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嘉剛回到府上的時候,就被守在二門的小廝桑子提醒了,說是太太今天發火了。他嚇了一跳,昨兒個也聽說母親借了表兄家的買辦要換下人,但他也沒在意,橫豎換不到他身上來。再說遂承身邊那些心思歹毒的,早該換了。不過母親發火,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打小他就淘氣,容明謙是旁邊有什麽就拿什麽打他,容白氏也攔不住,總是事後一邊給他上藥一邊罵他不爭氣,咬牙切齒地用詞格外叫他不好受。所以雖然他媽老說自己溺愛小兒子,但容嘉還是挺羨慕大哥的,想著這份“溺愛”不要也罷。如今聽說容白氏又發火,他仔細盤算了下,拉著人問:“我曉得她這兩天心情不好,但我沒幹啥吧?”


    桑子有些無奈道:“很不幹二爺的事。聽說是大爺房裏頭有個丫頭手腳不幹淨,惹太太生氣了……”容嘉湊近他:“鬼信呢,實話。”


    “大爺屋裏的一個丫頭,行為有些不檢點——”桑子才說了一辦就被容嘉打斷:“別瞞著!知道多少說多少!”


    桑子一跺腳,附著他的耳朵道:“誒,太太體諒大爺,怕大爺難過,特地燉了燕窩,親自去送給他,結果大爺不是說正溫書嗎,她也不敢打攪,帶了人悄悄地進去,卻正好撞上霓葭姐姐抱著大爺——”


    誒?容嘉也愣了一愣,霓葭和綺羅是歐陽氏帶來的兩個陪嫁大丫頭,歐陽氏有遂承的時候,大方地把綺羅送給了丈夫,後來綺羅也有過一個丫頭,沒活下來,歐陽氏沒了以後,容熹越發地親近她,闔府上下都叫姨娘。這霓葭卻服侍小主子去了,怎麽又扯上她了?


    “太太可發了好一通火。”桑子縮了縮脖子,容白氏罵人可一點都沒少她將門虎女的氣派,張口就來,隻差指著兒子鼻子罵“偽君子!素來說你忘不了遂承母親,你便是這麽惦記她的”,罵完了兒子還要罵丫頭:“好得很,人前忠心耿耿地,隻差沒給你主子陪葬了,人後頭就是這麽忠心的。”要不是是自己親兒子,恨不得把更惡毒些的話砸出來。


    不過要是容嘉聽見了,估計又要說她偏心,當年容白氏罵他,可是連“你是盼著你爹死呢,去惹羅道偉”這樣誅心的都說出來了。對大哥到底是留了一點顏麵的。而且他雖然對他哥沒什麽意見,可他娘罵他哥的那些話,也沒哪裏錯。歐陽氏在的時候,容熹房裏頭就沒少過人,歐陽氏沒了,他怪情深意重的,可是也沒見他從此不近女色。說白了,也就是嫌棄迎春性子、出身罷。但那是他親哥,加上迎春的性子他其實也看不上,覺得麻煩多多,他一個當小叔的犯不著為了繼嫂跟大哥過不去,叫他老子知道他這麽不講究名聲,管他要不要尚公主呢,肯定又是提起凳子就砸過來了。


    說真的,他一直都特別好奇,無論是容明謙還是容白氏,都從來沒對容熹說過什麽重話,雖然的確是因為大哥比較老實,從來不給家裏惹麻煩罷,但他們到底是怎麽能邊打邊罵邊說自己偏疼小兒子呢?


    容嘉委委屈屈地在外頭縮了半天,想著容白氏心情不好,會不會拿自己開涮,雖然他是不怕啦,跟母親互相挖苦的事兒沒少幹過,但沒大沒小的後果就是容白氏拿他出氣也越發地不用顧忌他真會生氣。嘟著嘴在外頭拿前腳掌蹭了好一會兒的地,直到萍蕊故作驚訝的聲音響起來:“喲,二爺回來了?怎麽不進來呢?外頭不熱麽?太太一早就備了茶點等著二爺了。”他才慢吞吞地進去給容白氏請安。


    容白氏看起來已經把火都發完了,看到他倒沒說不好聽的,隻是拉著他道:“得虧我身子骨好,不然隻怕就兩眼朝天厥過去,你回來隻能抱著我哭。”


    容嘉自己先兩眼朝天翻了個格外秀氣的白眼,然後才問道:“萍蕊姐姐說母親給我備了茶點。”


    “我準備帶遂承去廣東你父親那裏。”容白氏道,“先學做人,再學學問。”


    容嘉問:“大哥呢?”


    “三年一考,今年不是恩科麽?隻剩兩年了。他不好好念書,就等著回老家叫人看笑話罷。”


    這是說大哥這兩年不必回鄉了。容嘉點了點頭,問:“那大哥還要請夫子授課嗎?還是到學堂裏去?咱們家還能去個人到國子監的吧。父親公務繁忙,若還要顧著遂承,也未免太辛苦些。好在啟蒙倒也不必多好的先生,秀才也足夠,然而等念了四書,還是得找好學堂才是。”


    容白氏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她親生的三個女兒都沒話說,家世模樣擺那兒,而且容白氏一連生了五個,婆家也信她家的女兒是多子多福的命,都嫁的清貴人家的嫡子。兩個兒子一個最長,一個最幼,她說自己偏疼幼子,還真沒說錯。老大打小老實,中規中矩地長大,沒怎麽出彩,但也從不給家裏惹麻煩。跟別人家欺男霸女、乖張狂妄的不肖子比起來,天天窩在房裏念書的容熹簡直算得上一股清流,容白氏對他也十分滿意。不過小兒子一生下來,年紀又小,模樣乖巧,嘴巴還甜,雖然調皮搗蛋了一些,但哪個當媽的會不喜歡這樣的兒子呢?隻是縱容之下,這孩子越發地不像話,狀告羅道偉的官司一出來,就是容明謙也給嚇得癱在椅子上,一連聲地問二爺還活著麽,還是被下了牢獄。等孩子一回來,提了馬鞭就狠狠甩過去,嚇得容熹在旁邊直磕頭,求父親輕些,二弟要沒命了。


    如今中規中矩的長子依舊平庸地規矩著,沒考上進士不打緊,如今在一堆世家子弟裏頭,舉人已經是十分不容易的功名了。同丫頭廝混也不是什麽大事,更何況是自己家裏有賣身契的丫頭,兩個人都挺樂意,也不算闖禍——隻是實在讓她做母親的太失望,普通人家有這樣的兒子,已經算挺幸運,隻是容熹實在是不幸,他有個更出挑、更好運的弟弟。


    但叫容白氏稍加慰藉的是,容熹並沒有因為這個嫉恨弟弟。他自己心裏也有數,容嘉原來就處處比他強一些,然而卻跟“運氣”兩個字沒什麽幹係的。同在孔家念書,他能被文宣公開小灶,實在是因為天賦之外,那孩子也是個肯用功念書的,常常酷暑嚴寒,他這個做兄長的早就坐不住了,東歪西倒地神遊天外,小他許多的弟弟卻專注得很。這樣的人,比他先中進士,也是理所應當。便就是婚事,仔細想想,就算他晚生幾年,林沫也不見得會把妹妹許給他,就算真的訂了親,他仔細想想容嘉當時的景象——為了林家表妹當眾拒絕公主——就不由地打了個哆嗦。再說容嘉也是用了真情了,林家的家規十年不得子方能納妾,他是幹脆斷了自己的後路連通房也不要了。就是正兒八經的皇帝親閨女,若真的沒法誕下子嗣,也是允許駙馬有庶子的。他這種選擇在容熹看來算是“犧牲”,這麽大的犧牲,就算尚公主也是理直氣壯理所應當。


    所以容嘉隻能是容嘉,而他,便就是個庸碌無為的兄長也不打緊。人嘛,向別處比也行的。父親的同僚子嗣也多,然而即使入了朝堂的,也多是父蔭、或是捐官的。不管怎麽說他的舉人還是自己考出來的呢。他挺容易知足。


    隻是容白氏還是擔心容嘉要鬧脾氣:“你哥哥不管家裏的事,嫂子麽,你也曉得的,若是麻煩了”


    “母親想說什麽呢!”容嘉笑道,“我豈是不懂事之人!我才80兩的俸祿,祿米也就80斛。就是領了恩俸,這幾年下來就是不吃不喝也買不起這園子一兩間屋子,更別說往日花銷了。還不是父親、母親拿家裏頭的田產養我。我吃父母的、用父母的,哪能想混賬心事!”


    林沫一直說,容熹兄弟兩個都比不上容明謙,但他們家也是一門難得的親戚了——一家子都好麵子,也沒有拖後腿的,雖然遂承看起來有長歪的趨勢,但看樣子祖父祖母縱然溺愛,也是舍得下手去揍、去教的。最好的是,這家當家的男人沒有壞的。


    這就足夠了。


    容嘉又和他母親撒嬌賣癡了好一會兒,才抽身回自己屋裏去,忽然就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隱在門外頭,他嘿嘿冷笑了兩聲,忽然竄了進去:“哈!”


    容遂承被他嚇得跌到了地上。


    “幹嗎呢你?”容嘉揉了一把他的腦袋,“怎麽不進去找太太?還怕她罵你不成?”


    容遂承眼淚汪汪的:“小叔,霓葭也要走了嗎?那我媽在這家裏還留下什麽呢?”


    “不還留著你麽?”容嘉覺得頭疼,他深刻地覺得,這大侄子欠缺一個同齡的把他按地上打讓他清醒點到朋友。好好一個男孩子,將來要長成老爺們的,娘皮兮兮地,真讓人手癢啊。


    他現在真的特別理解,有時候他煩人了,林沫揍他時候的心情——


    一定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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