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去接鳳姐,也委實是沒辦法了,沒幾天就要過年,媳婦真在娘家,那兩家的麵子算是丟盡了,他就算為了尤二姐要對鳳姐喊打喊殺,也不能真看著兒子女兒同自己離心。更別說三姐事發後,連賈母、邢夫人等也對二姐頗有微詞,隻道:“不曉得他們家家教是怎麽樣,隻是做妹妹的這麽不要臉麵了,姐姐又能強到哪兒去?”那張家又不知是不是得了人的指使,隻鬧著要告賈家強搶j□j,鬧得他焦頭爛額。


    叫衙門把這事壓下來,那老鬼卻吞吞吐吐的,賈璉心裏有數,多半是王家出了力。隻是賈赦卻道:“親家這麽做,想來也是指望你去告個罪陪個不是,你還不去?皮緊呢?”賈璉不敢不聽,也隻得收拾了厚禮,登門告罪。


    隻是鳳姐避而不見,連史氏也隻是說了幾句話,就推脫有事,把王仁叫出來陪他說話,自己抽身走了。那王仁是個吃喝玩樂比賈璉更甚的,兩個人倒是一拍即合,擺了一桌子酒菜,一邊喝一邊怨天尤人。王仁本來就覺得王子騰偏心鳳姐,加之這一陣子鳳姐也幫著王子騰管束他,他越發厭煩,隻恨不得叫賈璉趕緊帶她走。


    聽了賈璉的為難,他深以為然:“你是不知道,婆娘是天底下最可惡的東西,成天也不知做事,隻會花錢,還天天把自己說得勞苦功高的,一有什麽不順心,便哭得好像殺了她似的,煩得很。”賈璉倒是個實誠人,要他說鳳姐不幹事,那還是心虛:“你說的這些先不提,隻是天下男人,能有幾個一心一意的?咱們百般辛苦,不求她們溫柔小意,好歹別處處為難不是?自己沒法子伺候得高興了,找個人幫她,還不答應!”


    王仁卻想到了別處:“你那外室,當真那麽標致伶俐,又溫柔小心?”


    “可不是外室!”賈璉道,“原是接到家裏的,隻是因為我伯父沒了,家孝在頭上,不敢叫她過門。本來安置在園子裏頭,結果老爺鬧了分家,連我妹子都不是在園子裏頭出門的,我也沒那臉放她在裏頭,隻能先安置在外頭。遲早是要進門的。”


    王仁心裏頭卻打著算盤,想著那尤家姐妹的名聲,不知是怎麽樣的天香國色,又見賈璉說得鄭重其事,越發地心裏癢癢,隻恨不得自己也去見識見識得才好。


    賈璉猶自喝著悶酒,不知自己無心的一句話給尤二姐惹來了天大的麻煩。


    王子騰到了天黑才回來,也不便久留,換了衣裳就要去宮裏頭赴宴,看到賈璉,也就客套地笑笑:“璉兒來了。巧的很,回去告訴你二叔,他的事兒大約是能成了。”


    這可是個天大的喜事,雖說兩家分了家,但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來,賈政得了肥差,賈璉在京裏頭行走、做事也能多幾分底氣,聽了這話忙連聲道謝。王子騰笑道:“你家裏一個貴妃姐姐,一個帝姬表妹,都是貴人,還用得著謝我?”他們這些人為了這個糧道的差事絞盡了腦汁,卻也比不上齊王笑嘻嘻的一句:“這不是林家皇妹的舅舅?”


    燕王最小,卻要早早地前往封地,而秦王在戶部幹得風生水起,卓然兄弟之上,卻要放下這些成績去刑部從頭開始。這其中的道理,有人懂了裝不懂,有人不懂裝懂,但無論如何,對於齊王來說,卻是最好的機會。隻是秦王也不是吃素的,兩個側妃的來頭身份都大有學問,算是扳回一城。


    “過了年,就見不到七弟了。”水浮說得意味深長,“靖遠侯的妹妹今天也來宮裏了,在後頭陪母後說話呢。”


    水溶側過頭來,下顎的弧度有些透明:“秦王,今日朝會,齊王稱呼那林姑娘做‘皇妹’的。”


    水浮笑了起來。


    水溶歎了一口氣:“你舍不得弟弟,也要將心比心才是。種什麽因,得什麽果,這世道本就是這樣。”他輕聲說,“若遇刺的不是那一位,換了別的隨便誰,隻怕——”到底沒說完。


    光天化日之下派人行刺朝廷命官,還是在天子腳下,這換了誰都得說,是自己找死,尤其燕王還是個皇子,叫看他不順眼的一折子奏上去,那就是個圖謀不軌,連叫他辯白的機會一般都不大會給。隻是這回遇刺的是靖遠侯,本來對他身世的猜測就甚囂塵上,若真的為了他處置了一朝皇子,隻怕對他忌憚的人就更多了。皇上這不聲張的舉動,看著像是為了保燕王,到頭來,保的還是林沫。


    水浮道:“你告訴了我,若是反而叫我更恨他了,可怎麽辦。”


    “那你也該聽見京裏頭的另一樁流言才是。”


    這是禦花園裏頭極幽靜的一處臨水的百花廊,牆上三步一畫,俱是栩栩如生的仕女畫。今夜月色又好,美人美景,端的是如水若華。水浮訝然地停下步子,打量著水溶,隔了半晌才道:“小皇叔從前不是不理會這些無稽之談?”


    話音未落,便聽到稀稀落落的步伐往這頭來,兩人極其默契地閉口不談,隻見林沫正往這頭走來。他個兒挺拔,身量卻又瘦削,雖然穿著厚實,卻依舊顯得長身玉立,步伐輕快,說不出的賞心悅目,隻覺得一舉一動該叫人畫下來,貼在這牆上與眾美共舞才是。


    “王爺。”他走近了,才一揖到底,也不說是給哪個王爺行的禮,“殿下,曹尚書說要給您敬酒呢。”


    他言笑晏晏,水浮如夢初醒。


    而水溶立在一邊看著,卻見他行完禮直起身子時候衝自己扯開了個五分戲謔五分天真的笑意來,不覺蕩漾了。這人何其尊貴,何其聰穎,又何其清骨錚然,終究是他的了。


    水浮默默看了會兒,道:“該我敬曹大人同靖遠侯呢。”又說,“咱們離席也久了,叫父皇看到了,該說我們不識禮數了。走罷。”


    水溶對他的心思,這麽多年來,他從來是知曉的。隻是別人家好男風,也不過養些小倌戲子在院子裏,水溶倒好,膽敢把心思打到他頭上了。初察覺時,他心裏是不無怒意的。好在水溶也沒明說,更沒什麽齷齪逾越之舉,他也就將裝作不知道,有事還善加利用,畢竟,北靜王府佇立京師近百年,自然有他的道理。


    而今,他緊走幾步,感覺到身後兩個人並肩同行,身影在銀沙月光下漸漸疊在一處,也不知究竟是失落多一分,還是放心多一分,又或許,驚疑、恐慌…….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起,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該說什麽。


    隻能想,這二人,俱是爵位、官職在身,何其膽大妄為,又何其不懼他人目光,行這等驚世駭俗之舉。


    水溶心裏高興,話不免多了幾句:“你妹妹在後宮,你不擔心?”


    “她嫂子教姑娘,還有幾分本事。”林沫悠閑地踱步,漸漸拉開同水浮的距離,好在離開了這廊子,秦王府的小太監就立刻找到了自家主子,跟著服侍去了,他於是順理成章地帶著水溶在後頭慢悠悠地走著。


    黛玉的禮數規矩確實也沒什麽需要擔心的,難得進宮,倒也沒見怯場,猜字謎、行酒令也是文思敏捷,對答如流,倒也沒搶景宜公主的風頭——這位公主年歲也長了,又即將出嫁,今日之宴,她是絕對的主角。把皇後喜得什麽似的,連聲道“好丫頭好女兒”。倒是景柔公主一向受寵,又不忿容嘉之事,一晚上都不大高興。


    德妃奇道:“你今日是怎麽了?”


    景柔道:“隻是看不慣了,也不是什麽人,倒像是比我們還強些似的。”德妃道:“你可小聲罷!”景柔越發地不順心:“連母妃也這樣,又有什麽意思,二十年了,隻沒見好的。”


    皇家的女兒一向嫁得晚,一來,皇帝有心留女兒在宮裏頭多待幾年,承歡膝下,共享天倫,二來,倒也有些別的考量。若是換了在尋常人家,這個年紀早做了母親了。景宜、景樂公主是安分的,景柔卻有心挑一挑。卻聽見那頭黛玉在答皇後的話:“在家裏也沒什麽事,嫂嫂教我作畫音律,隨便玩玩罷了。”便道:“那怎麽不進宮來呢?便是娘娘沒時間,不還有元妃?你倒也別怕呢,問一句答一句的,倒沒咱們家女孩兒的氣魄了。”


    元春這些時候一直伺候太上皇,頗得寵愛,隻是太妃們早已怨聲載道,而皇後又深覺丟臉,不去管她,皇帝也說“且先哄著老爺子”,整個宮裏,也就鳳藻宮不覺得,其他人,瞧她的眼神都不對勁。景柔也是知她是黛玉的表姐,故有此一問。


    黛玉低下頭來:“家裏頭嫂嫂常對我說,宮裏頭規矩嚴謹,是天下典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得小心謹慎,才不叫人笑話。皇後娘娘是後宮之主,事務繁忙,我怎敢叨擾?且我自己平日裏就膽小,跟嫂嫂、姨母出門,都怕丟哥哥的臉,話都不大敢說。”


    皇後笑著說了聲:“你有什麽好怕呢?你來宮裏頭,母後給你撐腰呢。”


    這聲母後一出,周圍一圈人都安靜了一會兒,呂王妃抿嘴笑道:“母後可算是得償所願了,這麽個靈巧乖順的女兒,可是怎麽愛也不夠。女孩兒麽,怎麽都好,景柔這樣大氣的也好,小姑娘溫柔和順些也好,更嫻靜呢。”


    皇後笑道:“德妃——”


    德妃戰戰兢兢地福了一福。


    “景柔問了,我才想起來,怎麽不見賢德妃?”


    德妃回道:“回娘娘,元妹妹說,上皇昨兒個多吃了兩口桃子,今早起來有些不適,她正伺候著。”


    “賢德妃服侍上皇有功,一天兩天的,誰都能,這麽多天,也難得她這一片孝心了,上皇也說要賞她,要我說,今年的緞子,我做主,從鳳藻宮先過,你們說呢?”


    德妃素來是後妃中打頭的,往年也是皇後挑了就輪到她,今年叫別人搶去也罷了,偏偏是元春,隻能怪女兒看不清,行禮稱是,待宴席散了才說給景柔聽:“我的兒,你往後可小心些罷,真是被你父皇寵壞了。”


    景柔雖然不忿,倒也沒敢再說話。


    倒是黛玉回去了對林沫說起,倒也沒提景柔,隻說皇後娘娘真是和藹,卻又威嚴。


    “她是上位者,自然得有這樣的胸懷氣度,又得是雷霆手段。”林沫道,“更何況她不隻是當家主母,她是整個國家的主母,你以為那麽容易?當年你鳳姐姐,管那麽個園子你就說她厲害,這世上厲害的人多了,也不用成天擺著臉打這個罵那個,一句話叫人家怕你又不敢背後說你,才叫本事呢。”


    黛玉低下頭,不說話。


    “你不用學她。你家裏頭沒那麽多事。”林沫揉揉妹妹的頭頂,不小心弄歪了她的發髻,趕緊想法子要幫她順一順,卻越弄越亂,隻能裝作什麽也沒發生似的道,“今天吃得還順心?要不要再喝點什麽?”


    黛玉忍不住笑了:“好了,哥哥快叫紫鵑來吧。”


    林沫也笑了起來。


    “哥哥這幾天心情很好?”


    林沫想了想,又忍不住扯開笑容來:“是啊,有高興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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