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重傷而昏迷了一夜的赤井秀一, 在極度不安中驚醒。


    他的眼睜得大大的,瞳仁卻渙散無光, 盯著頭頂橫梁許久眼神才緩緩聚焦, 將意識從混沌狀態中抽離。恢複清醒後, 傷處透著詭異陰寒感的痛楚席卷而來,猝不及防之下,他疼得悶哼出聲。


    “你醒了。”安室透疲憊低啞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出現在赤井秀一眼前的卻是一碗散發著刺鼻氣味的黑褐色藥汁, “那麽重的傷隻昏睡了一夜,果然是野獸般的體質。”


    赤井秀一鼻尖微動,那股古怪苦澀的味道頓時直衝鼻腔,他連忙嫌惡地別開頭:“這是什麽?”


    “祛除你體內殘存的妖力的藥, 趕緊起來趁熱喝了。”安室透坐在床前, 見他不接, 就把碗放到床頭的矮幾上,揉揉酸痛的眼窩。


    聽到“妖力”一詞,赤井秀一腦海中驀然浮現出些許模糊破碎的片段。那些片段裏, 自己好像被一隻長著翅膀,戴著惡鬼麵具的妖怪抓住,身上還被他抓出好幾處傷口……


    這樣想著,他下意識低頭看去, 就見自己赤著的上身被繃帶包得嚴嚴實實, 幾乎沒有露出一點皮膚。陣陣抽痛雖有藥物的清涼感壓製著, 但那種痛感依然超越了一般人的忍耐範圍, 饒是以他的自製力也疼得有些受不了。


    忍著劇痛,赤井秀一勉力坐起身。倚著床頭,他正想問自己失去意識後發生了什麽,餘光不經意間往房間其他地方瞥了一下,卻沒發現那道意料之中的身影。


    “琴酒呢?”他脫口而出問道。


    安室透按揉太陽穴的手一僵,語氣倏忽低沉許多:“他……失蹤了。”


    “怎麽回事?”赤井秀一聞言,立刻顧不上會撕裂傷口,探身抓住他的衣襟,聲調變得高昂起來。


    搖搖頭,安室透沉沉歎了口氣:“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琴酒被一道從天而降的金光砸進地底,然後就生不見人……”頓了頓,他咽下後半句,接著說:“我想他應該沒事,現在可能又在忙隻有他才能知道內情的事吧。”


    “……是嗎?”慢慢鬆開手,赤井秀一倚回床頭,捂著心口旁隱隱作痛的傷口,分不清是傷在痛還是心在痛,“希望如此吧。”


    真是個讓人不省心的家夥,失蹤都搞得那麽獨特。


    兩人帶著相同的想法,暗暗擔憂起來。一個倦極卻毫無睡意,另一個喝著藥卻品不出苦味,恍惚出神。


    與此同時,身處六百年前正被他們擔心著的琴酒,一手夾著大天狗,另一手則被隻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狐狸毛團像手套似的緊緊扒在他手腕上,九條比它身體長了兩倍的大尾巴在空中甩出了殘影,看上去十分興奮的樣子。


    一時手欠,為自己再次找了個麻煩的琴酒狀若不經意地瞥了眼流光閃爍的銀鏈,默默翻了個白眼,在心裏。


    這也能被他撿到任務目標?他到底是運氣太好還是運氣太不好?


    “喲,我不過才離開你片刻,你身旁怎麽又多了隻小狐狸?”等在峽穀外的書翁好奇湊上前來,目光落到毛團的尾巴上時眸光一凝,隨即粲然一笑,“九條尾巴,說不定是某些大妖的後裔哦。”


    沒有回答他調侃似的問題,琴酒將被小狐狸扒著的手伸到他麵前:“知道它是什麽來曆嗎?”


    書翁眨眨眼,搖頭失笑道:“來曆?天下狐妖都長一個樣子,光從外表我無法判斷它的來曆。不過九尾狐妖世所罕見,它體內必定蘊含極為強大的力量,現在……應該化形了吧。”


    說著,他支住下顎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小毛團,眼眸深邃得可怕。


    小狐狸甩動的尾巴僵在半空,水潤的黑豆眼與書翁對視,無辜地抖抖耳朵,歪頭在琴酒手上蹭了蹭,好像聽不懂他的話。


    兩妖視線相對,意料之外的風平浪靜,毫無針鋒相對之感。沒過多久,書翁便率先移開目光,意味深長地笑道:“看來還沒有化形,空有力量而未必懂得使用。琴酒大人若是好好培養,說不定它以後會成為你的一大助力哦。”


    助力?助什麽力?跟外星人互相開火時讓它衝敵人甩尾巴抖耳朵歪腦袋萌死他們嗎?


    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琴酒隻覺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隨手將狐狸扯下放到肩上:“不用,它留在我身邊就好。”


    小毛團似乎對自己的“新去處”很滿意,輕輕叫了一聲,然後乖巧地蜷起身子窩在他頸窩裏,尾巴圈住他的脖子,像條圍巾一般纏著他。


    琴酒脖子上的癢癢肉被細軟的絨毛蹭得微微發癢,有點不自在地動了動,但並未拽開它的尾巴。


    雖然不清楚97號口中實力強橫的大妖為什麽會變成這副除了賣萌一無是處的模樣,不過這樣也好,方便他把人……哦不,把妖扣下,完成任務,也省去了打打殺殺的功夫。


    就是不知道遇見其他幾個任務目標時,還能不能這麽順利。


    此時,大天狗從他放鬆的手臂間跳了出來,拍拍翅膀浮在空中,用狐疑審視的目光來回打量那隻美滋滋趴在琴酒肩上,閉著眼似乎準備睡覺的毛團良久,才若有所思地歪了歪頭。


    “九尾妖狐……嗎?”大天狗煞有介事地以手背托住下巴作沉吟狀,神色嚴肅而略帶凝重,圓圓的大眼睛被陽光折射出清澈明亮的光芒,“我好像知道有隻大妖就是九尾狐。”


    琴酒聞言,餘光隱蔽地瞥向毛團,見它動也不動,眼睛也不睜,唯有一隻耳朵往大天狗的方向撇著,時不時顫動兩下。


    這是在偷聽吧?


    大手用力揉揉毛團的小腦袋,著重壓低它的耳朵,另一隻手則重新把沉思中的大天狗撈進懷裏,也揉揉頭發,琴酒止住了後者的劇透和前者可能因劇透而爆發的怒氣。


    “人類!你……”大天狗頓時忘了自己上一刻想說的話,張牙舞爪地伸手想抓花琴酒的臉,卻被他輕易鎮壓。


    把掙紮的大天狗按在懷裏,琴酒一本正經說出跟情話一樣一樣的真心話:“它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在我身邊。”我就能完成任務。


    後半句他當然不會說出口,不過意思就是這麽個意思,情商點偏的琴酒絲毫不覺得自己說的哪裏不對,還有些不悅泄露了自己的心事。


    如果赤井秀一和安室透現在在這裏,必定能夠領會他話中真意。不僅是宿敵間的默契,也是對他所做之事有隱隱的猜測。


    可同樣的話聽在另外三隻妖怪耳裏,就全然不是那麽回事兒了!這些話跟“隻要你在我身邊,怎樣都好”的甜言蜜語簡直有異曲同工之妙!


    大天狗不掙紮,也不攻擊琴酒了,莫名老實地貼在他懷裏,腦袋一偏,便挪到他心口處聆聽他平穩有力的心跳。


    妖怪也有心,但妖怪的心跳很少有這麽和緩穩定的。過於強大的妖怪心跳聲如擂鼓,若不加以控製,那種聲音甚至會讓弱者——包括人類和普通小妖——頭暈目眩,昏厥吐血。而小妖的心跳則微弱雜亂,聽了會使人心情煩躁。至於人類,他向來是看不上那種螻蟻般的生物的,是故他從未聽過其他人或妖怪的心跳。


    但這個男人不太一樣,他刷新了自己對人類的認知。


    徒手破山岩,行走於颶風之中如閑庭信步,甚至知道他和書翁是妖怪之後,連絲毫驚訝之情都沒有,更談不上懼怕。最重要的是,他明知道自己是大天狗,恢複成年期後一定會因為這幾天的冒犯而出手殺他,但他卻依然讓自己留在他身邊,從容得有恃無恐。


    可是,如果說他是有恃無恐,那他“恃”的是什麽?


    混亂的思緒衝散了大天狗的怒氣,第一次關注人類的他終於懂得妖界一些小妖……也有大妖為何會留戀人世,甚至不惜付出日後漫長年歲都陷入思念和悲傷的代價,也要與他們相守短短的數十年。


    人類就是有這種魅力,無論是好是壞,是善是惡,是醜是美,在了解之後,任何妖怪都會被吸引被打動——這是不久前,他在路上偶遇的一隻桃花妖的喃喃自語。彼時,那桃花妖已奄奄一息,口中卻還念著一個人類男子的名字。


    當時,大天狗並不理解這句話,現在聽著琴酒的心跳,卻稍稍懂了一點。


    “喂,你喜歡這隻狐狸嗎?”大天狗拿額頭撞了撞琴酒的胸口——他全身上下隻有額頭能動——冷聲問道。


    琴酒訝異挑眉,不明白他怎麽問這種問題。實際上,對於一個不懂萌寵美好的人而言,一隻剛認識的狐狸毛團根本談不上可不可愛,甚至於琴酒心裏有沒有可愛的概念都不一定。


    不過,當他的眼神往右下方瞥,撞上小毛團期待中隱隱含著幾分擔憂的目光,仿佛隻要他說“不喜歡”便會淚奔離開,離開前還會順手砸掉身後的峽穀一般,他頓了頓,還是點頭了。


    “喜歡。”


    小狐狸又開心地甩起了尾巴,黑豆眼裏泛起些許驕傲。當然不是為琴酒昧著良心的“喜歡”而驕傲,是為它自己的無窮魅力而驕傲。


    某種程度上來說,它的確應該驕傲,因為這是琴酒生平說的第一句“喜歡”。


    ……莫名期待赤井秀一和安室透知道後的反應。


    看了好久的戲的書翁聞言,三兩步走到琴酒身前,大天狗也仰頭直勾勾盯著他,兩妖異口同聲地問:“那我呢?”


    琴酒臉色一沉,麵無表情地說:“不喜歡。”


    大天狗眼睛瞪得溜圓,磨了磨犬牙,恨不得趴在他胸前咬他一口。所以剛才自己有一瞬間覺得人類還可以的想法,都是錯覺吧?


    書翁則誇張地歎了口氣,摸摸自己的側臉,像個上了年紀的老頭似的一臉惆悵感歎道:“沒想到我的魅力還不如一隻狐狸。”


    琴酒嗬嗬一笑,很想告訴他,你一個人形妖怪跟狐狸比,不覺得對不起那張比絕大部分人類俊美了一整個時代的臉嗎?更何況,就算你比不過狐狸,和某隻天狗相比……


    咦?他的天狗哪兒去了?


    琴酒低頭一看,發現懷裏空了一小塊,大天狗不見了。但再一抬頭,就看到他正漂浮在自己身前不遠處,雙手抱肩,下顎微揚,周身散發出一股霸道總裁的氣質。


    “我想到更好的報複你的方法了,人類。”大天狗冷冷注視著琴酒,唇角輕挑起淺淺的弧度,似笑非笑道:“讓你喜歡上你之前不喜歡的妖怪,再把它從你身邊趕走。”


    誅心比傷身更能報複人類。雖然忘了這句話是從哪個妖怪口中聽來,不過很有道理,用在琴酒身上再合適不過。


    人選的話……


    大天狗狠狠劃掉心裏的“自己”一詞,從狐狸身上狠狠掃過,然後落在書翁身上——就他了!


    書翁:“?”


    琴酒:“……”這孩子怕不是個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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