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冰雪聰明,自然知道哥哥這番情狀必是有些原因的,隻是她已經習慣了哥哥做什麽都是對的,也不會多問,拉著哥哥坐下來,一邊叫紫鵑給自己梳頭,一邊歪著頭把今天宮裏頭的話給他學了一通,隻是把景柔那一段給略過,隻說:“今天除了賢德妃我都見了,真真叫人挪不開眼睛了。”


    姹紫嫣紅,那些為人婦、為人母多年的女子,仍舊保持著嬌嫩的容顏,隻是一個個地,宛若最精美的瓷器,一丁點瑕疵也不見,規規矩矩地坐在那兒,保持著僵硬的、恰到好處的笑容,說著小心的、也許內含玄機的話。


    這些女人,再美,再好,又有多少人能看呢?


    黛玉當然知道容嘉,她第一次見時,那個還稚嫩的、帶著嬰兒肥的、看起來更像是弟弟的小表哥衝她行禮就帶著禮讓的謙虛小心,不像對著賴大家的那般不耐煩。而後,男女有別,林家的家教也沒讓她一直見外男的規矩,隻是一次在哥哥書房裏,沒來得及避見,隱約聽到他說榮國府不好,不過事後,她還沒覺得有什麽,容嘉就補了四五次禮來致歉,還寫過一封信,隻是叫林沫給攔了下來,罵了一通,隻是這份心意禮節,倒是不差。


    隻是到了今日,她才忽然發覺,叫容嘉應下林沫那聲“不得納妾”,是件不容易的事,而這個承諾,對女子來說,又是多麽的重要。


    縱有千般好萬般妙,亦抵不過一人真心相待,流年似水之後,兩心相依,不存他人。


    “時候不早,我去看看你嫂子。”林沫陪她說了會兒話,便要去看靜嫻。


    無論如何,她是他的妻子,是若無意外將要陪伴他一生的女子。他縱為一家之主,說一不二,有些事情,還是要說與她聽的。


    孔靜嫻最近越發地嗜睡,好在腹中孩子甚是乖巧,抽筋、盜汗的苦楚她也沒怎麽多受。林沫對長子很是期待,她自己也小心,善仁堂的大夫就在靖遠侯府住著隨叫隨到不說,連服侍的嬤嬤、產婆都早早地定下,確保萬無一失。皇後還派了自己身邊的一個嬤嬤來,叮囑小心伺候著,若有差錯,絕不饒過。故而這幾日,她臉色越發紅潤,比做姑娘時候還好些。林沫過來,先是與她說笑了幾句,又有言道:“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靜嫻左右看了看,對喜兒等道:“你們把今兒的紅稻米粥和雞髓筍端給大爺來,他今兒個在宮裏頭用的晚膳,一定隻顧著喝酒說話,哪能真吃得飽——熱好了再送上來。”


    喜兒賠笑道:“奴婢哪就真笨到這地步了。”也知他夫婦二人有話要說,把屋裏的幾個小丫頭也叫了出來,叫他們在帳外服侍去。


    “我思來想去,也不知道大爺能有什麽事要與我說。過年事兒雖多,妹妹卻是能幹的,今兒個赴宴,你們兩個同去,又一同回來,不像是出了事的。所以大爺是看上哪個丫頭了?”靜嫻問道。


    林沫確實是沒什麽事兒需要知會她的,隻除了內宅家事。林家有祖訓,娶妻十年無子方能納妾,隻是卻也沒硬叫爺們房裏頭一個人也不留。便是林清,早前房裏頭也是有通房的,隻是他尊敬林白氏,不曾留下庶子來。何況女子有孕,給丈夫房裏頭放人,也是有先例的,先前林沫說不用,卻也這麽幾月過去了,他便是個木頭,也該厭煩了。隻是還知道來說給她聽,她竟一時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了。


    “倒不是——不過也差不多遠了。”林沫道。


    靜嫻心裏頭一寒:“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若是有身份人家的,那可就是個麻煩。林沫頗受皇帝皇後的賞識,上回遇刺之事不了了之,皇帝尚無說法,該不會要賞人吧?


    “比大家姑娘更難一些,他是個王爺來的。”


    靜嫻聽了一怔,倒是平靜了下來。


    “景寧心裏如何做想?”到底是自己兒子的母親,林沫倒還是想聽聽她的意思。若她執意反對……他倒也不會斷了與水溶的往來,隻是也會小心不要刺激了她,尤其不會叫水溶來家裏礙著妻子的臉。


    靜嫻一皺眉,揚聲喊了一句:“鵲兒,今天的胭脂玫瑰糕也不錯,和冰糖燕窩一起送一些去姑娘那兒,她雖說吃得少,也怕宮裏頭實在沒什麽吃頭。”


    鵲兒在外頭應了一聲。


    林沫知道她是不想說這事了,在心裏歎了口氣,卻聽見妻子說道:“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說我現在怎麽想,倒也是鬆了一口氣。想著,我也少了不少麻煩事。可是大爺隻怕要多不少事?”


    林沫道:“我還沒想過這些。”


    “不提前做想,可不像大爺了。”靜嫻道,“周姐姐與我一見如故,我從前隻覺得周姐姐可憐,大爺既然定了她的女兒做兒媳婦,我日後也不做個惡婆婆,便罷了。其餘的事,與我無關。你們男人正事,也不是我婦道人家該說的。”


    她也不說自己樂不樂意,倒是把這本來帶些風花雪月的舉動,說成了“政事”,倒也是綿裏藏針,算是默許,又暗示了自己的地位,也相當難得了。


    林沫聽得笑了起來。


    喜兒適時地端了兩個盒子上來,打開一開,正是靜嫻說的紅稻米粥同雞髓筍,還有一籠藕粉桂花糕,一盞酸筍雞皮湯,一碟子翡翠釀菜。她端了碗筷給林沫,又先給他遞了塊醒酒石解酒。


    “你們奶奶不吃上一些?”


    喜兒答道:“奶奶一會兒要喝藥了。”


    “你可是辛苦了。”林沫對靜嫻道。


    靜嫻道:“無妨,我也盼他許久。不過再有幾個月罷了。”


    修朗雖然也可愛可憐,自己十月懷胎的親骨肉,到底也有不同。靜嫻倒也不至於真把修朗放在一邊不聞不問,但要她發自肺腑地說她未來會視兩個孩子一模一樣,她倒還真有些心虛。吃穿用度自然不會有所差別,但用心程度當然不同。靜嫻自己做了母親才知道,林清與林白氏兩個真心把林沫當自己親兒子一般教養長大,家產也打算把他按嫡長子算的來分,是多麽的不容易。


    林沫倒也沒用醒酒石,漱了口就不緊不慢地就著小菜喝了幾口粥,便放下筷子,叫喜兒來:“給外頭守夜的婆子們送些去吧。熱湯熱粥的,叫她們暖暖身子,大冷天的不容易。”


    喜兒知道他的脾性,也就應了一聲,隻是還是把菜收了回去,叮囑下頭的小丫頭換套碗碟給園子裏的婆子們送去。


    靜嫻道:“你倒是知道拿我的東西充好人。”


    “難道不是你的丫頭去送?”林沫道,“我在自己家裏,還需要充好人?”靖遠侯府裏頭,他是絕對的權威,真正的說一不二,別說奴才們敢欺負主子,就是有什麽逾矩的,也早被遣散了去。這京裏頭,有頭有臉人家的奴才,隻怕比一般小門小戶的還要橫行霸道,隻是林家卻與別人家有所不同。隻是縱然做奴才的有所怨言,倒也沒法子。尤其是今年自家大爺還雷霆一樣地給了滿朝文武一道。就是有些人他暫時沒動,家裏頭囂張的奴才他還有什麽忌憚的?可別跟他說那些打狗看主人的麵,他深究起來,主人的牙也是敢拔的。


    可是,就如同水溶所說,這官場上,哪裏真的有一文錢都沒收過的?便是他林沫,平常的人情往來,哪裏還少!有時候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但是殺雞儆猴什麽的,他也不怕多幹幾件。


    靜嫻道:“隨你了。”又說了一聲,“既然如此,周姐姐的兩個女兒,你早些定下來吧。”


    “你也得等我們孩子生下來不是?說給修朗麽?”


    靜嫻又是一斟酌。


    林沫都準備扶她睡下了,她才開口道:“說給修朗也好。”


    林沫倒是愣住了。


    “我仔細想想,我當年許給你的時候,你也不過是林家的養子呢。日後會怎麽樣,誰也說不準,隻是我們給孩子請什麽樣的先生,自然也是修朗的先生,他當然不會長歪。未來到底誰更有出息些,就算我更有私心,倒也不會現在就言之鑿鑿。修朗怎麽說,也是我們的兒子,便是娶周姐姐家的,應當也夠格了。”


    當年,林沫也不過就是林家的長子,便也去求娶孔家嫡女,而今,靖遠侯的兒子,身份也夠配得上北靜王府的縣主了。


    林沫“唔”了一聲。


    靜嫻道:“大爺也仔細想想。”


    “倒也不必著急。也要同北靜王府商議商議。何況,同他們王府牽扯太多,倒也惹人注目了些。”


    靜嫻幾乎想笑出聲音來,他還怕與水溶牽扯過多?隻是到底沒去剝一家之主的麵兒:“大爺,你同北靜王做親家,一個兒子娶了人家女兒,跟兩個兒子娶了,能有什麽不一樣?”


    林沫笑了笑:“我怕親家因為這個,太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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