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沫對自己有幾斤幾兩一向清楚得很,雖然明威將軍無論品階還是膽量都不大比得過他——太平年代皇城裏頭守糧倉的駐兵頭頭這樣的差事,都是非富即貴的人家幹的,林沫今兒個盤點下來沒比賬上少太多,已經覺得人挺厚道的了,中飽私囊也沒太明顯,並不指望他能幹些什麽。但真的打起來了,他也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奪人家的指揮權。人家就是半桶水,那也好歹是水,不像他,就算是滿桶,那也是油,隻會讓火勢更旺。


    所以他所謂的坐鎮,就真的隻是坐在那裏,叫外頭廝殺的將士們安心。天子近臣還坐在那兒,他們何愁沒有援兵?雖然用不著援兵,憑他們的人數壓製,要是被打得一心等援兵,那就真丟人現眼了,但有個寵臣在,未免又多了幾分想要表現的心思。尤其人在他們這兒,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他們吃不了兜著走,要是自己貪生怕死,那裏頭坐著的那個可比督軍地位還高,雖然來的時候笑眯眯的挺和氣,但為人一絲不苟的,當著他的麵兒找死可沒什麽好下場。


    何況林沫人也實在,更明白這些人要什麽,眼見著士氣不錯,人人爭先,要取敵人首級,忙叫控製火勢,不能使糧草損失過重,叫明威將軍傳令下去,叫人聽令行事,不要亂了陣腳,滅火、圍堵都要依序而行:“兒郎們!把糧倉守好了,平定賊子宵小,我自向陛下上奏諸君英勇,為你們請功!”明威將軍屁顛屁顛地傳令下去了,又來眼巴巴地看著他,林沫驚愕地看著他,實在不敢想象天子腳下竟有如此無用的武將。明威將軍是從四品,不低了。這樣的眼力見識真是讓他無言。


    好在守倉的將士們士氣正旺,他們又是絕對地人頭碾壓,縱然素質不若對方,倒也沒有怕的。除卻一開始因為驚慌錯失了良機,把人放了進來,接下來的種種舉動在各自營隊的帶領下,倒也算中規中矩,隻是缺乏作戰經驗,裏頭混功勞的大家出來的公子哥兒也不少,經常頭腦一熱,殺著殺著就忘了自己要守的倉門,被人反過來射上一道火箭,又趕急趕忙地回去救火,顯得有些慌亂。


    “林大人,他們準備突圍了。”說話的暗衛林沫也熟,原來在外頭廝殺得起勁,到還記得自己的本職工作,返身同他的兄弟一個錯位,讓他別人替他應對吳敏巒的長刀,自己跑得氣喘籲籲地來稟報林沫,“王爺說,他們哪怕隻逃掉了一隊人,小幾百人奇襲順城門糧倉,燒毀軍糧,重創帝都守軍的消息就能傳出去!老百姓可不管那一小隊人的死傷,隻會覺得惶恐,!”


    林沫原來看著這幫守軍的本事,想著全殲、追擊敵人是不成的了,把損失降到最低,盡可能多地把人頭留在這片戰場已經十分不易,若是有可能,追擊出去,探地他們的老巢——這是話本裏頭才可能出現的橋斷了。隻是聽了這暗衛的話,他才發現問題的嚴重性。


    他到底是外行人,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


    的確,能引起人們的驚恐的,幾百個人便襲擊了有近千人把守的順城門糧倉便足夠了。守兵死了多少、糧草被燒去了多少,這些信息不可能公布出去。即便公布出去了,也不會有人信。就算別人信了,那也有的說。在他們看來,幾千人打不過幾百人,讓他們有機會潛進來,放火殺人,已經是十分不能理解的事情了。


    更何況還有更可怕的,吳廉水現在在暗,他出來盤點糧倉以前,就聽說水浮已經親自帶人去大將軍府“作客”,同這會兒有些時辰了,如果真的找到了吳廉水,這群人不可能這麽膽大包天。一個隱在暗處、征戰多年保持著不敗的記錄的常勝將軍,帶著他神出鬼沒的部隊,頻頻地給京城各地造成大大小小的傷亡,這樣的消息,足不足以讓整個京城陷入混亂?


    偏偏人還算不上師出無名,別的不說,皇帝納親妹妹為妾,還生了兩個女兒的事情一旦傳出去,不知道要被人怎麽說呢,哪怕他完全無辜,隻怕也會被人說三道四。至於太上皇和吳柳氏,那就更該被史家埋汰到泥裏去。


    這樣的謀亂,立竿見影,不出幾天,定能弄得人心惶惶。


    沒有人懷疑過吳廉水吳大將軍的本事,但即使是他,最初的時候也驚疑地想,他最多藏了幾千個人在京裏,縱然和這些老舊貴族都搭上了關係,又能折騰出什麽樣的大動靜來呢?比起水溶,那些老東西才更像是牆頭草,且更膽小、更翻臉不認人。吳廉水許他們好處,他們被撩撥得蠢蠢欲動,這是意料之中的,然而,正如張鑫等所說,兵貴神速,哪怕明知道榮國府的男丁都不在,也得立刻處置他們家的女眷,好殺雞儆猴。隻是他現在也明白了,吳廉水何須太大的動靜?他隻需要小動靜不斷,不出幾日,不必他大軍壓境,京師自亂。就如同現在,就林沫所知,大批的衙役,甚至軍隊,都已經加入了抄家、圍院子的舉動中去,那些老貴族,也許不像榮國府那樣當年被林沫盯上過,落了大批把柄在他那兒,但哪有真的為官清正,一點兒錯事都沒有的?自然都被軟禁了起來。


    雖然這個舉動在幾個時辰前的他看來無比精明,能束縛住吳廉水的手腳,讓他沒法借這些貴族生事,但其實仔細看來,卻也極大地限製住了京城的兵力。比如說現在,很明顯,這些守糧倉的官兵從沒有上過戰場,照理火光起來了羽林軍就該到了,可現在遲遲沒有人來,得靠這群雖然人數眾多,但怎麽看怎麽像烏合之眾的守倉軍把吳敏巒率領的精銳全殲。而且最好,還得把損失降到最低。


    “將軍聽到北靜王的話了?下令吧。”林沫輕飄飄地把皮球踢給明威將軍。


    明威將軍苦著一張臉:“這可…….這可……”


    “將軍請下令吧。”林沫又加重了語氣,“你得陛下重用,駐守此地多年,這順城門就是你的戰場,如今,我等的身家性命全在將軍身上,請將軍千萬頂住!”


    可是聽大人您的口氣,對麵那是吳家軍啊!明威將軍已經快要哭出來了,他當的這個差事是個標準的肥差,又容易混資曆,又簡單輕鬆得很,可即使是這樣,他也聽說過吳廉水的大名啊!那個給本朝立下赫赫戰功的軍神,搖身一變竟然叛亂了,誰能接受得了?就算他天賦奇異,想著位高權重功高蓋主了,難免會起異心,接受了吳廉水已經叛亂的事實,也不代表他有膽子去對抗吳家軍啊!


    “他們現在隻剩下三百人了!”北靜王的暗衛終於忍無可忍,“將軍在害怕些什麽!此間的守軍都是您的手下,難道您不清楚?縱然從前沒有上過戰場,誰的血是冷的?自有一番報效家國的豪情!吾等血性兒郎,豈能容忍那些畏首畏尾、藏頭垢麵的三百人逃脫!”


    林沫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這人的這番氣魄,哪裏像是一個暗衛探子?分明是另一種層麵上的練家子。水溶養的所謂的私兵,果然平日都藏匿在他的暗衛裏頭,難怪當年在皇家圍場,縱然遭遇了猛虎,他也不大敢讓暗衛現身救人,一直到林沫舍身喂虎,他點燃那煙火彈的時候甚至有幾分決然——雖然誰都知道他有暗衛,也一定帶了暗衛,但是讓別人知道他暗衛的真實身份,可就麻煩大了。


    明威將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先生是北靜王府的人?”


    “明威將軍!”林沫喝道,“外頭是你的兵!你要北靜王的手下來替你發號施令,可曾想過北靜王會因此而遭人非議?”


    水溶的地位特殊,養私兵雖然是□□皇帝特允,但一直是暗中進行,畢竟皇城腳下有不屬於自己的武裝力量,哪個天子能安然入夢?皇帝因為他的關係對水溶已經多了幾分信任,但這絕不代表能容忍水溶的私兵管轄他的部隊!縱然有林沫位保,經吳廉水一役,他也不會原諒水溶。


    那暗衛一愣,很快就著林沫嚴肅的表情意識到了自己給王爺惹了麻煩,登時又驚又怕。林沫已經站了起來,撕下一塊衣角,把自己的寬袍廣袖束了起來:“保家衛國,人人有責,我也不敢坐在這兒,由著旁人保護我!縱然沒什麽本事,也敢上陣殺敵的。”


    他實在沒辦法,明威將軍靠不住,這是吳廉水的第一次偷襲,決不能讓他成功,也許他們真的需要借用北靜王府的這一位暗衛——不,這一位小將的本事。可是指令決不能由北靜王府的人發下去。水溶隻有這一條命,哪怕是為了守住皇城安寧,也不能冒這個險。


    “抱歉,將軍,我興許要越俎代庖了。”林沫回過頭來一校,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鼓槌,對明威將軍的旗官說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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