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防盜比例60%,支持正版,多謝小仙女們  女孩們走進去之後, 難免被驚訝了一番。


    定國公府給她們準備了各種名貴綢布, 皆是整匹裁成小塊供她們使用。還有三十多色的各類蠶絲線, 鎏金的錐子頂子,白玉骨的大小繡繃, 各類精致時興的花樣, 整齊有序地擺在桌上。


    另還有小碟的豌豆黃、棗泥奶糕和薑香梅子備著。


    這炎炎夏日裏, 為了避免娘子們中暑,定國公府還特意製下了消暑的綠豆湯。這綠豆湯更是做得精致, 溫涼的湯盛加了玫瑰鹵,在白玉小碗中, 放在大冰碗上冰著。一旁丫頭站著等給娘子們添湯。每個娘子都分一個這樣的丫頭伺候,寬闊的繡房竟一列排了二十多人。


    薛家的娘子們哪裏見過世家貴族這樣的派頭!這樣一天下來, 豈不是光那些絲線、布料都要數十兩銀子!


    定國公老夫人被嬤嬤扶著進來, 身邊跟著薛老太太。薛老太太一看這房裏也愣住了, 立刻反應過來,謝了老夫人:“……難為老夫人費心了!”


    元瑾立在末尾的娘子中,其實她想說, 薛老太太不必謝。世家裏這樣的排場隻是小巧,說不定人家老夫人根本就沒管這事, 都是下麵的人按照規矩自己布置的。


    自然, 老夫人是個極有心智的人, 笑道:“不必謝,既是在我這裏學,也別委屈了她們。”


    各房的娘子們自然再次對世家如此的富貴起了羨慕之心,除了衛家那位小姐衛顯蘭,她出身不差,比薛家這幾個眼界高多了。看了眼繡房的精細奢侈,也隻是把目光落在了元瑾身上,輕聲冷哼道:“你這樣的,你家兄弟也能入選?”


    因上次的事,兩人結下了梁子。


    元瑾也隻當沒有聽到,這種時候沒必要理會她。


    這時候老夫人笑著讓諸位娘子坐下來:“今日定國公回太原,正巧見見男孩們。我便得了個閑,來看你們學繡藝。倒不必拘束,你們學你們的就是了。”


    原來是定國公今日回來了!


    娘子們難免竊竊私語,太原府裏誰會不知道這位定國公。隻是定國公一直在宣府,難得回來一次,難道是為了選世子的事特地回來一趟?


    老夫人和定國公之間,其實真正能做決定的當然是定國公。


    各位娘子分了齒序坐下,定國公府那位教蘇繡的繡娘安嬤嬤,才開始給娘子們講蘇繡的要領。娘子們想著定國公府、想著魏永侯爺,自然都是聽得精神抖擻,聚精會神。努力挺直腰板,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麵展示給老太太看,除了一個困得打盹的元珠,和一個對女紅毫無興趣,隻擅長權術鬥爭的元瑾。


    不怪元瑾不認真,她實在是對女紅不擅長,甚至到了聽多了她都覺得頭疼的地步。隻是這樣聚精會神的一上午下來,女孩們再好的精神也萎靡了,等嬤嬤說可以去旁邊的花廳喝茶休息的時候,皆是鬆了一口氣。


    元珠卻是這個時候準時地悠悠醒來,問元瑾:“四姐,終於教完了?”


    元瑾抬手,往她小嘴裏塞了塊豌豆黃:“方才祖母瞪了你好幾眼,仔細回去被你娘罵。”


    “我才不怕呢。”元珠嚼著豌豆黃說,“罵幾句又少不了塊肉,我聽著就是了!我這麽小,正是需要睡的時候。”


    這種皮實的人,再怎麽磋磨也是沒用的。元瑾雖說沒聽,但怎麽還是保持著清醒狀態,覺得自己怎麽還是比元珠強些的。她也給自己灌了杯茶,想著聞玉今日見定國公不知順不順利,卻看到那衛家小姐衛顯蘭站了起來,走到了老夫人和薛老太太之前行了個禮。


    “堂祖母,我有一事想跟您講,不知當不當講?”


    幾位娘子被她突然的發話吸引了注意力,朝她看過去。


    老夫人不知道她想說什麽,自然點頭:“你講就是了。”


    衛顯蘭道:“既然堂祖母肯了,那有話我也就直說了。定國公府選小姐,本是選賢德淑能的,出身如何自然也不重要。但若這人選不守禮節,不知姑娘家的禮義廉恥,不知道這人還能不能入選?我倒也不是為我自己說的,我也是為諸位姐妹說的,若有人品上的瑕疵,還要和諸位姐妹一起爭,豈不也是不公平?”


    老夫人沒想到衛顯蘭說了這個,笑容有些僵硬:“不知道你說的是何人?”


    元瑾聽到這裏,默默地將茶杯捏緊。


    “卻也不是別人,正是這位薛四娘子!”衛顯蘭回頭看向元瑾。


    薛老太太神色微變,老夫人則放下了茶杯:“顯蘭說話可不能隨意說,你這樣說薛四娘子,可有證據?”


    “我自然有!”衛顯蘭繼續道,“她正是之前喜歡我胞弟衛衡,對他糾纏不休的人。堂祖母若是不信,大可找我胞弟的隨從來問話,看是不是這位薛四娘子曾糾纏過我胞弟!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家沒出閣之前,本該恪守本分。以這位薛四娘子的身份,和我家胞弟當正妻自然是不可的,所以她才是想了這些下作的手段,想迷惑我弟弟喜歡她,她便能嫁入衛家了!這樣的人,如何不是不知禮義廉恥?”


    薛老太太顯然並不知道薛元瑾還有這段,雖然不知道真假,但臉色頓時不好看了。薛家其他幾位娘子自然知道薛元瑾愛慕過衛衡,但對於元瑾是否真的糾纏過衛衡卻是不清楚的。這兩者之間還是有明顯區別的,倘若隻是心生傾慕,那自然也就算了,哪個娘子心裏沒個心儀的兒郎。倘若真的去糾纏了人家男子,妄想通過旁的手段嫁入衛家,那這女孩的名聲,說壞也就壞了。


    但她們這時候都不敢說話,幫薛元瑾,自然也沒熟到這份上。若是想害她,這種涉及到女兒家名聲的事情,一不小心說不定都會牽連到薛家旁的姐妹,所以還是隔岸觀火比較好。


    薛老太太清了清嗓子道:“我們薛家雖不如衛家是高門大戶,這孩子的規矩教養還是嚴格的。衛娘子也別著急,倘若元瑾當真做了出格的事,我自然會懲戒她。倘若沒做,卻也不能隻你一人說。”她轉向元瑾問道,“四丫頭,你現在告訴祖母和老夫人,你可曾糾纏過衛三少爺?”


    在衛顯蘭說這件事的時候,元瑾先是心中一緊。她雖然知道薛四娘子喜歡過衛衡,但也是從別人口中得知,她並不知道四娘子是不是做過出格的事。


    自然下一刻她就鎮定了過來。薛四娘子這樣的姑娘出生庶房,從來不對自己的未來有什麽非分之想,當真做得出糾纏衛衡的事嗎?若她當真糾纏過,又是在何處糾纏的,身邊難道就沒有丫頭知道?且若糾纏了,衛顯蘭就不會在這裏空口白話,而是會拿出憑證了。


    不過衛顯蘭是否歪曲事實不重要。此事的關鍵是在於,即便她沒做過糾纏的事,但她之前喜歡衛衡的事卻是真的,抵賴不得。衛顯蘭這話三分真七分假,卻真的會對她的名節有損。尤其是會給老夫人留下個壞印象,這才是她的目的!


    元瑾心裏已經考慮好,站起來走到老夫人身前,行了個禮道:“孫女之前,是曾喜歡過衛三少爺。”


    薛老太太幾乎是臉色可見的變得難看。“這事……你當真做過?”


    四房這個不起眼的小姑娘,當真做過如此不知廉恥的事?


    “請祖母、老夫人聽我明述。我雖喜歡過衛三少爺,但也止於少女思慕,從未做過什麽糾纏之舉,更不曾想嫁入衛家。娶為妻奔為妾,方才衛小姐也說了,你家是絕不可能允衛三少爺娶我的。既然我也明知衛三少爺不會娶我,又怎會做出這樣自取其辱的事?那豈不是太過愚蠢了?我自認還沒有蠢到衛小姐所說的地步。”元瑾清晰地緩緩道來。先不說是否是真,就她這個不疾不徐,進退有度的態度,便讓人信服了她三分。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來!


    聽了元瑾的話之後,薛老太太的神色明顯好了很多。


    衛顯蘭不覺被她抓住話中漏洞,強作鎮定:“你做過的事便能矢口否認了?你告訴過我弟弟,你喜歡他不在乎名節,便做妾都要嫁入我家,這不是蠱惑我弟弟來娶你嗎,你休想抵賴!”


    元瑾越發笑了:“衛小姐說話是否有些顛三倒四呢?方才才說我是為了榮華富貴,癡纏你弟弟。現在又是我不顧名分都要跟他。究竟是何種說辭,衛小姐可要想好了再說,免得徒惹笑話。再說,衛小姐在此說我癡纏你弟弟的話,無非就是想毀壞我的名節。我倒想問衛小姐一句,你若沒個憑證就空口白話的汙蔑旁人,算不算你自己包藏禍心?你方才說要找你弟弟的小廝來問話,但你家的小廝自然是向著你的,豈非是你叫他說什麽就說什麽了?”


    元瑾輕巧的一段話四兩撥千斤,既表明了自己的清白。還反將了衛顯蘭一軍!


    老夫人的臉色自然有些凝滯,又問衛顯蘭:“你這憑證,除了你弟弟的小廝之外,可還有別人?”


    衛顯蘭拿不出別的證據來,臉色發紅,語氣也有些慌亂:“但你喜歡過我弟弟,還曾向他表明心思,你敢說不是?女孩家便要恪守本分,你這樣的行為,不是不知廉恥還能是什麽?我縱沒別的憑證,但你為了富貴,妄圖攀附我弟弟是事實!”


    薛老太太幾乎有些聽不下去了。


    這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也隻有衛顯蘭這種從小被人寵溺嬌養的人做得出來。


    她說這話已是強弩之末,元瑾自然是但笑不語。


    “怎麽了,裏頭這麽熱鬧。”正在這時,外麵傳來一個聲音,隻見是個身穿紫紅暗雲紋長袍,戴玉革帶,身材瘦削的男子走進來、他膚色黧黑,應當是常年在邊疆曬的。走在他後麵的,卻是一臉淡漠,麵貌清俊的裴子清。眾多護衛都林立在花廳外麵,沒有進來,但這陣仗卻是一點都不小的。


    元瑾立刻猜到,有裴子清跟著,又是這樣的排場,這位說話的應該就是定國公了。


    不過怎麽又遇到了裴子清!


    她微垂下眼瞼,看著老夫人桌上那隻豆青色冰裂紋的茶杯。


    她隻希望剛才那些話裴子清沒有聽到。倒不是怕丟人,而是裴子清對她的說話行為都太過熟悉了,上次不過一個照麵,裴子清便對她產生了疑惑,那若是聽到她的長篇大論,豈不是更熟悉了!畢竟在很久之前,她便都是這樣和他說話的。


    “倒沒什麽,她們姑娘家說些閑話罷了。”老夫人笑著站起來,“男孩們你都看過吧了?覺得如何?”


    “尚有幾個可造之材。”定國公說,“我來是告訴您一聲,我與裴大人要去崇善寺中一趟,家中的事還得您料理。”


    “你去就是了,家中的事我醒得。”老夫人頷首,又對裴子清笑道,“沒得好生招待裴大人,怕是不日就要回京了吧?”


    裴子清笑了笑表示不在意,卻又把目光放在了薛元瑾身上:“方才,似乎是你在說話?”


    他還當真聽見了?


    薛元瑾緩緩抬頭,笑道:“裴大人好耳力。”


    定國公等人自然都沒料到裴子清會突然和一個小姑娘說話,很是意外地看了看薛元瑾。


    “上次也是見到你和衛衡說話。後來我聽他說,你似乎傾慕於他?”裴子清又問。


    “裴大人多慮了,上次不過是衛三公子同我說話而已。”元瑾卻道。旁人聽了裴子清的話,便會覺得是她纏著衛衡說話,但那日分明是衛衡自作多情,要跑來告誡她兩句,自然不能讓他顛倒黑白!


    裴子清眼睛微眯,淡淡地說:“我那外甥心高氣傲,怕不是世家貴女的話,他是看不上的。”


    他說完這話,就和定國公一起先離開了。但他這句話的意思,簡直就是再明顯不過了。


    剩下花廳中的人,看薛元瑾的眼神都有些複雜。薛元瑾臉色非常不好看,她這裏明明都要轉敗為勝了,為什麽裴子清要出來攪局!現恐怕不管她是不是糾纏過衛衡,癡心妄想要嫁入世家的名聲,她真的洗不掉了!


    衛顯蘭幾乎立刻就是一笑:“既然裴大人都發話了,想必四娘子日後還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


    老夫人則看了元瑾一眼。


    老夫人是看不出深淺的,這件事對她的影響很難說。但對於薛老太太來說,影響卻很顯著,即便薛元瑾真的沒做過出格的事,但喜歡過衛衡並叫人發現了,的確是讓她心有芥蒂,覺得這庶房的,果然就是不如嫡房出來的有眼界一些。難免地待元瑾冷淡了些。


    “諸位娘子莫喝茶了,隨我一起去用齋飯吧。”老夫人說了,隨即一行人才前往飯廳去。


    元瑾落在後麵,深深地吸了口氣。


    *


    崇善寺的廡廊上,定國公和裴子清正帶著人一前一後地走著。


    定國公想到了剛才的情形,有些好奇,同裴子清說:“你今兒的怎的注意到個小姑娘了?”


    他還不了解裴子清麽,這人當年是丹陽縣主手底下最得力的人,後來叛變跟隨了靖王,成了錦衣衛指揮使。此人日常生活極其乏味,既不愛財也不貪色,叫那些想討好、奉承、賄賂他的人都找不著門道。方才卻突然跟那小姑娘說話,小姑娘年歲不大,雖還生嫩,倒長得真不錯。他和人家說話也委實不客氣的,算是害了人家一把,莫非是動了凡心?


    裴子清淡淡道:“也沒別的,不過是覺得像一位故人罷了。”


    “像誰?”定國公卻想問個究竟,語氣意味深長,“你若當真喜歡,倒不如我做了這個順水人情……”


    裴子清立刻道:“她才多大!”


    定國公就悠悠地道:“裴大人,你覺得你千辛萬苦,終於做到了如今這等的權勢地位,是為了什麽?”


    裴子清也明白他的意思,到了他們如今的地位,不就是為了隨心所欲,想要什麽便能得到什麽。不管世俗束縛,隻遵從自己的欲-望即可。但他卻隻是沉默不言。


    那個人是他的心魔,他的指引,他的思慕……他的罪惡。


    太過複雜,以至於無法言說,無法觸碰。


    “行了,馬上就要見殿下,還是別說這些了。”裴子清提醒他。


    前方就是殿下所住的別院,他們走到廡廊上時,便看到林立的侍衛將別院包圍住,連個蒼蠅都別想飛進去。


    定國公覺得有些奇怪:“這守衛怎的比前些日子還嚴了。”


    自然,守在門口的侍衛是認得二人的,拿開□□放了他們進去。不過兩人的護衛隻能留在外麵。


    靖王殿下有這個嗜好,回太原府的時候不住他的靖王府,反倒是喜歡住在寺廟裏。他覺得靖王府太大太雜,倒不如寺廟裏住著清淨。


    進了別院寬闊的前廳,隻見陳設極簡,黃色帷幔下供了一尊三尺高的玉佛,兩側排開六把東坡椅,中間卻擺了個極大的沙盤,其中地勢起伏,山川河流都一目了然,極為精細。一身著長袍的男子立於沙盤之前,低首看著沙盤的走勢,他長眉如刀,如深潭一般不可見底的眼睛。雖不講穿著,卻是透出一種自然的凜冽之勢。


    定國公和裴子清跪下行禮:“殿下。”


    朱槙見他們二人來了,嗯了一聲,接過手下遞來的熱茶喝了口:“之前交待你的襖兒都司部的輿圖可繪製好了?”


    “不負殿下所托。”定國公從袖中拿出一卷圖,恭敬地雙手遞給了朱槙。


    朱槙找了把太師椅坐下,打開仔細看輿圖,卻是眉頭一皺,定國公便是心下一緊。難不成殿下對這輿圖不滿意?


    朱槙接著問他:“你派三十名密探,在襖兒都司打探了一個月,確認這輿圖無誤嗎?”


    定國公道:“我再三叮囑了,應該不會有錯。”


    “後日左副將便要帶領五萬大軍攻襖兒都司部了,倘若輿圖有誤,便是延誤軍情。”朱槙抬起頭,嘴角一扯,“到時候,我拿你的人頭來抵?”


    定國公聽到這裏冷汗都要下來了,苦笑道:“殿下說笑了!”


    朱槙仍看著輿圖,淡淡道:“我沒和你說笑。”


    定國都不知該怎麽接殿下的話了。他知道殿下是個言出必行的人,連忙問道:“您覺得這輿圖有問題?”


    朱槙沉吟了一聲。


    他自十六歲分封於西北,便開始和軍事打交道,如今十二年過去,已經是個極其老練的軍事家了。輿圖有什麽問題他不知道,畢竟不是他親自去勘探的,但憑借多年經驗,和幾次襖兒都司的經曆,他覺得有些不對。


    “這輿圖我會讓左副將核實的。”朱槙叫一旁的人收了起來,先讓兩人坐下喝杯茶,“你舊疾未愈,別站著了。”


    “多謝殿下。”定國公舒了口氣坐下來。


    裴子清又站起來,恭敬道:“殿下,我還有些事要回稟。”朱槙頷首,示意他說。


    “太後餘黨不多,傅家、蕭家其他人,幾乎在太後倒下的時候就立刻反戈了,如今倒也沒有異動。不過東宮那邊,太子殿下,似乎是手段殘忍地誅殺了一批宮人,讓皇上不太高興。有些……殿下的人也在其中,屬下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沒能保住他們,還望殿下責罰。”


    “你也知道他為何要殺那些人。”朱槙淡淡道,“想殺些人解氣隨便他吧。”


    裴子清應喏,朱槙揮手示意他們退下了。


    朱槙接連幾日都處理公事,倒也有些累了。他揉了揉眉心,旁下屬就道:“殿下您還是歇息一會兒吧,您接連部署四個時辰了。”


    “襖兒都司部的事還未定,還不能歇息。”朱槙拒絕了,襖兒都司部緊鄰山西,一旦作亂,便會對山西邊境產生影響。


    下屬又道:“屬下知道您也是憂心邊疆,隻是您前兩日便一直悶在房中,再接著看輿圖,恐怕也精力不濟了。”


    朱槙想了想,歎了口氣道:“罷了,先把東西撤下吧!”


    *


    元瑾在別院吃過齋飯,到了下午,就同老夫人她們一起去崇善寺禮佛。


    由於上午那件事,薛老太太一整個中午待元瑾都透著一股冷淡。元瑾雖能為自己辯駁,卻無法抹去原薛四娘子做過的事,她的確就是腦子不清楚,喜歡衛衡還弄得人盡皆知,反倒給她埋下了今日的禍患!


    便不知這件事會不會影響老夫人。


    其實世子入選,再帶一個姐妹,這人選未必是親姐妹,堂姐妹也是可以的。也許今日這事,便讓老夫人對她產生了芥蒂,不希望她入選,甚至也有可能影響到聞玉入選也不一定。元瑾一想到這些後果,又怎能不恨!


    老夫人在拜完菩薩後,便去聽高僧講佛經了,她在五月會固定吃齋念佛一個月,所以這一個月都住在別院中。正好帶著薛家眾娘子一起念佛,積一些善德。


    元瑾今天並沒有什麽吃齋念佛的心情,實際上她心中的情緒快要壓抑不住了。


    其他幾位娘子還留在大悲殿拜菩薩,元瑾就從大悲殿走了出來。她沿著廡廊一路朝前走,越走越快,到最後便是跑了。直到停在了一片葳蕤的草木下麵,她沒有了力氣,才蹲坐下來,將頭埋進膝中。


    她是聰慧老練,是能幹,但也總有喪氣的時候!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按著她計劃的走,卻無奈她本人,四房,總是有拉她後腿的時候!


    前世的種種,也都不肯放過她!


    元瑾將頭埋在膝上一動不動。她隻能放鬆這麽一會兒,等回去之後,她便再不能露出弱態。


    不管結果如何,她還等幫聞玉去爭,總不能放棄這樣的機會。


    隻是想到前世的人事,想到現在,她便頓生一種悲涼之感,難免叫她覺得窒息。


    當她這般放縱自己沉溺的時候,卻沒有察覺到有個人走近。


    看到她如一團鵪鶉蜷縮在那裏,來人的腳步停頓。隨後熟悉的聲音響起:“怎麽的,你又迷路了?”


    在她死後,太後甍逝,父親因貪墨被斬首。曾經西北候家的權勢滔天,也不過是現在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而被她救回來的,自小養大的朱詢,卻在這場浩劫之後成為了太子。發生了什麽事昭然若揭。


    他背叛了他和太後,換得如今的榮耀。


    甚至說不定,她便是被他親手殺的。


    他們都活得好好的,唯一改變的是她和太後,以及西北候家罷了。


    如今他們是人上人,享受名利權貴的一切。而她現在不過是個低微的庶房小嫡女罷了。


    想要報仇,還要掂量掂量自己如今的身份。


    雖然她也決不會就這麽放棄。


    身後半大的小丫頭杏兒低聲提醒:“四娘子,咱們該回去了,再晚些,太太該說您了。”


    元瑾嗯了一聲。提起小竹籃走在了前麵。


    元瑾如今所在的薛家,是太原府一個普通的官宦家庭,家裏最大的官也不過是個正五品,是長房的大老爺。而她父親薛青山是庶出,謀了個地方苑馬寺寺丞的官職,沒有實權。


    薛元瑾現在的母親崔氏,是並州一個鄉紳的女兒,沒讀過什麽書,亦是個普通的的婦人。


    元瑾剛踏進西廂房房門,就看到崔氏迎麵走來。


    崔氏穿了件丁香色十樣錦褙子,三十出頭。明明是初夏的天氣,她卻拿著把團扇扇風,看來火氣很盛,一見著元瑾就瞪眼:“你怎麽這時候才回來!”


    元瑾把小竹籃放下,才說:“今天教針線的嬤嬤來得晚。”


    崔氏拿起了她竹籃裏繡的牡丹花樣看,忍不住說:“你繡得這樣歪歪扭扭的,誰敢拿來用?你如今也十三了,好好給為娘省點心,將女紅練好些,以後談婚論嫁,媒人也有個說頭。”


    元瑾隻是喝著水。崔氏見她這樣不聽,一手抓住她的耳朵:“為娘說的你可聽到了?”


    元瑾的表情繃不住了,被揪得耳朵疼,立刻說:“我聽著呢!”


    崔氏放開後,她才揉著自己泛疼的耳朵一陣陣氣惱,這要是放在以前,誰敢這麽對她。


    虎落平陽被犬欺!


    連縣主的儀態她都繃不住了,遇到崔氏總是會失態。


    她做丹陽縣主的時候,就從沒有學過女紅刺繡。倒是詩詞書畫都能懂,精通兵法,對政治時局也能解一二。


    但在崔氏眼裏,這些加起來都比過會做一手針線活。


    “你還小,哪裏知道嫁個好夫婿的重要。當初娘便是嫁了你爹這個庶出的,現在在你嫡出的幾個伯母麵前,才低了一頭。”崔氏拿自己的切身體會教育她,“你出身不如你幾個堂姐。努力把女紅針黹練好些,博個賢惠的名頭,以後才能嫁得好。”


    元瑾並不想聽這個話題。


    畢竟之前能和她談婚論嫁的都是京城屈指可數的世家公子,現在告訴她嫁人改變命運,實在是很難感興趣。


    更何況崔氏這也太天真了,有個賢惠的名頭也並不能讓她嫁得好。若不是有出眾的家世,一切都是空談。


    她如今這小姑娘的模樣也極美,小小年紀靈秀婉約,肌膚勝雪。雖還未完全長開,卻比之她前世也不差了。但若沒有家世作為支撐,待這模樣長開,卻也未必是件好事。


    她問崔氏:“您找我究竟有什麽事?”


    崔氏被女兒一提醒,這才想起正事,麵露喜色跟她說:“娘是要同你說,明日定國公家開遊園會,咱們府裏的女眷都受了邀請!”


    元瑾聽到這裏思忖片刻,這定國公府她倒是知道的。


    太原府隻有一個國公,便是定國公。這位定國公驍勇善戰,被封為一等公,又有兵權在手,所以權勢極盛。並且這位定國公,似乎與靖王是交好的。


    元瑾當初久居深宮,這些京外的權貴她雖然沒見過,卻也都知道一二。


    沒想到這薛家竟然還七拐八拐的和這種豪紳家族有關係,她還以為薛家當真普通呢。


    “太原府裏頭,得是有些頭臉的人家才能去。得虧咱們家還算是定國公府的旁係,才受了邀請。我給你做了身新衣裳,一會兒你試試合不合身。”崔氏叫丫頭把剛做的衣裳抱出來給元瑾。


    “她配得上穿什麽新衣服!”外麵傳來一個稚嫩的男聲,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帶著人走進來。他小小年紀,臉還肉團團的,長著一雙與元瑾相似的杏眼。


    此人是元瑾的親弟弟薛錦玉。由於崔氏隻得這一子,故十分嬌寵,性格驕橫目中無人。


    他坐到崔氏身邊,拉著崔氏的手撒嬌說:“娘,我晚上要吃冰糖肘子!”


    這親弟弟專愛和她過不去,平日時常冷嘲熱諷的。元瑾看著他肉肉的小臉,調侃他說:“都這麽胖了還吃呢。”


    薛錦玉最聽不得別人說他胖,立刻就跳起來:“我哪裏胖了!昨個嬤嬤做的栗子紅燒肉,還不是你把肉吃了。”


    元瑾是能吃不胖的體質,對於這樣的指責,隻是轉過頭繼續喝她的水。


    崔氏護子,抱過薛錦玉哄他說:“你姐姐跟你開玩笑罷了,男孩子就是要長得壯一些才好。”


    崔氏好不容易又親又抱地把小祖宗勸住了,瞪了元瑾一眼。“惹你弟弟做什麽,趕緊去把你的鞋墊做好才是要緊!”


    元瑾不再說話了。崔氏這麽寵男孩,隻會把薛錦玉養廢。如果換做是旁人,幾頓板子就能把薛錦玉打得服服帖帖的。但崔氏太護兒子,根本不會容許別人插手,她現在也暫時沒有這個閑心。


    崔氏仍然生氣,對著門口跟薛錦玉一起進來的人說:“你傻站那兒做什麽,還不快進來!”


    元瑾抬頭,看到門口跟著薛錦玉一起進來的孩子。


    他一直沉默地站著,肩膀極瘦,身上穿的衣袍已經舊了。臉極為瘦削精致。雖然年紀不大,但雪白膚色,眉宇雋秀。


    這人是薛元瑾庶出的弟弟,薛聞玉。


    崔氏本人凶悍,所以薛青山一直不怎麽敢納妾。薛聞玉是元瑾唯一庶出的弟弟。


    薛聞玉的生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逝世了。崔氏對他很一般,畢竟不是從自己肚子裏出來的,派了個老媽子照顧他的日常起居,便不怎麽管了。


    這個庶弟自小就有些不正常,他不愛說話,似乎是神智有些問題。


    薛聞玉聽到崔氏叫他,隻是目光微閃卻沒有上前。還是被身後的嬤嬤拉著,帶到桌前準備吃飯。


    見人都到齊了,崔氏讓翠洗將每樣菜都挑出給薛青山留一些,便帶著三個孩子開始吃飯了。


    薛家雖然不是大家族,但也是官宦之家了,夥食水平自然不差。兩碟炒肉,一碟韭菜蝦仁,還有薛錦玉要吃的冰糖豬蹄,一小菜一個素湯,隻是對比元瑾之前的所吃的山珍海味自然遜色不少。


    但也不知道是自己本來就口味低俗,還是越來越習慣了這些家常菜,元瑾竟然比以前吃得還多,飯後還要加一碗湯。


    元瑾喝著湯,看著坐在她身側的薛聞玉。


    她才發現他夾菜的手似乎有些不對,動作僵硬。她眉一皺,問薛聞玉身後的宋嬤嬤:“四少爺的手怎麽了?”


    宋嬤嬤也疑惑:“奴婢也不知道……”


    薛聞玉似乎沒有聽到,繼續夾菜。元瑾卻越瞧越覺得不對,站了起來,一把將他的手拉過來看。


    他似乎想往回縮,但元瑾豈容他往回,打開一看才發現他的手心傷口縱橫交錯。有些地方血還沒有止住,仍然有血浸出。


    薛元瑾一看這樣的情形,眉一皺又問宋嬤嬤:“這是怎麽弄的?”


    宋嬤嬤猶豫了一下,才說:“下午小少爺說要和他玩,便弄成了這樣……”


    元瑾麵色一冷,她看向了薛錦玉:“這是你弄的?”


    元瑾知道薛錦玉一直對這庶兄不好,說不好都是輕的,他簡直以欺負薛聞玉為樂。


    曾經大冬天將他推進池塘,凍得高燒四五日才退。又曾將他騙到柴房關起來。如此調皮荒唐,但在崔氏眼中自然沒把庶出的聞玉當回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每次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但在元瑾看來。薛聞玉本來就和正常人不同,無法表達自己的喜悲痛苦,欺負這樣一個庶子,這不就是恃強淩弱嗎?


    她之前身份雖極高,卻最是討厭這樣的人。有本事便去欺負厲害的,欺負個小孩算什麽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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