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桐生如獲至寶, 小心翼翼的將紙包收了起來。


    他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咳嗽了一聲,說道:“我把這東西給她們送去。”


    趙有餘沒有說話,隻是默然的看著父親的背影走出門外。


    趙太太正在外間炕上坐著納鞋底, 一見趙桐生披了衣裳往外走, 便詫異問道:“都這會兒了, 還要出去?”


    趙桐生說道:“去找進子叔說幾句要緊的話。”


    趙太太沒有多問什麽,停了針線,盯著趙桐生的背影。待他沒入了門外夜色之中, 她才張口罵道:“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搞什麽名堂。家裏凳子上好似有釘子,那屁股就坐不穩當!”


    趙秀茹在一邊, 擺弄著她哥哥從京裏帶來的胭脂。青瓷的瓶子, 蓋子上印著仕女捧心的圖案,細巧精美。盒子裏的是胭脂膏, 不是尋常的片狀胭脂, 擦在臉上,細膩勻淨,就好像皮膚裏透出來的好氣色。


    這京裏來的東西, 果然就是好, 不像貨郎擔子裏的糙貨, 幹澀粗糙, 抹在臉上就像浮在皮膚表麵, 一點都不自然, 弄不好就成了猴屁股。


    明天抹上這胭脂去見嶟哥,他一定喜歡。


    趙秀茹想著,心裏漫過一陣舒爽。


    論姿色,她是比不過秦春嬌,她服了。但那又怎麽樣,秦春嬌如今是易嶟的嫂子,他也該死心瞧瞧別人了。


    趙有餘從裏屋出來,趙太太瞧見他,連忙笑著說道:“洗腳水我給你燒好了,你趕緊燙燙腳,回屋歇著去吧。從京裏回來,好多路途,一定累壞了吧?”


    趙有餘看著母親眼角的紋路和唇畔的笑意,心中突然彌漫著一股悲涼。母親就這樣被父親蒙在鼓裏,她大概還不知道父親背著她拿了多少錢去補貼林家母女。


    他低垂了眼眸,輕輕說道:“這些事情我都能自己做,娘有年紀了,不要累著了。”


    趙太太眯著眼笑了:“我兒子真是大了懂事了,曉得心疼娘了。將來你出息了,娘就等著過好日子啦!”


    聽到出息二字,趙有餘的臉色一緊,他握緊了手,又舒展開來,隻說要溫書便回房去了。


    進了城,他才發現鄉下與城裏的差距之大。城裏書院所能教授的,可不是鄉下私塾的塾師能比的。老師的學識與見識,也是相差甚遠。


    趙有餘原先讀書的私塾,塾師不過是個多年不第的老學究,但那鬆竹書院卻能請來舉人授課,這兩者能一樣麽?更不要說,不時有全國各地的有名才子來遊學。


    大夥匯在一處,難免賦詩鬥文,相互品評彼此的文章。


    趙有餘,便時常淪為笑話了。文人嘴毒,損人也厲害,他極喜歡城裏,卻也極厭恨城裏。


    他一定要飛黃騰達,好報這眼下的被羞辱之仇。


    趙桐生把寶貝拿給了林嬸兒,林嬸兒正為這東西用完了而發愁,登時喜從天降,溫存軟款,使盡了渾身解數要留趙桐生。


    然而最近趙太太回來了,趙桐生個喜新不厭舊的人,管家婆回來公糧自然全數上交,哪有剩餘的。對著林嬸兒的熱乎勁兒,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但是男人嘛,哪個肯承認自己幹不動了,趙桐生便說道:“近來她看的嚴,怕鬧出什麽事來,來日方長,我還是先家去。”撂下這句話,就抬腳走了。


    林嬸兒還從沒碰過這種釘子,氣的全身打顫,罵罵咧咧:“男人真是十九薄情,有本事以後別來爬老娘的床!”


    林香蓮站在門檻上,冷眼瞧著,滿臉冷淡。


    她母親和趙桐生的事,現如今已經全不瞞她了。她有點不明白,有那麽好的東西,母親為什麽不用?難道,她對趙桐生還有情不成?


    這天,易家兄弟從外頭回來,又帶了兩大口袋的茶油果,是在另一個山頭上收的,用騾子馱了回來。


    這些天下來,他們大約收購了三百來斤的茶油果,車馬人力加上收購用的銀子,也花了二三十兩。


    兄弟兩個把茶油果放到了間壁秦家老房子裏,那房子已經修繕出來了,榨油機也安放在裏麵,已是萬事俱備。


    易峋今日格外的高興,吃晚飯的時候,還讓秦春嬌給他打了兩壺酒。


    哥倆飲酒吃菜,易峋便說道:“明兒就把三旺和丁虎喊來,咱們就先幹起來了。”易嶟答應了。


    秦春嬌在旁托腮靜聽,問道:“峋哥,茶油榨出來,銷路可想好了?”


    做買賣最要緊的就是賣出去,再好的東西,賣出去才是錢,賣不掉堆在手裏就隻是一堆占錢的破爛。


    易峋飲了一口酒,微微頷首:“已經和盛源貨行說妥了,對方肯以一斤油二兩銀子的價錢收購。文書合同已經簽訂了,”


    一斤油二兩銀子,不算低了,但也就是尋常豆油菜籽油的價錢。


    這是山茶油,可比那些油都要金貴些。秦春嬌清楚的記得,相府裏老夫人房中總放著一甕,她獨個兒吃的,是派人從南方花了大價錢弄回來的。她曾聽內宅管事兒的說起,那壇子油,一兩就要四百文錢。時下的銀價,那一斤茶油就要近四兩銀子。


    這東西不止能吃,用來潤發也比市麵上那些頭油好得多,清潤不黏膩。老夫人偶爾來了興致,也賞給家裏那些姑娘主子們些許,但總的來說還是當寶貝收著自己吃用。


    二兩銀子賣給盛源貨行,還真是虧了。然而也沒有別的法子,他們家沒有賣貨的鋪子,北地也幾乎沒人識得這是什麽,隻好暫且如此。


    秦春嬌心裏卻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她想了想,向易峋說道:“峋哥,這貨行連樣貨都沒見,就答應進貨定合同了?”


    易峋放了筷子,向她點頭:“我知道你擔心什麽,放心吧,他們不敢在這上麵動手腳。”


    盛源貨行之所以這麽痛快的就答應了進貨,還是跟他的皮子大有關係。


    這世上什麽生意最好做,就是獨一份兒。


    易峋鞣製皮子的手藝是家傳的,他手裏出去的毛皮,品相上等,別處還真難得一見。這皮子,廣受京城裏達官貴人的青睞,甚而連幾個王府都來時常問津。盛源貨行一是怕丟客,二來其實也得罪不起這些貴客。


    易峋深知這其中的利害,所以油坊的事剛有著落,便找上了他們商談這生意。


    果然,貨行的掌櫃一聽說這件事,請示了他們東家,沒有二話就答應下來。


    合同,也簽的痛快。


    原本易峋跟他們家的皮毛合同也就到今年的秋天,如此一來,這後麵的事情也就好商議了。


    秦春嬌聽了這些事,不由一笑。峋哥的事,果然是不用她操心的。


    這日,並無別事。


    翌日,秦春嬌的小攤子和林家的麵攤照舊對著做生意。


    林家的麵攤依舊生意火熱,但那些食客的情形是越發不對了。那些人,一個個直眉瞪眼,神情恍惚,吃著麵就好像升天了一樣。


    秦春嬌一麵做著自己的生意,一麵深感奇怪。這種情形,她以前可從沒見過。


    趙有餘不知何時來了,他還是一襲青色布衫,緩步走到了秦春嬌的攤子跟前,輕輕說道:“給我一碗豆腐腦。”


    秦春嬌沒有多想,便盛了一碗給他。


    盡管與趙家不和,但她是擺攤子做生意的,上門的就是客。她對客人,是一視同仁的。


    董香兒在旁瞧著,挑眉說道:“喲,童生老爺回來啦?啥時候發達啊?”趙家在村裏的名聲不好,許多人都厭煩他們,董香兒也不例外。


    趙有餘在一張桌邊坐了,沒有搭理董香兒。他吃著碗裏的豆腐腦,眼睛卻悄悄落在了秦春嬌身上。


    看著那婀娜利落的身姿,他心中之前的煩悶竟一掃而空,安寧且踏實起來。


    林家攤子上的生意越是火熱,他便越是如芒在背。


    那些人會怎麽樣,他心中不是不清楚。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如此,也回不了頭了。


    不過,這些人的錢會供養他飛黃騰達,他們的犧牲也都是值得的。


    趙有餘,深信這些。他在書中讀到的道理,自古以來就是如此,一將功成萬骨枯,那些王侯將相哪個不是踩著無數人的屍骸走上去的?


    那些人可以,他也可以。


    林香蓮目光落在趙有餘身上,臉色淡淡的,眼中卻有幾分冷。


    她瞧出來了,他對秦春嬌也有意思。


    真有趣,下河村的男人都跟中了邪一樣,圍著秦春嬌轉。


    秦春嬌正低頭做事,忽然聽到對麵炸雷一般的響起了哭叫。她和董香兒都吃了一驚,望向那邊。


    隻見一名衣衫襤褸的婦人,跪在林家攤子跟前,哭哭啼啼:“我求求你們,給我一碗麵吧。我的小兒,躺在床上下不了地,一心就想吃你們的麵。求求你們做做好事,發發善心!”


    林嬸兒張口罵道:“我們是做生意的,可不是開善堂的。各個都可憐起來,我們這生意還做不做?!”


    那婦人哭的喘不上氣來,臉色慘白,咚咚的磕著頭,隻求這母女倆大發慈悲。


    前幾日,她帶著小兒子從這兒過,孩子年齡小,路上又渴又餓,看見有麵嘴饞,鬧著要吃。她心疼孩子,雖說那麵貴的像刮肉,還是買了一碗給孩子吃。


    那孩子回家就得了怪病,骨頭軟的走不了路,躺在床上就隻會嚷嚷著吃麵。


    這婦人沒法子,隻好天天來買,但是林家的麵太貴,又見天的漲價,她實在撐不下去了,到了今天已經湊不出錢來,急的無可奈何,隻好來求林家母女。


    依著林嬸兒就要攆這婦人走,林香蓮卻盛了一碗麵,走到這婦人麵前,微笑著將她扶起,說道:“可憐天下父母心,我爹也死的早,我娘一個人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我知道這裏麵的難處。這碗麵你拿去吧,不值當什麽。”


    林香蓮生的清秀,衣著素淡,這微笑接濟人的樣子,看在那婦人眼裏就如菩薩降世一樣。


    她感激的五體投地,滿口喊著神佛菩薩,接了碗去。


    還在吃飯的食客,都點頭讚歎,說這小姑娘心地善良,是個好人。


    董香兒啐了一口:“假模假樣的,你倒是別賣那麽貴啊!”秦春嬌隻覺得滿心怪異,不由呢喃著:“她家的麵,真就那麽好吃?”


    趙有餘對這情形,熟視無睹,這樣的人實在太多,哪裏可憐的過來。


    林香蓮這出戲,倒是演的不錯。


    他在秦春嬌的小攤子上坐了許久,豆腐腦吃完了也不走,直到董香兒將他攆開。


    他沒了法子,也不能在這兒逗留,便想往自家地裏去瞧瞧,等回來的時候,還能再看她一眼。


    才走到了郊野,身後一道女子聲音響起:“有餘哥!”


    趙有餘停步,回身望去,果然是林香蓮,他問道:“你有事?”


    林香蓮聽他口吻冷淡,撫摸著自己垂下的發辮,緩步上前,微笑道:“你喜歡春嬌姐,對不?”


    趙有餘麵色不改,眼裏卻冷了幾分,他說道:“跟你有什麽關係?”


    林香蓮笑著說道:“我能幫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趙有餘笑了,林家母女不過是給他賺錢、供養他讀書的,棋子一樣的東西,她還真當自己是什麽人,來跟他討價還價?


    但這林香蓮,還真有些意思,他以往還真小瞧了她。


    趙有餘想聽聽她說什麽,便順著她的話問道:“什麽事?”


    林香蓮淺笑著:“我保管讓春嬌姐回心轉意,死心塌地跟了你,但是你得讓我娘進你們趙家的大門。”說著,她眸子裏的笑意漸深::“我娘也不要多,不要什麽正妻的位子,甘願當小,讓著你家太太當姐姐。也算是我們母女為你趙家操心勞力一場了,你說如何?”


    趙有餘不由眯了眯眼睛,這林香蓮是失心瘋了嗎?


    讓林嬸兒進趙家當妾,做什麽黃粱美夢呢!


    林嬸兒,不過就是他爹的玩意兒。他其實早看這對母女不順眼了,把他娘當傻子一樣的戲耍。如果不是要用著她們,他會忍到如今?在鄉下,收拾一個寡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何況,他爹是裏正,他是童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趙有餘是個讀書人,到底斯文些,不會跟一個瘋女人多說什麽。


    他笑了笑,不置一詞,背手就要離開。


    林香蓮不知道他這算是什麽意思,隻當他答應了,忽然添了一句:“有餘哥,咱們還真是一路人。”


    趙有餘步履微頓,還是走遠了。


    林香蓮慢慢的往回走,到了村口,忽然見一個細長條身影,也往村子裏走去。


    那人是趙三旺,她正要找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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