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晴明, 你收手吧。”


    晴明手執折扇,仍是平常雲淡風輕的樣子, 但微微蹙起的眉峰和驀然冷沉的眸色卻彰顯了他不易察覺的怒意。


    聽到這話,站在他對麵與他身量相當的人卻嘲諷地別過頭笑了一下, 本應俊朗的容顏藏在誇張的彩繪後,一笑便顯得陰冷詭譎。


    “收手?你當我是什麽?那些被你收服的愚蠢的妖怪嗎?”黑晴明張開雙臂, 身後是翻滾的比夜色更深沉的黑暗, 濃霧像瘋長的野草一層一層堆疊到空中,張牙舞爪地吞沒平安京結界保護以外的天空,“就算大天狗背叛了我, 就算這個世上沒有人理解我,我也不會放棄自己想做的事,想走的路。晴明,承認吧,我就是你,我想做的事, 就是你一直以來不敢麵對的欲.望。”


    大量被召集的妖怪前赴後繼撞擊著不斷流動出蔚藍光彩的結界,情願用自己的命製造那微不足道的一絲波瀾,為身後的同伴爭取機會。


    它們並非不知道自己是炮灰,甚至於死在這裏的妖怪比晴明親手剿滅的都多。隻不過無論是黑晴明還是晴明,或者大部分以除妖為己任的武士和陰陽師們, 都從來沒給過它們選擇的餘地。


    晴明臉色有點難看。


    黑晴明說的話他無法反駁, 當初他之所以將自己的惡念逼出體外, 正是因為害怕今日之景上演。卻不曾想, 陰差陽錯,一切還是走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晴明大人,我看你跟他是說不通了。”小白憂心忡忡地盯著漣漪不斷的結界,蓬鬆的狐尾不安地甩了甩,“趁京都結界還能守一陣子,盡快找出破解黑晴明陣法的辦法吧。”


    晴明冷著臉點頭:“我知道,我已經讓大天狗入陣尋找陣眼了,但願他一切順利。”


    數天前,八百比丘尼喚醒八岐大蛇肆虐京都,造成了好一陣騷亂,京都險些因此毀於一旦,所幸有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相助,加上動手及時,這才沒釀成大禍。


    如今好不容易解決這場災難,還沒等晴明幾人緩過氣來,黑晴明便攜他的妖怪大軍氣勢洶洶地對京都發動襲擊,大有直接摧毀京都之勢。最可怕的還不是他手下的妖怪軍團,而是他不知從何處找到的一個陣法。


    陣法驅動時,黑暗與殺機劈頭蓋臉洶湧而至,仿佛想讓平安京陷入永夜之中,做一個淒慘且長久的噩夢,直到在夢中化為灰燼。


    作為被單獨分裂出體外的晴明惡念,黑晴明集冷靜與瘋狂於一體。他非常認真地策劃一場陰謀,非常認真地想毀掉平安京乃至整個世界,所以動起手來絲毫不留情。


    看著結界外冷笑的黑晴明,晴明深深歎了口氣,忽然想不明白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對是錯。他的命運好像早就被人安排好,看似每個選擇皆順從心意,其實不管是哪條岔路,終點都是一樣的風景。


    想到這裏,他的神色又冷了幾分,眼中多了些無奈。


    客棧裏。


    組團穿越的八人擠在琴酒的房中,打撲克的打撲克,玩俄羅斯方塊的玩俄羅斯方塊,除了稍微有危機意識的安室透守在窗邊不時看看外界的狀況,其他人,包括桃矢這個純種(並不)普通人都無比淡定,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處境。


    赤井秀一翹著二郎腿躺在琴酒床上,嘴裏叼了根巧克力棒抑製煙癮,來來回回翻看手機裏為數不多的幾張照片。


    快新探平四人正在玩兒鬥地主,此時輪到基德出牌,另外三人都死死盯著他的手防止他出千。


    桃矢閑得發慌,倚在牆上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月則沉默地守在他身旁閉目養神。兩人從頭到尾沒有半句交流,氣氛卻完全不顯得僵硬,反而還洋溢著奇特的溫馨。


    安室透回頭朝房間各處掃了一圈,突然感覺自己的警惕很可笑。


    “我說,外麵快把人腦子打成狗腦子了,你們怎麽這麽悠閑?”


    “打的又不是我們,我們緊張什麽?”白馬扔出倒數第三張牌,然後嚴嚴實實捂住剩下的兩張,不以為然道,“你也放輕鬆點。”


    “你們還真不怕那些妖怪攻進來?”撓撓臉,安室透仍然不大放心,用恐嚇的語氣問。


    “不擔心。”沒等其他人回答,桃矢掀開輕輕顫抖的睫毛,漆黑的瞳孔流淌出平靜的篤定,“琴酒就快回來了。”


    此言一出,其餘眾人不約而同停下手頭動作,齊刷刷看了過去,個個眼裏都帶著鉤子,想從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裏摳出他說這句話的原因。


    “你怎麽知道?莫非你們有心靈感應?”赤井秀一坐起身,雙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緊張裏又摻雜著點介意。


    如果是以前,作為純粹的科學至上主義者的赤井秀一是不會相信“心靈感應”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的。不過現在,被琴酒帶著經曆了那麽多奇奇怪怪的事,他對一切玄幻奇幻魔幻的存在都開始持懷疑狀態,至少比起他們正在經曆的穿越,心靈感應要普通得多。


    柯南等人也是相同的想法。


    “你想多了。”淡淡瞥了他一眼,桃矢活動起睡得僵硬的脖子,“我是根據他每次都在緊要關頭冒出來大殺四方的習慣猜的。還有,我並不是在座任何一位的情敵,請諸位裏對琴酒有別樣心思的人收起你們的‘死亡凝視’。”


    桃矢畢竟是有過兩段感情經曆,心思又無比細膩的馬猴燒酒……她哥,眼神掃過在場幾個或多或少沾著口是心非屬性的家夥,就知道他們是母胎solo還是心有所屬。他這話裏雖然沒有明確點出姓名,卻把該傳達的含義表達得淋漓盡致。


    某兩個沒有被指名道姓的人默默別開目光,一個看向窗外,一個躺回床上。


    “……咳。”白馬清清嗓子,將三位牌友的注意力吸引過來,“那個誰,該你出牌了。”


    秒懂他在叫誰的服部習慣性衝他怒目而視:“我不叫那個誰,你你不能好好叫我的名字一次!”


    說完扔出了對a。


    ……


    不管有用沒用,琴酒把砸進地裏還能完好無損的東西都摳出來裝進木箱以備不時之需,然後隨便挑了個方向抬腳就走,拎著長劍一路平a,踩著平均十步就冒出一批的妖怪屍體衝向前方。


    越走,他越覺得周圍的景色熟悉,似乎曾在記憶中驚鴻一現,沒能留下清晰的印象,大腦卻記住了那份熟悉感。而這種熟悉感,在他第三次路過同一棵歪脖子樹時,終於叩開了回憶之匣。


    這裏特麽的不是平安京右京入口嗎?那棵歪脖子樹他第一次進來時還看到過的。可是右京再怎麽遍地妖怪,也不至於變得這麽“熱鬧”吧?


    又一次揮劍劈向一支缺心眼兒撲過來送人頭的妖怪小隊,琴酒這回留了手,剩下一隻還算有自知之明,躲在隊伍最後麵出工不出力的妖怪問話。


    “說,你們這些妖怪今天集體出動,到底想幹什麽?京都裏出什麽事了?”拎著那隻小妖的後頸肉把它提到自己麵前,琴酒麵無表情,但自帶凶神惡煞氣場地問。


    小妖手足無措撲騰了半天,最後破罐子破摔地攤平手腳,可憐巴巴地說:“是、是黑晴明大人讓我們進攻京都的,他在京都外設下陣法,打算讓京都陷入永恒的黑暗。”


    “還有呢?”看出它的話保有餘地,琴酒冷聲逼問。


    “還……還有背叛了黑晴明大人的大天狗大人正在尋找陣眼,我現在要去稟報黑晴明大人。”敏銳發覺他簡短話語背後隱藏的殺意,性命堪憂的小妖一咬牙,特意留著準備兩麵逢源的消息脫口而出。


    琴酒眼睛一眯,從小妖口中問出大天狗離開的方向,便反手將其往身後一甩:“滾吧。”


    僥幸逃過一劫的小妖連忙連滾帶爬地逃開,很快便消失在遠處的迷霧中。


    掂了掂手裏的驚鴻劍,琴酒催動銀鏈控製空氣中的風元素,加快速度去追大天狗——確切地說,是找陣眼去了。


    他無意拯救世界,不過既然碰上了,他也不介意順手幫一把。


    彼時,大天狗已經在陣眼前站了很久。


    黑晴明布下的陣法覆蓋範圍很大,結構卻十分簡單,所謂的陣眼也隻是被一堆寶物圍起來的高台,其中一角還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打碎,遺失了那部分物品。


    然而,就算是如此簡陋的陣眼,大天狗也不敢輕舉妄動,翅膀上被突如其來的閃電劈出的焦黑灼傷依舊在泛著陣陣刺痛,提醒他不要輕舉妄動。


    看似簡單,實則奧妙無窮,這大約是書翁曾隨口提起過的人類的“大繁若簡”理念吧。


    俊顏微沉,大天狗緩緩抬起雙掌,試探性發出了兩道風襲轟向高台,意料之中地再次被從天而降的雷電擋下。他擰起好看的眉,糾結著加大力度,甚至用盡全力,但卻沒有一次攻擊靠近得了那座簡陋的高台。也因此,他越是嚐試,就越是佩服擊碎高台一角的力量的擁有者。


    那個人一定比自己強大得多,若是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就好。


    大天狗這麽想著,無意識念叨了出來。話音未落,身後突然卷起凜冽的風聲,一股咄咄逼人的銳氣刺得他後背汗毛直豎,讓他想也不想便豎起渾身名為“戒備”的刺,殺氣騰騰地回身望了過去。


    可是,在他看到激起風聲的人時,他的刺,他的殺氣,都化為怔愣與呆滯沉澱入蔚藍的眼底。


    就像一隻被主人撫順了毛的寵物。


    來的人是琴酒。


    熟悉的銀發,綠瞳。熟悉的淡漠,冰冷。他穿著他們兩次初見時相同的長袍,衣角在風裏舒卷紛飛,冷清質地覆蓋著陳舊光澤,隱隱約約見證了那六百年的漫長時光。


    是啊,對於沒有時間概念的妖怪而言,這六百年簡直前所未有的漫長難熬。


    那一刻,大天狗忘記了陣眼,忘記了京都中苦守的晴明,甚至忘記整個世界,眼裏隻映得出一個琴酒。


    他很想跨越兩人間的咫尺之距,重新走到琴酒身邊。可雙腿仿佛被什麽鎖住了,無論如何也邁不開,隻能呆呆地看著,看著他孤獨站在夜色中,看著他一成不變的冷漠的臉。


    “傻了?”琴酒說著,大步越過他,在高台前站定,“這就是陣眼?”


    相較大天狗的癡傻,琴酒卻反應平平。因為對於他來說,那六百年的阻隔幾乎相當於不存在,所以心裏自然不會有用時間醞釀出的苦澀懷念,平靜如初。


    大天狗聽到他說話,這才後知後覺回過神來。


    “……是,隻要破壞它,陣法就會消失。”喉頭像是塞了酸澀的妹子,每發出一個音節都刺刺地疼。大天狗回身靠近琴酒身側,也不問他怎麽找到這裏,隻輕聲說道:“但我的攻擊接近不了那座高台。”


    琴酒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而是揮揮手示意他退開。大天狗依然一句話也不多說,沉默地退出三米,緊緊盯著琴酒後背的目光中貪婪交織著眷戀,很快又隱忍地垂下眼簾。


    對他劇烈波動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琴酒揚起蓄力已久的驚鴻劍,找好角度後猛然揮劍砍了過去。


    一劍劈出,仿佛速度快到極致的殘影般帶起道道耀眼的半月狀銀色劍光,精準地按照既定軌跡斬上高台。這股磅礴的力量甫一出現,便引發了陣法的強烈震動,幾乎在刹那間傾整座之力召喚出上百束直徑超過五米的雷電,一往無前地兜頭砸了下來。


    那一刻的翻天覆地,顛倒日月,就如同連時空都隨之被扭曲,驚悚的氣機充斥著陣法籠罩的空間,讓數千米外忙著維持結界的晴明都不由自主感到了心悸。


    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雷電氣勢再強,陣法力量再逆天,也抵不過那柄集結了一個修真文明所有氣運的驚鴻劍。即使隻是一道微不足道的,輕描淡寫的劍光,也破漫天雷雲如裁紙,不帶一絲煙火氣地攔腰砍斷阻擋它去路的障礙物,順利將作為陣眼的高台劈了個灰飛煙滅。


    與此同時,籠罩在他們頭頂的夜色飛快消退,露出原本的藍天白雲,清風皓日。


    大天狗:“……”


    臥槽!武力值這麽牛批的嗎!?說好的人類都是柔弱得不堪一擊的生物呢?到底是我看不懂這個世界了還是這個世界它欺騙了我?


    然而,麵對手中這把威力讓大天狗目瞪口呆的長劍,琴酒卻不太滿意地皺了皺眉——還是沒有水槍用起來順手。


    正當他拿著驚鴻劍發愁如何將它變回水槍形態時,懵圈的大天狗突然帶著活在夢裏的表情跑了過來,抓住他肩膀凝視三秒,湊近“啊嗚”一口咬住了他的臉。


    嗯,是真人,不是幻覺。


    咬著琴酒臉頰的某大妖嚴肅地想。


    琴酒:“……”


    是你大天狗飄了,還是我琴酒拿不動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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