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沫酒量不賴,但也沒好到哪裏去,今天喝了一晚上的悶酒,到家的時候靜嫻已經睡下了,聆歌早早把醒酒湯準備好了,但看他這個樣子,也有些為難,問了句:“老爺想吐麽?這湯會不會太苦了?”林沫捂著嘴聞了一聞:“差不多了,再擱點蜂蜜——算了別擱了,給我吧。今天煮的靈芝湯啊?看看守夜的婆子在不在,燉點山楂果子甜湯罷。”


    “啊?”聆歌有些奇怪,“北靜王要來麽?”都這麽晚了?


    “沒說要來,你叫人燉著吧。然後你自己睡去,今兒個不該是你熬夜的。”林沫溫聲道。聆歌忙道:“聞琴昨兒個守夜的,妙荷不是咳嗽了幾天正養著嗎,可不敢叫她們倆守夜了。沒人守著,北靜王來了也太不像。我橫豎不累,今天熬一會兒,明兒個叫聞琴聽音伺候老爺、王爺起身。”


    林沫無奈:“他真的沒說要來,這麽晚了,歇去吧。”聆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估計想問沒問出口——居然北靜王沒說要來,老爺還叫人備甜湯?不過一轉頭就明白了。北靜王也沒說要來,可是老爺希望他過來。這麽一想也就忍不住覺得奇怪,老爺是今兒個出去赴宴受氣了?這麽一來就決定給林沫說些別的事轉一下心情:“今天容太太身邊的萍蕊姐姐來了一趟,跟太太說家裏要買賣下人,把林非家的借走了。”


    林沫果然感興趣:“熹大哥哥不是沒——誒,算了,買就買罷。”心裏明白容家是又出幺蛾子了。不過有些下人是歐陽氏當年的陪嫁,肯定還要顧著老親家的顏麵,這次索性借著容熹考學失利、不敢在家裏吭聲的時候發落發落,倒也像是這個曾經潑辣的白家二姑娘能做出來的事。他笑著問了聲:“不擔心寶貝孫子了?”


    聆歌道:“不知道呢,太太還叫林非家的帶話給容太太,說沒有這樣的,容二爺定親前可答應了不納妾、屋裏不收人的,可是看容府這模樣,少不得她替公主操心呢。公主下嫁又不另外建公主府的,到時候難道叫她看著容大爺屋裏的人鬧笑話?當著不少人的麵兒說的,萍蕊姐姐臉上那點子笑意差點沒能掛住。”


    “景寧嘴上還是不愛饒人。”林沫倒也沒怪妻子的心直口快。萍蕊與林白氏身邊的萍艾算是一道長大的,都是一輩子沒嫁人伺候著的老姑娘了,平日裏林沫也對她挺客氣。不過也知道靜嫻這是希望敲打敲打,叫容白氏把鳳姐接過去——他素來也沒有對恩師之女發脾氣的習慣,何況靜嫻說得還有幾分道理。容明謙在一天,容熹就尊貴一天,可容明謙再康健,還能在封疆大吏的位子上待幾年?何況容明謙雖然位高權重,身上卻沒什麽爵位,容熹文采不怎麽出挑,雖然舉人也不差,然而考進士真的全屏運氣了,若是一直中不了,以容明謙的脾氣,也不大可能會容忍兒子買官、或是朝廷賞官,多半就是回山東老家繼承家業。雖然容家如今田莊收成不賴,鋪子也還好,但到時候容熹過的日子和現在這樣的,也算一個天一個地。他倒也罷了,容遂承這性子要是不扭過來,將來這落差,可就要他吃苦頭了。


    容家兄弟隻他們二人,幾個姐姐妹妹早已經出門,夫家也還算可靠。雖然天賦有差距,當弟弟的從小出類拔萃一點,好在因為父母沒怎麽太偏心,甚至早說好了將來老大繼承家業,分家產也排大頭,容熹自然不好意思嫉恨弟弟——要真的嫉恨起來,那就真的是無理取鬧了。可也因為兄弟二人感情不錯,分家、老死不相往來之類就成了空談。林沫也看過容嘉給黛玉準備的園子——基本是仿著林家的園子來做的,很是用心,可怎麽說,沒有另外開府,黛玉這個弟媳婦就得順手看著容家的事。她是公主,身份夠,可是以妹妹的心思,也不大會同大伯的下人怎麽糾纏。


    原先在林沫看來,容熹回山東老家繼承家業,容嘉在京裏頭當官,是最好不過了。但偏偏容熹現在也看出來,他唯一的出頭之路就是考學。這次是沒中。下次呢?下下次呢?他也不算太笨,而且寫文章也算穩妥,破題雖然不出彩,倒也一向沒有跑偏過。若是碰上哪次運氣好了,同年沒有出彩的,興許他就真中了。到時候,要他和容嘉斷開聯係,那根本不可能。


    朝廷上的事倒也不必太擔心。容熹的性子擺在那兒,太過能幹的父母親幫他包攬了從小到大的所有事,使他瞻前顧後、性子溫吞,這叫他在外人麵前顯得有些拿不定主意。這樣的脾氣性子,是成不了大事的。可是相應地,也惹不出什麽大麻煩來。可是內宅之中,有這麽不靠譜的男主人,女主人又是那樣的性子,小主子被下人教唆得幹出醜事來,多少能讓人覺得不順。要是歐陽氏還在,有容白氏這麽個婆婆,她的陪嫁還做不出這麽大膽的事來,偏偏歐陽氏沒了,容熹、容遂承父子兩個拿她的陪嫁當懷念,弄得一個兩個地頂上了天,是該好好整頓整頓。


    “明兒個叫林非也去他府上。光他媳婦恐怕不夠用,多買幾個,將來姨媽去姨夫那兒,路上多些人伺候。”林沫想了想,道,“熹大哥哥這趟沒考中,興許就是下人伺候得不順心。下次中了,勢必要到京裏的,山東老房子那兒總不能沒人照應著。他們家是該多買幾個下人。”又微帶無奈地對聆歌道,“你得了閑,去太太屋裏頭,跟喜兒或者鵲兒說一聲,當年我時常去姨媽府上麻煩她,姨夫現在官在我上頭兩等呢。我也就敢笑笑嘉哥兒,叫她看我麵上,同姨媽身邊的人說話尊敬些。”


    主仆二人說了半天話,他也覺得自己酒醒得差不多了,到底是沒等到水溶,自去睡了。


    容白氏借了林非家的來,隔了不到一日,林府專職采買的管事林非也親自過來了,她便叫了容熹、迎春過來。一問容嘉,說當值去了,便也不管,對林非家的道:“我不管他了,他長住京裏的,同你們侯爺也熟,要是將來他想要買人,我們自己家的管事對京裏頭的人也摸得差不多了,也不必麻煩你們跑這兩次。”林非家的陪笑道:“容太太這話說的,能幫府上做事,多少人羨慕不來的體麵呢!”


    “你知道,遂承是我大孫子,家裏頭現在就他一個獨苗,身邊的人老的老,小的小。”容白氏喝了口茶,“他也開始念書了,人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們侯爺你是知道的,打小身子不如何,那是怎麽念書的!別說姐姐,就是我看著都心疼,要不他怎麽有出息呢。遂承身邊的人啊,就是太溺愛了,要是將來先生要查他功課,連下人都跟著打掩護,那讀什麽書!咱們家又沒個爵位在身上,吃祖宗飯能吃幾年?要是將來他考不上學,我怎麽哭都沒用!少不得狠狠心,就有勞你,替我張羅張羅,模樣倒是其次,性情得好,服侍得周到,人也要忠心,要知道分寸,要是能識字、知道念書的好處就再好不過了。你都不知道,我眼紅你們侯爺身邊那幾個丫頭多久了!又能幹又聰明,還知道進退,從來不自作主張地替主子張羅事。這要求高些,所以你盡管幫我看著,甭管多少錢,劃算不劃算了。”


    容熹怎麽會聽不出來,容白氏這話哪是對林非家的說的?那分明是說給自己聽的,見遂承一副不甘心的模樣,輕聲喝道:“祖母說話,沒有你插嘴的份。”


    遂承不甘心地道:“那孫兒房裏的人去哪兒呢?”


    “你媽的那些個嫁妝,那將來都是你的,就是你父親、你兄弟,誰敢碰祖母就和誰拚命。她們都是你媽當年身邊的人,叫她們替你守著。”容白氏平靜地說著這話,語氣卻堅定得很,沒一點要商量的語氣。又說迎春:“我曉得你脾氣好,隻是沒有你這樣的。熹哥兒天天晚上和別人呆在一塊兒不用功,你也不知道管管,這要是有名有份的也就罷了,弄成這種局麵,我都替你不值。”


    容熹滿臉通紅,訥訥道:“母親教訓得是。”


    “沒有說到你呢。”容白氏繼續對迎春說道,“我常聽人說你親嫂子能幹,打點家事是把好手,不過就是這麽個人,處理自家房裏頭的事,也有叫人詬病的。你們年輕小夫妻,扯不下麵來,少不得我做個惡人,但家裏頭裏裏外外的事,你也好開始學了罷?我還能幫襯你幾年呢?嘉哥兒是次子,將來又是要尚公主,你是長房長媳,責無旁貸。怎麽你在家裏,你嫂嫂不教你的?”


    司棋搶著要替迎春說兩句話,然而容白氏坐在上頭,臉色、眼神都算不上和藹。現在又是買賣下人的時候,要是她爭著當這個“不懂規矩,頂撞太太”的,別是被抓了典型,立馬換下去。她家姑奶奶她是曉得的,半句話也不敢替她說,還是訥訥地閉上了嘴。


    “如今你少不得要學些為人處世,我也不敢叫你拿別的親戚嚐試了,從你娘家開始,也邀請你嫂嫂、妹妹來府上做客,你自己接待,我不插手,橫豎你們一塊兒長大的,有什麽不行的,叫她們多體諒,求你嫂子教教你。都是一輩的人,什麽也別怕。”


    容白氏教訓完迎春,叫她下去了,才轉向容熹父子兩個:“熹大爺!”


    容熹忙俯身謝罪。


    “你要是早告訴我你是這麽念書的,啊,我也不蹉跎你這二十年,早把你送外公府上習武去了,好歹就算你學不成,送你去軍營裏頭也不費事不丟人。你現在荒廢了這二十年,文不成武不就的,可怎麽辦呢。”容白氏道,“不過也沒關係,反正喜歡的那些個,賣身契都在你手上,就這樣的身份地位,也不敢嫌棄舉人老爺。”


    容熹羞憤難當:“兒子糊塗,叫母親失望了。”


    “也是我不中用。”容白氏道,“已經荒廢了你,可不敢再荒廢遂承了。還是你父親見解高明些。我隻得勞累勞累他了,遂承,你要不告訴祖母,你將來想無所事事地躺在祖業上當個紈絝子弟,還是念書,還是想學功夫?你自己選,祖母不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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