賣剩下的一點醬頭給自己下了碗麵,剛吃了第一口,就見門縫裏飄來一個白影,他嚇得一跳,待看清是誰後無奈地搖了搖頭:“穗穗?你嚇死我了。怎麽還沒睡?”


    穗穗推門進來,揉著眼睛。


    “怎了?”餘錦年見她眼睛紅紅的似是哭過了,不由關心道。


    見穗穗如何問都不說話,他忽而將麵碗咚得一放,站起身緊張起來:“是不是二娘又難受了,我去看看!”


    見那破了半頁的書皮上寫著“青鸞詩集”幾個字,季鴻便覺得燙手,剛想放回原處,忽地從書裏掉出幾張紙片來,他撿起來一瞧,是臨抄的幾個大字,筆跡有些歪扭,但可以看出寫得很是認真。他將紙片收起來,又忍不住仔細翻了翻,可見書冊是很破舊的,仿佛是被翻過很多次,有些字甚至都模糊不清了。


    季鴻這才打量起四周來,房間很小,陳設簡陋,一床一櫃一桌而已,但是窗前和桌上均擺著兩盆不知名的小花草,小花盆才巴掌大小,生機勃勃,隻可惜……桌上有些亂。


    他輕輕歎了口氣,將桌案收拾了一下,終於看起來舒心了。


    也不知道少年去哪裏了,昨日自己酒後朦朦朧朧的,隻記得一簇溫暖的火光,和一個散發著甜蜜氣息的茶碗。見少年桌上有一方小硯,季鴻便一邊在房中等餘錦年回來,一邊將書冊攤開,取筆抿了墨,將書頁上殘缺的字一一補齊,如此也算是報答少年昨日的照料之恩罷。


    補到某頁,季鴻嘴角的弧度漸漸地凝固下來,心中疑道,二哥季延的詩作怎會也在這上頭?


    想起二哥,他臉色更是陰鬱了。二哥才華出眾,百年難遇,季鴻曾聽聞山中有高僧大道,能以人為介與怨魂交換精魄,令其重返人世。這多年以來,他常常夢到二哥的背影,他想問問二哥是否恨他怨他,是否想借他之軀回歸塵世。可二哥不答,隻用一張黑洞洞的沒有五官的臉盯著他,之後便不停地不停地往前走,將他遠遠地丟在後麵。


    可是昨夜……季鴻垂下眼睛,烏睫輕微顫|抖起來,昨夜他好似抓住了二哥的手。雖然他已想不起昨夜與二哥遺魂說了些什麽,卻總記得他握住的手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冰冷,甚至是暖的,如活人一般。可惜二哥依舊沒有說話,臉上也似蒙了一層薄霧,看不清究竟是什麽表情。


    此時一碗麵館的後院中嫋起淡淡的米香,舒煦日光傾拋在窗柩間,在手中翻開的書頁上撒出斑駁光點,屋中暗沉靜謐,窗外卻時而傳來爽朗笑聲,有人遠遠喚道“小年哥兒”,接著在一番嘈雜交談中隱隱夾著一道少年嗓音,笑意十足。


    在桂花樹下初遇這個少年的時候,季鴻恍惚又回到了二哥與他采摘野桂的那天,季延的年紀差不多也就是那般大,奉花吟詩,風流倜儻,以至於少年雙袖盈香走過來時,險些讓他以為自己又在夢中。但大抵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好似昨天的桂花茶,昨夜的荔枝酒,總是帶著一股甜甜的味道,總能讓人心中輕快起來。


    季鴻不由放下書,撿起外衫披在身上,朝著外麵走去。


    前頭花販捧著一碗糯米粥,旁邊站了三兩個食客,都聳著鼻子要與他分一勺來嚐嚐,那花販自然不肯,端起碗來就是哧溜一大口,好險嗆著,喝罷抹一抹嘴,感覺仿佛凍在身體裏的汗都慢慢蒸出來了,不禁舒服道:“酸酸辣辣,痛快!不愧是叫神仙粥,整個人都暖和了!”


    那三兩食客聽了,很是不服:“你倒成仙了,也叫我們沾沾仙氣兒啊!”又轉頭對餘錦年央求道,“好小年哥兒,也給我們做兩道唄?”


    另一人也勸:“依我看哪,有小年哥兒你這樣的手藝,連|城中那家春風得意樓的大廚都做得!不然那壽仁堂的醫藥侍子也沒得問題,又何必屈尊在這小麵館裏營生?”


    “呸呸呸,小年哥兒若是去了春風得意樓,你這樣的糙漢還有錢吃得?”旁的人嘲道,一群人忙收了嘴,懊悔說錯了話,連連擺手說“吃不得,吃不得”。


    “王大哥,”餘錦年巴巴看著喝完粥的花販,小聲說,“你這兩盆蔦蘿鬆,再便宜些給我嘛!”


    蔦蘿鬆在大夏國內委實算不上什麽好花,野外常常攀援在岩石山坡上,每年吐籽落地,翌年自生,漸漸地就漫開了一大片,是種價賤的蘿花。柔|軟細長的藤蘿絲能拗折成各種形狀,譬如球團狀的,塔狀的,還有富貴人家將它纏|繞向上,做成一扇蔦蘿屏風,開花時節一朵朵小花似五角的星星,點綴其中十分秀美,因此也有別名叫“錦屏封”。


    餘錦年既不喜歡牡丹芍藥之類榮華富麗的,也不熱衷清淡素雅的菊蘭之屬,反而是迎春、海棠、小薔薇一類活潑娟麗的花更入得他的眼,故而今早一看見花販車上的蔦蘿鬆便拔不動腿,想弄兩盆在後院裏栽種。


    要說長得好看的人就是有特權呢,少年亮晶晶的眼睛微微一皺便總感覺透著些可憐,很是惹人憐愛,花販心中一攝,頓時動搖道:“好好好,看在你這碗神仙粥的份上,再便宜五文錢給你!”


    他這一鬆口,別的買了花草的食客便不高興了,紛紛嘲笑他是吃了人家的粥,就被人家勾了魂,嚷著要給他們也讓五文錢才公平,攪得那花販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直摸著頭傻笑。


    餘錦年砍價目的達成,便得意地抱著盆花兒趴在桌上,邊看他們打鬧邊輕輕地笑。


    季鴻撩開隔簾,便看到一盆修剪纏|繞得似圓球般的藤草,草球上零零散散地點綴著十數朵或紅或白的小花,朵朵狀若明星,映襯得旁邊抱花而笑的少年也如天上辰星般耀眼。


    他一時愣著,倏忽從身旁卷簾底下竄過去個小東西,直撲進少年懷裏。


    季鴻往旁邊側了側,見少年將撲過去的穗穗揪下來,放在手邊的小凳上,又從旁邊拽來一碟小食。穗穗眼睛一亮,抓起一隻金魚炸餃看了看,嗷嗚一口吃掉了大大的金魚尾巴,舔盡了嘴邊的糖渣,才慢悠悠晃著腳丫說:“唔……小年哥呀,那個人站那裏幹什麽呐?”


    “嗯?”餘錦年順著穗穗手指方向回頭一看,見一美公子身披玉青外衫靠在牆邊,他眼睛一彎,朝季鴻擺擺手,“季公子,你醒啦?”便也端了一碟炸糖餃,起身跑過去。


    從前堂映照進來的日光很是晃眼,季鴻眯起眼睛,視線慢慢凝聚在背光跑來的少年身上,鼻息間隱約聞到甜豆沙的味道,倒是叫人分不清這味道究竟是從糖餃上傳來的,還是從少年手上傳來的了。


    餘錦年拉扯著他坐下:“你嚐嚐。”


    季鴻看著眼前一碟六隻小金魚,搖頭擺尾甚是可愛,他夾起一隻來,有些猶疑該從哪裏下嘴。餘錦年見他皺眉,以為是宿醉未消,忙想起把小廚房裏燉得軟糯香爛的紅棗山藥羹盛出來,經過後院時,還從竹匾子裏抓了把幹桂花撒進去。


    “可還有哪裏不舒服?頭疼,胸悶,口惡?”餘錦年將羹碗推過去,又道,“吃點山藥羹吧,和緩胃氣。你若是喜歡甜些,我還有之前釀的棗花蜜。”


    雪白的粥,鮮紅的棗,灑金的桂花,舀一勺入口,即便沒有棗花蜜,融化在喉舌間的氣息也足夠甜糯,勾出了季鴻沉寂很久的胃口。待餘錦年跑回廚房拿來棗花蜜時,驚訝地看到男人已經將那一整碗山藥羹給喝完了,連碟中的金魚糖餃也吃掉了好幾隻。


    季鴻輕輕擦了擦嘴,猶豫了一會,沉聲問道:“很好吃……可否再來一碗?”


    餘錦年笑起來:“自然。”


    這一整個上午,季鴻便像一個普通食客一般坐在店裏,看著來來往往的人,聽著熱熱鬧鬧的交談,看眾人麵前的碗盈了又空、空了又滿,看少年時而跑出來熱情地招呼,滿足著不同客人的奇怪需求,端出一碗碗看似一樣卻又不太相同的麵來。


    進進出出間,餘錦年也難免注意到呆坐在角落裏的季鴻,那男人不說不笑,仿佛是紅塵局外人一般,靜靜觀察著這一方小小的世間。他早已過了探究別人八卦的年齡,並不想猜測季鴻背後的故事,但也許是感同身受,總是見不得好端端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如此落寞的。


    就如同那日給了馬車中的花娘幾顆果脯般,他也抓了一碟瓜子核桃、一碟冬瓜糖與蜜橘皮,打算送給季鴻打零嘴。


    餘錦年想起上一世遇見過一個年輕的女孩兒,抽屜裏總是藏著各種各樣的零食,臉上也總是笑著,好像不知愁似的,別人向她討教開心的秘訣,她便掏出一袋零食來送人,並說,心裏的鬱悶吃出來就好啦!


    也許美食真的有這樣神奇的魅力也說不定呢,想及此,便又覺得這碟果仁怕是遠不夠抵消男人心裏的不開心,這思索間一轉身,穗穗不知什麽時候跟過來了,他就偷了個懶兒,用兩張薄脆餅做誘餌,哄得穗穗先把果仁碟給季鴻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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