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結束之後, 是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盤問。


    從紅木矮幾後起身, 身著狩衣的俊美青年輕攏折扇, 緩緩走向突然出現於庭院中的三人, 麵上雖有訝異,卻並不濃烈。


    因為他的庭院時常被妖怪闖入,早已習慣了。


    一手持扇點點嘴唇,青年歪了歪頭,細碎的劉海滑落頰側, 露出他彎起的眉眼,低沉悠朗的嗓音隨之響起。


    “三位可是有事……嗯?你們是人類?”青年說到一半, 驀然發現他們身上沒有自己熟悉的妖氣, 而且裝束也十分古怪,略含疑惑的微笑頓時變為些許戒備, 折扇敲了敲左手掌心, “你們是什麽人?”


    平安時代的日本,妖怪與人類混居,且對於陰陽師而言,前者比後者熟悉。


    琴酒按著額頭, 又用力甩了兩下腦袋, 這才從穿梭時空的暈眩中抽身而出。興許由於他是魔杖施法的載體,所以受到的衝擊比其他人劇烈得多,赤井秀一與安室透都沒什麽反應, 隻有他暈得厲害。


    話又說回來, 他的魔杖呢?


    想到魔杖, 琴酒才覺得掌心壓著什麽東西硌得慌,他攤開手,就見魔杖自動轉換成安全模式,變成了一隻小小的吊墜。


    安全模式是魔力耗損最低的模式,當魔杖自身存儲的魔力消耗度超過百分之九十,魔杖就會停止運作,變為消耗最低的狀態,開始自主吸收天地間遊離的魔法元素,積蓄力量。


    帶著九個人穿梭時空,居然將魔杖的魔力消耗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看來在完全恢複之前,他們都必須待在這個世界了,隻希望恢複魔力需要的時間不要太長。


    順手將吊墜塞進口袋,琴酒剛轉過身,便聽到了青年那句淡漠中略帶鋒利之意的問詢,心下怔了怔。


    他偏頭望向落地時第一眼看到的地方,再度與青年四目相對,紛飛的花瓣在清輝月華中漾開漣漪般輕柔的弧度,也悄然隔斷了他們的對視。


    “我……”


    琴酒微微蹙眉,正苦惱於如何向因為自己久未回答而露出戒備之色的青年解釋,就見安室透鎮定地微笑躬身行了一個古禮,神情自然平和,態度不卑不亢,巧妙扭轉了已經染上火.藥.味的氛圍。


    “這位公子,請原諒我們的失禮。”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空,蔚藍的眼瞳在月光中折映出海麵波影般的粼粼清光,將他友好而帶著歉意笑容襯托得格外迷人,“其實……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們是天外來客,來這世界是為了尋找一樣能夠救我們朋友性命的物品。”


    雖然他說的是實情,沒有一個字摻雜水分,但怎麽聽都像滿嘴跑大象。


    “你……”琴酒又想說話,但這次換成赤井秀一上前兩步,打斷了他。


    “在描繪傳送陣時,我們不慎弄錯了幾個符文,導致偏離了原本的降落地點。擅入閣下家中的庭院,實在非常抱歉。”赤井秀一亦行了個標準的古禮,不疾不徐的口氣從容而又自信,讓人想懷疑都難。


    ……這個就真的是在滿口跑大象了好嗎?


    “原來如此。”青年的臉色緩和不少,慢慢劃開先前合攏的折扇,在胸前輕搖數下,而後施施然鞠了一躬,“在下安倍晴明,乃此方庭院之主人。三位雖是機緣巧合來此,但也算緣分,若不嫌棄,還請入內一敘。”


    安倍晴明?他就是平安時代赫赫有名的陰陽師安倍晴明?沒想到一穿越就能遇到他。不過也好,他是平安京中最出名的陰陽師,向他打聽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的下落,總比自己無頭蒼蠅似的亂轉來得靠譜。


    等等,入內?他們不是本來就在院子裏?……等等,貌似有哪裏不對!


    琴酒隱約察覺了什麽,眸光一變,恰好這時有片花瓣悠悠自他眼前飄落,他伸手想要觸摸,卻在碰上之前被一股奇異的力道輕柔彈開。


    是結界。他們看似進入了庭院,但由於沒有得到此間主人的允許,所以仍然被排斥於結界之外。


    自稱安倍晴明的青年見狀,輕笑著一揮折扇,空氣中驀然泛起層層波瀾,在三人竭力掩藏詫異的注視下沒過他們的身體,而後,庭院內的景象霎時豁然開朗。


    在此之前,他們隻能看到院中有一株繁花似錦的櫻樹,一張擺滿茶具和點心的矮幾,以及身前打扇的青年。而現在,整座庭院的規模似乎擴大了許多……不,不是擴大,它們原本就在那裏,隻是被結界掩蓋住了。諸多古色古香的和風建築、擺設一一映入他們眼簾,與落櫻月色交相輝映,這才讓他們有了點穿越時空的真實感。


    安室透與赤井秀一不著痕跡地愣了幾秒,腳步剛猶疑地邁開,就見琴酒大刺刺走進向他們開放的結界中,和平時一樣淡定。見狀,二人悄悄對視一眼,迅速跟了上去,一左一右把他夾在中間。


    對,就是夾心餅幹一樣的站位。


    會這麽淡定,倒不是琴酒警惕性多低。恰恰相反,他是靠著野獸般的直覺走到今天的,警惕性若是不夠早死了八百回了。他的淡定,其實源於晴明的態度。


    那個俊雅的青年自他們出現開始,所有反應都很正常,包括此時的邀請。雖然麵對不知底細的他們,他不可避免的會生出幾分防備,但這是人之常情,並不奇怪。


    說了這麽多,說白了也就一句話:他不會傷害他們。


    這是琴酒的直覺與他多年看熱鬧的經驗告訴他的。


    踏入結界,來到晴明身前,琴酒再看他時,已經沒了那種一眼萬年的夢幻感,晴明對他也隻是禮貌地微笑頷首。如此平常的舉動,自然讓某兩個心懷他意的家夥鬆了口氣。


    “我叫琴酒,擅闖閣下庭院,實在抱歉。”安室透和赤井秀一把能說的該說的都說了,琴酒隻好簡單做個自我介紹,並隨口道歉。長長的劉海從中間分到兩側,露出比從前平和了不少的眼瞳,墨綠色瞳仁被月光折射出翡翠般清冷幽寂的光澤,仿佛訴說了無盡的故事。


    一下子攥住了晴明的視線。


    他喜歡故事,也喜歡有故事的人。


    “無妨。三位請坐。”晴明擺擺手表示不介意,請他們在矮幾旁幾隻軟墊上坐下。空著的手食指輕勾,三個做工精致的茶杯便憑空浮現,落到與他們身前胸口平齊的半空,三道細細的水流隨之注入其中,氤氳開一陣淡雅的茶香,“請用茶。”


    褪去初時的不適應,琴酒回想著柯南調查的平安京的資料,及當時人們的生活習慣,頗為自然地道謝,並雙手接住茶杯。長指穩穩端著精美得宛如藝術品般的瓷杯,他先是在鼻下輕嗅,而後小小的抿了一口,直到熱度恰到好處的茶湯蔓延至舌上每一處角落,才緩緩咽下,呼出淺淺的茶香。


    “不錯。”琴酒言簡意賅地稱讚道,惜字如金的同時神色也頗為淡然,卻莫名給人一種信服感。


    他說不錯,就是真的不錯。


    晴明又笑了起來,他自然看得出琴酒對茶不感興趣,這句讚美也僅是禮貌為之,但一點都不會以為他暴殄天物,反而覺得高興。


    因為這個人看起來不會輕易給出稱讚,所以難得說一次,才會令人感到真實可信。至於是否真的真實可信,那就與發出稱讚的人無關了,隻能是見仁見智吧。


    彼時,赤井秀一感覺口中原本馥鬱香醇的茶,此時變得像黃蓮湯一樣苦澀,把唇角的笑意都衝淡了幾分。


    安室透也沒比他好多少,對著清香四溢的茶湯,他連下嘴的心情都沒有,哪裏還能品出什麽味道呢?


    安倍晴明可真是個罪孽深重的人啊。


    然而事實上,琴酒稱讚那一句隻是為了引出之後的問題而已。


    當幾人相對而坐,各懷心思地品茶時,一隻渾身雪白的小狐狸抹了抹睡意朦朧的眼,從廊下小跑過來,正要和平常那般撲入晴明懷裏,不經意環顧四望,卻被院裏突然出現的幾人驚得尾巴上的毛都炸開了。


    “啊!你……你們是晴明大人的客人嗎?”


    “小白,不可無禮。”見它因驚訝和睡意未散而失了禮節,晴明一揮扇子將它帶入自己懷中,揉了兩把它腦袋上的毛,淺笑著介紹道:“它是我的守護式神小白,可能剛剛睡醒,一時忘了禮節,抱歉。”


    小白也靦腆地笑了笑,口吐人言道:“抱歉。”


    聞言,琴酒好奇地看向被晴明抱在懷裏揉搓的小狐狸——原來這就是式神嗎?


    “啊,光顧著品茶,忘記問正事了。”放下不離手的折扇,晴明給小白喂了一塊點心,眼眸含笑地問道:“不知三位來此是為了尋找何物?若不嫌棄可告知在下一二,興許在下聽說過呢?當然,如果不方便說,就當在下從未問過。”


    安室透與赤井秀一不約而同地看向琴酒——其實這個問題他們也想問。


    琴酒又抿了口茶,並不回答自己想要找的東西,而是說了另一件事:“安倍大人,我想向你打聽兩個妖怪,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你可知他們如今身在何方?”


    “你問的是鬼王酒吞與他的……呃……他的摯友嗎?”晴明一愣,似乎很奇怪他會問這種問題。


    “嗯,隻要找到他們,解決兩件事,我想要的東西自然會出現在我麵前。”茶杯一轉,琴酒雲淡風輕地道,雖然邏輯上聽起來有點古怪,然而見他滿臉篤定,其他人的不解和猶疑也便自動消解。


    事實上,他還真不是信口胡掰。


    在現代時,97號剛告訴他“魔法澄清”儀式在平安京,後腳就出了個需要在平安京完成的任務,說這兩者之間沒關係,牽頭豬來它都不信。


    按照琴酒這些日子以來對宇減基發布的任務的總結,這些任務是需要一定的觸發條件的,而且這些觸發條件全部都是宇減基的掌控之下。


    所以本次任務,有極大可能是因為97號知道了“魔法澄清”儀式的下落,但又不能直接告訴他,隻好退而求其次給他發布了一個相關任務,讓他在任務中自然而然地得到他想要的東西。說不定那把魔杖的出現也是她有意為之,但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他現在還猜不透。


    猜不透,就走一步算一步吧。即使有天大的危機,那也有宇減基扛著,背靠大樹好乘涼從來不是說說而已。


    “這樣啊。”晴明輕敲折扇,打斷了琴酒的思緒,“如果是他們的話,在下倒真有一點線索,但不一定準確,三位想聽嗎?”


    “請說。”琴酒頷首,神色平靜如常,仿佛還未開始尋找便做好了失望的打算。


    晴明笑道:“平安京外有一處樹林,在下曾於三日前在此地見過他們,如無意外,他們應仍在那附近。即便離開,也走不太遠,三位可到那裏找尋一番。隻是,樹林中妖鬼眾多,皆非善類,尋找時三位還需多加小心。”


    說完,他折扇輕點,半空便浮出一張平安京及方圓數百裏內的大致地形,一條詳細的路線圖躍然其上。


    三人連忙將地圖記了下來。


    “多謝相告,此情擇日必報。”記下地圖,琴酒不再多留,起身學著方才安室透與赤井秀一的模樣行了一禮,便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另外兩人道了句“告辭”,也連忙跟上他的腳步。


    他們走得幹脆,卻叫安倍晴明有些無奈。


    “晴明大人。”小白在他手背上蹭蹭,“您不去看看嗎?他們隻是普通人,可酒吞童子與茨木童子卻是實力高強的妖怪呀。”


    晴明輕歎著搖頭,悵然道:“我若同他們一起去,才是害了他們,酒吞童子必定會認為我與他們是一夥的,會給他們帶去滅頂之災。”


    “那……”


    “不用擔心。”拍拍小白的腦袋,晴明釋然一笑,“我能感覺到,那位叫‘琴酒’的男子身上蟄伏著兩道無比強大的氣息,他們暫時不會有事。趁這段時間,我們趕快查探誘惑紅葉墮落的那個‘我’是怎麽回事吧。”


    “是!”


    ……


    在琴酒三人風塵仆仆趕往城外小樹林時,被魔杖格外貼心地直接送入小樹林的桃矢和月此刻正麵臨一場劫難。


    林中古木參天,交錯縱橫的枝葉遮蔽了月華星輝,使得這裏的夜色比別處更濃鬱幽暗。地表鋪著一層枯枝腐葉,一踩一個坑,鬆軟陰冷,偶爾還會碾到不知什麽生物的骨骼,清亮的脆響總能回蕩許久,令人頭皮發麻。


    桃矢與月就這麽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較為明亮的地方走,完全失去方向感的他們隻能依賴直覺,往相對安全的地方走去。


    可惜天不遂人願,他們還是迎頭撞上了妖怪。


    那是一個穿著華美的紫色和風長袍,相貌俊秀優雅,還有著一頭漂亮長發的食發鬼。他拿著一支金銅色的煙鬥,鳳眼輕挑,眉宇間漾起輕柔魅惑的淺笑,甫一現身,周身繚繞的微光便照亮了附近的晦暗。


    月想也不想便將桃矢護在身後。


    “哦?又有無知的人類誤入樹林了嗎?這次的長得還不錯。”食發鬼笑吟吟看著二人,語氣隨意輕慢,隻當他們是自己的血食,全然不放在心上,唯有看到月那一頭長至曳地的銀發,眸色才驚喜地亮了亮,“真美的頭發,如果把你吃掉……我的美貌一定會更上一層樓的!”


    “所以……乖乖在那兒站著,讓我吃了你們吧!”


    話音未落,一條裹挾著黑氣的長長發鞭便甩了過來,月隻來得及化出長弓擋在身前,卻還是被結結實實地抽開。下一秒,發鞭分成了好幾束,大部分纏住了月的手腳脖頸,小部分氣勢洶洶地朝桃矢刺去,好像要將他釘死當場。


    桃矢摸了摸手腕上琴酒給的紅繩手鏈,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危,而是一邊往後退,一邊飛快思索著如何將月從食發鬼的頭發裏救出來。


    那條手鏈是琴酒讓他防身用的,雖然他無法使用其中蘊藏的力量,但被動防禦功效還是很好用的,關鍵時刻,打不過就跑。


    不過,可能由於想得太入神,他沒有注意腳下,被幾枝纏繞虯起的樹根絆倒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桃矢麵無表情地如是想。


    正當他放棄逃跑,準備在倒下的時候硬抗發鞭的攻擊,再想辦法跑到月的身邊救他,跌落到一半的身體卻被一個冰涼的,帶著濃厚書香的懷抱接住了。


    “啊啦,是食發鬼啊,真不巧。”接住桃矢的人歪頭一笑,雋秀的麵容在黑暗中竟清晰可見,尤其是身後背著的書香,不斷散發出明亮的光芒,映得他雙眸如落繁星,含笑的視線輕輕掠過桃矢的臉龐,“怎麽能對這麽可愛的人類下手呢?”


    可、可愛?他在說誰?我嗎?


    桃矢一臉懵逼。


    被頭發纏住的月聞言,神色一冷,不等食發鬼反應過來,手上的長弓驟然迸發出璀璨銀光,將束縛著自己的發絲震斷。


    然後,他並未趁此機會反攻,而是倒回桃矢身邊,把他從那人懷裏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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