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去世的第二日清早,一身孝服的周林就護著周澤的官轎到了榮國府大門外,不多時,周澤之妻劉氏並周林妻莫氏的車轎也到了,隨行的仆役手裏還捧著周澤的喪服。


    ——這一日適逢大朝會,周澤竟是一下朝就直接趕了過來。


    周澤乃當朝禮部左侍郎、正二品大員,此時著官服坐官轎擺足了排場,榮國府門上的下人最會看人下菜碟,當即接了周家下人遞過來的帖子就一溜煙飛奔進去報信。


    賴嬤嬤的兒子賴大恰巧也正在偏門處對幾個小廝吆喝,冷不丁瞧見周家的車轎,登時唬得三魂七魄丟了大半。


    賴嬤嬤是史老太君的心腹之人,對史老太君和大太太的恩怨知道的一清二楚,賴大偶然也從賴嬤嬤那兒聽過幾耳朵,昨兒夜裏大太太才去了,今兒天剛亮周家人就這麽大陣仗的上門,真真是來者不善。


    直接揪下皮帽子擋住臉,賴大貓著腰兒就衝進了偏門,找他娘老子報信去了。


    憑著賴家在史老太君跟前的體麵,賴大一路通行無阻,倒比大門上的小廝快了一步,搶先跪在榮禧堂外邊兒通報了周家的消息。


    自從周氏病倒,史老太君就有些心中惴惴。她一時惱恨動了心思是真,但周氏真的不行了,她也不是不懼怕周家大老爺的反應的。


    因此周家為周氏尋醫問藥,賈瑚賈璉兩個圍著周氏侍奉,史老太君都是默許了的,誰知周氏還是沒熬過去。


    史老太君曉得周澤這時候攜妻帶子的打上門來,定是要為周氏討個公道的,心煩意亂的換好了見客的妝扮,心裏卻遲遲拿不定主意。


    這時大門上報信的也到了。


    周家的帖子原是分別下給一等將軍賈赦及一品誥命史老封君的,賈赦尚未趕回,就一起送到了榮禧堂。


    史老太君掂著名帖思量了半晌,才讓人去叫了二老爺二太太過來,卻一句都沒提起賈瑚賈璉兩個。


    周家那麽大陣仗堵在榮國府正門外,自然也有人報給賈瑚兄弟二人知道。


    聽安兒幫持硯傳話說老太太正跟二老爺二太太商量開哪個門迎周家人進來,賈瑚守著周氏眼皮都沒抬一下。


    實際上,自從周氏去後,賈瑚再也沒開口說過一個字。


    他隻是靜靜的看著周氏瘦脫了形卻依然溫柔恬淡的遺容,安靜而倔強的不許嬤嬤們靠近周氏,親手為周氏重新梳妝。


    看著賈瑚顫抖著手指散開周氏的青絲,又攥緊角梳一點點梳攏,牛嬤嬤隻覺一顆心直往下墜,唯恐賈瑚這是傷心太過丟了魂魄,急得眼淚都要下來了,一聲聲喚著大爺,又推抓著周氏的手嚎啕大哭的賈璉,盼著賈瑚瞧見賈璉能回了神。


    賈璉哭的嗓子都有些啞,叫牛嬤嬤推著一抬頭,朦朧間瞧見哥哥眼神空洞,眉眼間竟是一絲兒人氣都沒有了,嚇的淚都沒了,生怕哥哥也沒了,撞進賈瑚懷裏再不敢撒手。


    賈瑚雖然比賈璉大了四歲,到底身量尚小,哪裏經得住賈璉沒頭沒腦的撞法,身子立時就歪了。


    牛嬤嬤並丫頭婆子們離得遠些,見賈瑚賈璉一齊倒了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想上前護著,卻來不及了。


    賈瑚心中雖然痛極,神智倒仍舊清明,須臾之間既怕壓到周氏,又要護著賈璉,隻好將自己當做墊子,生生磕在了紫檀床架上,震得剛剛掛起的白色簾幔簌簌顫動。


    牛嬤嬤忙上前把撲在賈瑚身上的賈璉抱起來,賈璉自覺傷了哥哥內疚的很,隻低著頭不說話,乖巧的伏在牛嬤嬤懷裏。


    賈瑚撞的太狠,疼的一時動彈不得,卻依然沒有開口的意思,隻在終於能起身的時候輕輕攥了攥賈璉的小手,就徑自去周氏妝台抽屜裏尋來眉石口脂,為周氏細細妝扮。


    至今為止,周氏的身後事,除了換裝裹衣裳外,都是賈瑚親力親為。


    牛嬤嬤見即使是舅爺和舅太太來了,賈瑚依舊跪在周氏身邊不肯開口,心底是真有些急了,說話的聲調裏都帶了哭腔:“我的好大爺,您這樣自苦,讓太太如何放心的下,二爺又該怎麽辦。”


    不知是哪句話終於觸動了賈瑚,他終於將眼神從母親身上挪開片刻,眯起眼睛盯著身前的石板花紋。


    “除了正門,哪個門配讓舅舅舅母進。”


    也許是幾個時辰沒開口的關係,賈瑚的嗓音十分嘶啞,唬得眾人一跳。牛嬤嬤心裏先是一驚,又歡喜賈瑚總算沒事,笑著抹了抹眼淚。


    將賈璉和牛嬤嬤關切的神情看在眼裏,賈瑚攥了攥賈璉悄悄伸過來拉他衣角的小手,覺得自己心裏總算有了一絲熱氣兒,卻又讓他備受煎熬。


    賈瑚知道舅舅舅母一定是上門來為母親討公道的,可是母親已經去了,就是史氏王氏跪在母親靈前,母親也已經去了。


    賠禮道歉、認錯受罰,這些不痛不癢的東西又有什麽用?


    他們逼死了母親,他就要挖了他們的心。非如此,難消他心頭之恨!


    這廂賈瑚心裏慢慢有了盤算,那邊史太君與兒子媳婦也終於商量出了結果。


    榮國府大開中門,由賈政親自迎了周家人進來,先去拜過周氏,又由賈政領周澤父子說話,劉氏婆媳則被王氏迎到了榮禧堂史太君處。


    原本周澤周林也該拜見史太君才是,可周澤才聞幼妹早逝,又見兩個外甥熬得小臉慘白孤苦無依,妹婿賈赦連個影子也沒有,如今心裏恨賈家恨的牙癢,哪裏肯去拜見賈家的老太太,板著臉話都不肯說。


    最後還是周林打了圓場,周澤方隨一頭冷汗的賈政去了外書房說話。


    一進書房,周澤也不廢話,直接從袖中拿出了今早請的旨意。


    “恩侯不在,我與存周並不相熟,也就不必虛情假意,直說便罷。聖人憐我父年老方得一女,不及見幼女及笄成家就駕鶴西去,今聞舍妹福薄、天不假年,特下旨優容,賜我教導瑚、璉二甥之責,就當是全了我父含飴弄孫的遺願。”


    說著,周澤兩手平舉,將旨意舉過頭頂,冷眼瞧著賈政跪了一會兒,才珍而重之的將聖旨交到了賈政手中,旁的一個字也沒有。


    周澤對賈政不假辭色,劉氏莫氏在榮禧堂裏也沒給史太君並王氏婆媳二人好話。


    莫氏比王氏還低了一輩兒,並不好開口,隻好從進門起就嗚嗚咽咽的哭,聲兒並不大,不足以妨礙他人說話,卻讓本就心虛的史氏煩躁不已。


    劉氏則沒有那許多顧慮,直接就把話說到了史氏王氏臉上。


    “我還記得自己做新嫁娘的時候,先太後都誇我家小姑聰慧乖巧,是個伶俐人,哪知道似我這等愚笨不堪的還在,她卻這麽早就沒了。前幾日進宮,娘娘還歎小姑才多大就熬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令人不忍。”


    史太君也是在內宅熬了大半輩子的人,如何不知道皇後娘娘的話就是在說她這個做婆婆的不慈,才讓兒媳婦年紀輕輕就熬死了,臉色立即就青了,可劉氏也沒把話挑明,她隻能順著話說周氏可惜了。


    至於王氏,連句話都插不上,劉氏堂堂二品誥命可沒空搭理一個不入流的小官之妻。


    劉氏如今甚至連史老太君的臉麵都不打算給,直接把史太君沒來得及說完的感歎周氏素日的好的話堵了回去。


    “老太太也知道,我家老太爺去得早,我家老爺身為長兄自然擔有撫育幼妹之職,算得上長兄如父。如今小姑去了,姑爺要守父孝,我家老爺便請了旨意,自請教導瑚兒璉兒,聖人已經準了,還請老太太二太太疼兩個沒娘的孩子,幫他們打點行囊,等出了小姑的熱孝,我們也好接了外甥過去。”


    史太君一聽周家完全連商量的意思也沒有,直接就討旨意定下了賈家嫡長孫的教養之人,一張老臉再也掛不住,陰沉著臉不肯接話。


    劉氏也懶怠搭理史太君並王氏,橫豎正經事都說完了,隻等周澤父子那邊與賈家的男人撕擄清楚,好再去寬慰寬慰賈瑚賈璉兩個可憐見的。


    直到周澤夫婦並周林夫妻兩個各自叮囑安慰過賈瑚賈璉,賈赦這個為人夫為人父的才終於飛馬從城外奔回了府裏。


    周澤冷眼看著賈赦伏在周氏靈前痛哭流涕,連句話也不屑與他說,隻冷哼了一聲,就帶著妻子媳婦甩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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