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三旺拖著疲遝的步子, 朝著村口林家的攤子上走去。


    他現在一天不吃林家的麵,骨頭裏就發癢,癢的鑽心。一整天也沒有什麽精神,幹活拿不出來力氣, 隻想躺在床上睡覺。


    打起嗬欠, 就眼淚鼻涕一起流。


    他也覺得哪裏不對勁, 然而卻管不了自己,每天一醒來就像遊魂一樣,朝著林家攤子飄過去。


    林家的麵越來越貴, 但是他還是得吃。


    林香蓮在他身後,揚聲喊道:“趙三旺!”


    這一聲,像是把趙三旺從夢裏打醒了一樣。


    他愣怔怔的站住, 回過頭來, 咧嘴一笑:“香蓮妹子。”


    林香蓮其實並不比他小,但是村裏人都習慣的這樣喊她。


    林香蓮一步步的走了上來, 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 她說道:“你要去買麵吃?”


    趙三旺點頭:“是啊,打算吃了麵再去幹活。”


    林香蓮在三步之外停了下來,她看著趙三旺, 輕輕說道:“我跟你說個事, 往後啊你就不用買了, 我家的麵你可以隨便吃, 好不好?”


    趙三旺呆了呆, 說道:“這咋好意思呢?”


    林香蓮笑的甜美:“沒啥不好意思, 但你要提我辦一件事。事情辦好了,往後你要吃多少,我都隨你吃。”她話語輕輕,帶著蠱惑之意,仿佛一塊誘人的夾心糖,明知道裏麵不知裹著什麽,卻讓人忍不住的想要伸手。


    趙三旺幹咽了一下,說道:“你要我辦啥事?”雖然明知道林香蓮隻怕是沒安好心,但這條件對於眼下他的而言,實在太過誘人。


    林香蓮眸光閃閃,笑的格外開心。


    易家的油坊,打從今日起便正式開工了。


    因為剛開始幹,活也不多,易峋隻叫了同村的趙三旺和丁虎來幫工。


    易家哥倆在秦家的老房子外放了一掛鞭炮,屋子上懸著一塊嶄新的匾額,油漆味兒還尚未散去。


    村人聽見動靜,都聚攏過來圍觀。


    有識字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念著:“易家油坊,這易家哥倆竟然開間油坊!”


    圍觀的村人,便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這易家兄弟兩個真是有本事,油坊那是隨便啥人都能開的?榨油可是門手藝活,你瞧咱們這左近,除了宋家集子上有兩間油鋪子,哪兒還有油坊?”


    “我說他們當年買秦家的破房子買虧了,原來是拿來幹這個了。你們說說看,人家咋就那麽有本事,啥都幹的起來。”


    眾人有的說人家祖上積德的,有的說人家天生就能幹的。一幹婦人,不免嫌棄起自家男人來:和人家比起來,家裏那個真是窩囊材料!


    就有一個大聲說道:“你們說的都不對,依我說啊,就是人家媳婦兒找的好。你瞧,打從人家峋子討了春嬌,春嬌的小生意做的有多紅火,一天流水說出來下嚇死你。眼下又開這油坊,用的也是人家的老房子。我看著,這春嬌妹子,就是個命裏旺夫的福星!誰討了她,誰家就要發達!”


    眾人聽了都是一怔,他這話雖略有牽強之處,但秦春嬌自打進了易家的門,日子確實一天比一天好。別的不說,她在村口的小攤子,買賣興旺的情形,可是大夥都看在眼裏的。


    當即,一群人都紛紛附和起來,再也不提秦春嬌命苦沒福的話了,竟都說起她有福旺夫。


    所謂時來頑鐵生光輝,一個人一直走背字,突然好那麽一星半點兒,旁人會酸會妒,但你徹底發達了,人就隻剩下羨慕和仰望的份兒了。


    村裏這些人,再不說秦春嬌是喪門星了,一個個倒是都悔的腸子青,當初怎麽沒看出來,好上門提親,把這旺夫的福星娶到自己家來!


    也有不服氣的,刻薄說道:“她既然有福,自己的命咋那麽苦?當初賣到城裏個人當奴婢,弄得不成了又被賣出來。近來聽說,她那個老子又被人毒死了,她前兒和峋子去縣裏,就是辦那官司去了。”


    說這話的,就是村裏的媒婆王氏,一個長嘴婆娘,冬日裏在河邊洗衣跟秦春嬌口角了一場,一直記恨在心。


    王氏在村裏名聲不好,這話才出口,眾人便都噓她。


    她漢子也在看熱鬧,臉上掛不住,便揪著婆娘回家,嘴裏還罵罵咧咧道:“有你什麽說處,四處搬嘴弄舌,還不回家做飯!”


    趙進也在人堆兒裏,看了一會兒,咳嗽了一聲,提腳走了。


    之前易家打的器具,今兒有著落了,原來是用來榨油的!易家的女人在村口擺攤子賣吃食,他們家男人又開了油坊,讓這家子再這麽著下去,姓趙的在村裏還怎麽立足?他要趕緊去和趙桐生商議商議。


    易家人沒功夫理會村人各異的心思,都忙著油坊的事情。


    原本,若隻是榨油,其實沒必要大張旗鼓的開油坊。但易峋心裏有個計較,等將來生意做起來了,自己也要開一間鋪子。秦春嬌曾跟他提過一兩句,想開一間賣豆腐和糕點的雜食鋪子,這倒與他的心思不謀而合。總給人供貨,銷路是攥在別人手裏。眼下是沒有辦法,但總不能一直這樣在人屋簷下頭。


    當初和盛源貨行簽合同時,他便留個心眼,沒有說死隻給他一家供貨。盛源貨行對他的榨油買賣不怎麽放在心上,隻是想留住他的皮子買賣,所以對文書上的漏洞也就視若無睹。


    易峋籌謀著,等自家的招牌起來了,名聲出去了,也就再不愁賣了。


    油是個貴價的吃食,又人人離不得,做好了就是一輩子的金飯碗。


    油坊才上手,起初也隻是試著做。


    易峋沒有招攬多少人手,隻是叫了趙三旺和丁虎來家幫工。四個男人把茶油果掰碎,搓茶籽兒出來。


    二百斤的茶油果,出了一百斤的茶籽兒,下鍋熱炒,包成茶餅,再上機子夯打出油。秦春嬌在外頭做生意,劉氏便也來幫忙打下手。


    丁虎的親事,到底是沒成。老丁頭父子兩個,無論如何都沒有湊夠那麽多彩禮,女方家裏就把親退了。


    丁虎一下就消沉了,變得沉默寡言,倒是沒命的幹活。但無論是上山打獵還是地裏刨食,都不是什麽能來大錢的生計。


    他和易峋交情倒是不錯,又是個誠樸踏實的人,易峋早在有這件事時便想著要叫上他。如今,便是用一天三十文的工錢,雇著他和趙三旺。


    丁虎也很感激易峋,幹活也分外的賣力,隻是變得越發少言寡語,歇息的時候就坐在一邊發愣。


    易峋看著他的樣子,不由就想起當初秦春嬌進城的那一年,自己的情形。


    雖說如今他和秦春嬌已經心意相通,情投意合,但丁虎這事卻是沒有轉圜餘地了。


    榨油是個重體力的活計,餅子疊在一起,須得以錘子一下下重重的擊打,才能將籽兒裏的油榨出來。


    每一下,怕不都要百十來斤的力氣。


    雖說還是四月底的天氣,但四個男人還是幹的汗流浹背,都脫了衣裳,赤著上半身,隻穿著褲子幹活。


    盡管又累又燥,但在看到金黃色的油脂自餅裏滴出來時,四人還是倍感喜悅和欣慰。


    歇息的時候,劉氏給四人倒了水,就回家張羅午飯。


    丁虎麵向大門坐著發怔,易峋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等有了錢,再討一房就是了。”


    丁虎回過神來,點頭說道:“峋大哥,多謝你。”說著,頓了頓又道:“他們家來退彩禮的時候,多謝你和二哥拉著我,不然我還真不知道幹出點啥來。”


    易峋淡淡說道:“你們沒有緣分,就不要想那麽多了。你爹年紀大了,你再出了些什麽事,他晚年可就沒人照顧了。”


    丁虎將拳頭攥了攥,盯著前頭,發狠說道:“我都曉得了,我一定要幹出個樣子來,給那戶人家瞧瞧!”


    兩人正說著話,忽聽易嶟嗬斥道:“三旺,你這像啥樣子?!”


    兩人回頭,隻見趙三旺坐在一方小凳子上,垂頭耷腦,一個嗬欠連著一個嗬欠就沒斷過。


    易嶟斥責他,他也跟沒聽見似的,低著頭不說話。


    易峋走了過去,說道:“三旺,這是怎麽了?昨兒晚上沒睡好?”


    趙三旺抬頭,看著易峋,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話來,隻搖了搖頭。


    易峋便罵道:“你到底還想不想幹活?!前兒大哥就說了,今兒要開工,好好養足精神。你這少氣無力,有一下沒一下的,算幹啥?!”


    趙三旺低著頭任他罵,一聲兒也不吭。


    易峋製止了易嶟,向趙三旺說道:“三旺,要是精神不濟,就先回去歇息吧。咱們這活重,沒有精神還硬幹,怕還要傷著。”


    趙三旺嘴皮子微微動了動,卻沒有說什麽,他站起來向易峋道了個謝,就拖著步子出去了。


    易峋看著他那疲遝的背影,不由眯細了眼眸。


    易嶟在旁說道:“哥,你咋不罵他?這小子分明就是故意來混日子的,我看他那懶病是又發了!”


    易峋默然,半晌才說道:“我瞧著不像。”說著,又道了一句:“幹活吧。”


    易嶟有些不甘心,但他素來聽大哥的話,也沒再說什麽。


    趙三旺回到自己的房子裏,躺在床鋪上,想睡卻又睡不著。他隻覺得自己累得很,一點力氣也拿不出來,但又無法入睡。


    這個身子骨,不知道是怎麽了。


    他環顧四周,看著家裏的破桌爛凳,忽然嗚嗚的哭了起來。


    一切都完了,他原本是提著滿腹的幹勁兒,要跟著峋大哥好好幹活掙錢,置辦家業娶媳婦的,但這一切都完了。


    弄出這樣的事來,峋大哥肯定不會再要他了。他往後,又要怎麽呢?繼續當回三老鼠?


    這樣想著,他翻了個身,懷裏掉出一個紙包來。


    看見紙包,他想起來林香蓮叫他做的事情。


    瞅機會,把這紙包裏的東西,撒到易家的湯鍋裏去。


    趙三旺並不是個蠢笨之人,甚至還比尋常人多了幾分機靈。事到如今,他也醒悟過來,林家的麵之所以能這樣勾人,必定和這紙包裏的東西大有關係。


    林香蓮,是想要他替她去下藥害人。


    如果是往常,他趙三旺必定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但是眼下卻沒那麽容易了。


    隻要不吃林家的麵,每到半夜他的身子就難受的無法入睡,骨頭裏麵都在發癢,想要抓又抓不著,腿軟的連地都下不了。身子一陣冷一陣熱,就像打擺子一樣。這樣總要折騰上一個時辰,才會漸漸好起來。


    那一個時辰,簡直生不如死。


    如果不聽林香蓮的,那她往後就再也不會給他吃麵了。那如同下了地獄一般的滋味兒,他想起來就打寒戰。


    再也吃不到麵,他該怎麽辦呢?


    趙三旺緊緊捏著那個紙包,手心裏的汗甚而將紙浸透,爛掉了。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心底天人交戰著。


    恍惚裏,他眼前突然浮現了那天晚上,嫂子請他吃飯,易家院子裏其樂融融的場景,一忽兒又變成了易峋替他出頭,攆走了裏正趙桐生的景象。


    他將手捏的越來越緊,滿臉都是淚和汗,易家的人對他有大恩,他不能害他們。


    他爹在世的時候說過,人窮不能誌短,做人要有良心。沒了良心,那就和山裏的豺狼沒啥分別了。


    是的,做人要有良心。


    趙三旺緊咬著牙,嗚咽著,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當天晚上,一家子吃了晚飯,秦春嬌幫著母親收拾了碗盤,才從廚房裏出來,就被易峋拉到了他房中。


    秦春嬌被他拉的踉蹌,才進門,易峋就把門插了。


    秦春嬌紅了臉,她猜著易峋想幹什麽。


    果然,易峋將她抱了起來,在床沿上坐下,把她輕輕放在了膝上。


    秦春嬌沒有動彈,乖乖的任他抱了,直到坐下來,才撒嬌埋怨道:“你這是幹嘛啊?娘還在外麵呢,也不怕讓她看見了笑話。”


    易峋濃眉微挑,眸子裏映著她的身影:“娘才不會笑話我呢。我不抓緊了,待會兒你回了房,就再也不會出來了。”


    現在,兩個人都忙,白日裏一整天都見不著麵,晚上如果再不能親熱一下,那也太憋屈了。


    打從劉氏來了,她每天晚上都和她娘黏在一起,好像把他這個男人丟到腦後了。


    以前,她偶爾還會在他房裏過夜,現在就連想親親抱抱都要瞅機會。


    這讓易峋更加的心癢,就像偷吃,越吃不著就越想要。


    他的孝期為什麽還要有半年?如果成了親,兩人就能光明正大的睡在一起了。


    如今可好,秦春嬌的娘在眼前,她變得十分拘束忸怩,什麽也不敢幹了。


    秦春嬌聽他竟然自作主張改口喊娘了,臉上一紅,心裏卻甜甜的。易峋摟著她的細腰,按在自己的懷裏,她咿呀了兩聲,沒有說話。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易峋便把油坊裏的事,當閑話講給秦春嬌聽。


    白日裏的活實在太重,饒是易峋,也覺得疲乏。但摟著懷裏嬌軟的小女人,他便覺得這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秦春嬌聽說了趙三旺的事,心裏總有種怪怪的感覺,趙三旺的體力不支和林家麵攤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她將心裏的疑惑講了出來,勾著易峋的脖頸,問道:“峋哥,你說這裏麵會不會有什麽關係?林家的麵攤連日漲價,有錢的也算了,三旺可是什麽家底兒都沒有,也天天去。你之前給他的工錢,我看差不離都送進林家人的口袋裏了。”


    易峋也覺得奇怪,好吃的能勾人魂的麵,他可從沒見過。


    別說沒見過,甚至連聽說都沒聽說過。


    趙三旺今天的情形,的確十分詭異。


    易峋沉吟了片刻,又望見秦春嬌那雙明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望著自己,滿是疑惑,似是等著自己給解答。


    他莞爾一笑,在她唇上咬了一下,說道:“你別想那麽多了,明兒見了三旺,我問問他。”


    秦春嬌應了一聲,便依在了他胸膛上,有她的峋哥在,她相信沒有什麽解決不了。


    易峋撫摸著她的背脊,眸子卻漸漸深邃。


    林香蓮,不是又在幹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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