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自然不是無緣無故地為難林沫,他的老丈人原是湖南糧道,被林沫查出了一大攤子爛帳,貪汙受賄,以次充好,直接給送進了刑部大牢,最後好說鬆了口,隻要家裏人把賬填補上,就能把人帶回去,但官丟了不說,連魏王的臉麵都給丟了個幹幹淨淨。起初林沫剛開始查的時候,他還幸災樂禍地看著,想著老三要爭權,對他也算是個機會,有些做事太囂張的是該清一清,正好留出幾個空位來,他也許還能分一杯羹,安插幾個自己的親信。誰知道林沫才是最最囂張的,連當朝皇子的嶽丈也敢動手,丁點不知道怕的。


    林沫今天說起來,倒也不算是無妄之災,不過他也不當回事,笑嘻嘻地自己喝自己的酒,隻是隱在寬袍廣袖中的左手緊緊地捏起。不破不立,他告訴自己,從走上這條路開始,就得明白這一天遲早會到來。他並不是水溶,誰也不得罪?那不可能。他求的也不是這個。


    趙王略有些不自在:“老四糊塗。”


    林沫笑道:“並不是什麽事,剛剛王爺不也把我的打油詩批得一無是處?”趙王道:“你那詩本就是俗氣得很,隨便找個鄉村野婦都能給本王作出一首來!虧得科舉隻考四書五經,不然若論起來,你的文章也隻得那樣!”


    水浮聽見了,笑了起來:“隻怕不是,若論起文章來,詞措先不提,關鍵是一個‘意’字,林侯文章,工整不說,難得的是並非辭藻堆砌,豪情壯誌盡在胸懷,叫人讀了,隻覺得豪放大方,不是那些華麗的秀詞清章能比的。”


    趙王不說話,林沫看著也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變得格外高興,不過仍是拱手:“謝秦王。”


    水浮舉了舉酒杯,林沫也不推辭,痛痛快快地也舉起酒盞一飲而盡。水浮不禁道:“痛快!”自己也飲盡了,方才道,“好些時候沒見泰隱這麽不忌憚地喝酒了,今兒個高興?”


    “想通了一些事情。”林沫道,“是我的本來就會是我的,不是我的,我求了也沒用。自在些好。”水浮心裏咯噔了一下,暗道,他是哪裏受了什麽刺激?還是又有人說了些什麽?不覺幹笑道:“成事在人謀事在天,又有哪些是自己的,你能曉得?”


    林沫直直地盯著他:“我承皇上恩澤,二十年紀任戶部侍郎,自本朝來算得上一個了,戶部的事兒,我能幹的自然要幹,不能幹的,把命填上去也要幹。其他的事兒嘛——倒不如喝喝小酒聽聽小曲兒,比想心思自在多了。”


    “痛快!”趙王也叫了聲好。


    水浮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林沫喝得痛快,一不留神就喝上了頭,笑嘻嘻地與趙王辭行。趙王見他喝多了,便留他住上一宿:“你著急回家做什麽?我這兒就沒你睡的地方了?”


    林沫道:“實在是家裏隻有女眷還有兩個孩子,放心不下。”


    “你回去了不還得他們服侍你?”趙王涼涼地道,“不就是急等著要跟老三說話?罷,我也不攔著你。”


    林沫哭笑不得:“我著急同三殿下說話?二殿下真是玩笑開大了。我這就家去了,三殿下還在這兒喝酒,有什麽話好說?又有什麽話我們不能在戶部說,要特特地一道來殿下府上,然後再一前一後地走了去說?這是打算不讓人聽到呢還是迫不及待想讓人知道呢?”


    趙王笑道:“我說不過你,橫豎你硬要回去便是。”說罷,伸手叫了人來,“好好地送林侯回去,出了差錯唯你是問。”說罷又冷笑了一聲。“泰隱這麽著就走?”


    “自當罰酒。”林沫笑著應了,也不要旁人相助,自己倒了一盞,便要一飲而盡,齊三急道:“大爺,您已經喝多了——”可是話音沒落,林沫已經喝了個幹淨,正欲倒下一杯,趙王揮手道:“罷罷罷,你喝多了,景寧表妹生起氣來,我還要落個不是,你家去罷。”


    “告辭。”林沫說完,跟幾個人客氣了一番,也就真的叫齊三扶著上了馬車,他難得貪杯,一時間還沒怎麽適應,覺得滿臉滿身都是燙的,便叫齊三把簾子敞開些來,齊三道:“大爺當心著涼呢。”


    林沫道:“哪裏有心涼。”


    齊三聽不大明白。他是申寶沒了才跟在林沫身後的,武夫出身,拳腳功夫很是了得,白時越特特地叫他來保護林沫的,他自己也說自己粗人一個,原也聽不大懂讀書人說的話是什麽意思,隻是聽白爺的話小心伺候著:“要不大爺,我給您扇扇風?您倒是別吹冷風啊,這天可不是說笑話的。”


    “不用了。”林沫也不是喜歡麻煩人的個性,伸手鬆了鬆衣領,便道,“年後又沒有太平日子過了。”


    齊三沉默了半晌,才愣愣地道:“今年雪大,明年收成應該不差啊?”


    林沫怔了一怔,忽然就笑了。無論朝堂上的局勢如何,在老百姓心裏,隻有明年的收成如何。廟堂之上的血雨腥風,明爭暗鬥,對於他們來說太遙遠了。一年能割多少稻子,收幾兩花生,鄰家漂亮的閨女還能不能等到自己攢齊聘禮,王老漢家的牆有半尺到了我家的地盤上。。。。。。。他們想的是這些。


    至於那些陰謀詭計,刁鑽算計,就由他們擔著就行了。


    林沫道:“對,明年的收成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回了家,聽說大奶奶那兒找,林沫也就搖搖晃晃地過去了,果然靜嫻皺眉道:“怎麽喝了這麽多?我早說了,趙王是個酒席上不饒人的,先前我哥哥在京裏,回回去趙王府都是躺著回來的,你還去。”


    “哪能什麽宴都辭了,也沒那麽多借口。”林沫接了醒酒湯先喝了一口,“你今兒個怎麽樣?腳抽筋了沒有?”


    “我能有什麽,還是同往常一樣。”頭胎大多都是折騰的,靜嫻這胎卻還好,吐得也不厲害,腿抽筋得也少,倒是讓她輕鬆了不少,“你房裏要放兩個人嗎?”


    這事是弄雲提醒她的,做妻子的有了身子,給丈夫房裏放兩個通房丫頭,也算是約定俗成的事兒。靜嫻在意自己賢惠的名聲,自然要來問一問。不過她心裏也有數,林沫原對這些事也不算太看重,更何況,他對水溶。。。。。。


    果然聽得丈夫道:“這麽麻煩做什麽?我看起來這麽急?何況好好的丫鬟,給她換個身份,她行事就與往常有所不同,我不大擅長應付這些事,你也省點心思吧。倒是要我說,咱們家有些丫頭,年紀也到了,配小廝也好,討了身契出去許人也好,開了春就該著手辦了,我叫林合出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小丫頭,他倒是給我挑了幾個,回頭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前陣子不是送了批來?你都退回去了,不喜歡?”靜嫻問。


    林沫笑道:“前幾天的都是些家裏落了事的官家女子,一來這些人嬌生慣養大的,看著標致,有幾分文采,我要這些人幹活呢還是當小姐養著?指望她們伺候人,我還得費時間□著,她們又端不正心思,便是稍微給她們吃些苦頭,就委屈到了天上,我可不敢招惹這樣的。你也是,以後買丫頭,也要買些尋常人家出來的,你給她月錢她能知足,脾氣性子也好。光好看能當飯吃呢?二來,今年進去的這些人。。。。。。”他幹咳了一聲。


    朝堂上的事兒靜嫻知道的不多,也不愛打聽,不過連有孕在身深居家中的她都聽說了丈夫今年多了個名號“鬼見愁”,可見林沫弄下去的人真的不少。她喜愛那些才學出眾蕙質蘭心的女子,也有心給她們些安穩日子過,可惜林沫並不願意。


    也的確不大方便。


    她道:“既然這樣,便叫林合全權負責了吧,人買回來,每個院子挑幾個就是了。玉兒那邊,她房裏的幾個大丫頭,我看都是要陪嫁的,小丫頭們倒是要挑一挑。”


    “玉兒出門了,你興許得寂寞了,不如這胎生個女兒?”林沫笑道。


    “容家就這麽幾步路,嘉兒難道還敢不許她回娘家不成?我有什麽可寂寞的。倒是更想早些與周姐姐定下娃娃親來。”靜嫻到底是希望自己生個男孩兒的,橫豎先有個保障,修朗雖然親的,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


    林沫也不過隨便笑笑,便不再說話。


    “玉兒今天來找我,說她父親當年留下的那些田莊,有些水田是林家祖墳的祭田,得留在林家,她給了我單子,我想著也是,倒是要另外找些莊子填補給她。”靜嫻又道。


    林沫先頭隻想著要把林海的家產全都給黛玉做嫁妝——他原也不該拿,倒是差點漏過了這一層,點頭稱是:“你說得對,明兒我叫林可出去盤點下家裏的莊子。”又想起一層來,“玉兒開始著手準備嫁妝了?”


    “她是個真風流真大方的人物。”靜嫻讚道,“先頭太在意閑言碎語,如今看著倒是坦蕩。很有幾分名士風範。”


    “哪有這麽誇姑娘家的。”林沫嘴上這麽說,心裏倒是有些沾沾自喜,“閑言碎語這東西,你若是不安了才會在意。自己夠強了,手裏捏著螻蟻的性命,還會在意這些小螻蟻說你什麽嗎?何況,妹妹到底是你教養出來的。”


    靜嫻聽了很是受用:“時候不早,我自去歇了。大爺自便——北靜王府送了條子過來,我叫人扔你書房了。”


    林沫笑道:“我等你睡著了再走。”


    他酒本來就喝多了,看著靜嫻入睡,倒也昏昏沉沉的,隻是不忍打擾熟睡的妻子,倒是叫喜兒給他騰出了一張床鋪來將就了一夜。


    水溶的條子,他到第二天用早膳的時候才有空看。


    “燕王封冀北,秦王主刑部。”


    他愣了一愣。


    皇帝終究是做出選擇來了。


    選的竟然是他的尊嚴,而不是燕王的麵子。


    他捏著那封用密語寫出來的字條,揉成了團子,隨手扔了出去,也不怕人看見。該如何說那位九五至尊呢。。。。。。。跪謝皇恩浩蕩還是?他苦笑著,又替申寶覺得不公平,明明是一條命啊,可是凶手隻是被貶去了封地,就叫他覺得已經算是個說法了。


    人和人的命,到底是不同的。


    這世道隻對在那個頂端坐著的人公平。


    作者有話要說:9.8日的更新


    需要補9.1,9.3,9.6三章


    拿小本子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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