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了!”小姑娘冷著臉, 不帶感情地吐出這兩個字。


    息扶黎愣了下,沐家象征的傳家寶就這般輕易的沒了?


    薑酥酥也不管他信不信:“我爹說了, 醫典隻有他欽定的弟子和沐家嫡出血脈能學, 目下姊姊是會的,我都記在了腦子裏,往後等姊姊收徒, 傳或不傳看她意願。”


    說到這, 小姑娘瞄了他一眼,伸手勾著他拇指,聲音小了一度:“以後我們的子嗣,要是有想學的, 我也可以教,若是不想, 我爹說不用勉強, 姊姊會找人傳承。”


    小姑娘的話,讓息扶黎甚是歡喜,他鳳眸生輝,仿佛蘊藏萬千星光。


    他含笑望著她:“想和我生崽子?”


    薑酥酥心頭負麵的情緒叫他這樣一調笑,頓時淡了幾分。


    她仍舊死死勾著他的一根手指頭,嬌嬌軟軟,又依戀非常。


    仿佛, 這世上隻有他才能帶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她眼梢還有點泛紅, 又有一些腫, 鼻尖也是粉紅粉紅的, 可憐弱小又無助。


    “其實醫典就是沐家數代人往裏頭添藥方的雜集,並無特別的,沐家最最重要的還是九針術,這個沒辦法姊姊不能學,隻嫩傳給沐家嫡出。”


    薑酥酥其實很分得清這些,沐潮生同樣。


    前頭,她一提醫典可能會是禍端,她爹二話沒說,半點都沒懷疑,直接一把火付之一炬。


    息扶黎有心引開她注意力,遂道:“那往後可是需要挑個想學杏林之術的後人姓沐?”


    薑酥酥黑眸一亮:“可以嗎?”


    她爹雖然從未提過這樣的事,但她還是曉得,他擔心過沐家後繼無人,甚至都想過要從桃園沐家那一波旁支裏頭過繼了。


    息扶黎輕笑了聲:“自然可以的,老息家不缺子嗣,沐家比較缺。”


    薑酥酥歡喜地笑了,她湊過去悄咪咪的說:“大黎黎你果然最好了,我明天去跟爹說這事。”


    息扶黎長臂一攬,連人帶被一並抱懷裏,下頜擱她披散的發頂上:“不過,就要勞累你辛苦一些,多生幾個。”


    薑酥酥小臉紅了紅,她蹭了蹭他:“好的吧。”


    聽她這弱弱的語氣,息扶黎失笑,他輕咳一聲,低頭問她:“那擇日不如撞日,咱們今晚就開始生?”


    薑酥酥心頭一慌,掙開他手,連滾帶爬地抱著錦衾爬到另一邊,不斷搖頭道:“不行,不行,要成親了才可以。”


    說著,她還小心翼翼的用錦衾將自個裹的嚴嚴實實,隻露出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息扶黎沒忍住,暢快地笑出聲來,他傾身過去,拽著錦衾將人拖過來,又給牢牢鎖懷裏:“逗你的,反正早晚你都跑不掉。”


    那言語中暗藏的意思,讓薑酥酥打了個寒顫,她總覺得成親過後,怕是要不好。


    息扶黎見小姑娘遊離不定的神色,拍了拍腦袋:“時辰不早了,我守著你,你趕緊睡覺,明日我就幫你把東方姝處理了,連四皇子也不放過,嗯?”


    薑酥酥撒嬌一般的嗯了聲,她拱了拱,在青年懷裏尋了個舒服習慣的姿勢,然後從錦衾裏頭伸出一隻手拽著他的。


    那模樣,就像幼時無數次噩夢之後,要尋著他才能安心又睡下。


    息扶黎垂首,懷裏的姑娘眉目舒展了,小臉粉嫩,唇□□人,然他卻鮮少的沒有那等情動。


    琥珀鳳眸色澤漸次幽深,偶有戾光一閃而逝。


    讓小姑娘困擾的、不喜的、厭惡的,他自然都會為她一一去除,再不讓那等礙眼的膈應她,惹她不快。


    一夜無話。


    薑酥酥後來睡的甚是舒服,全身頭像是泡在暖湯之中,慵慵懶懶,輕鬆自在。


    她不曉得息扶黎是什麽時候走的,隻是她醒了一睜眼,才發現手裏捏著他時常佩戴在腰上的禁步。


    那禁步是用整塊羊脂白玉雕的,鏤空雙鶴,十分精巧,一看就價值不菲。


    薑酥酥找了個荷包好生裝了起來,準備下回見麵的時候還給他。


    然她這樣的好心情並未有多久,阿桑目光擔憂地靠在門棱邊道:“酥酥,先生讓你去正廳那邊用膳。”


    不肖說,東方姝也定然在的。


    薑酥酥小臉一下就沉了,她冷冰冰地回了句:“不去。”


    阿桑跨進來,也沒走近,就在門檻邊坐下問她:“你昨晚怎的了?我聽你哭的厲害。”


    薑酥酥抓著裙裾,就是目下她隻要一想起沐封刀慘死的模樣,眼圈都會紅,還恨的咬牙切齒。


    阿桑將她表情盡收眼底,碧色眼瞳越發擔心了:“不能跟我說嗎?”


    薑酥酥搖頭,她抹了把鼻子,適才說:“我昨晚做夢了,夢見東方姝害死了五師兄,我現在討厭她,不想看到她。”


    聽聞這話,阿桑反而皺起眉頭:“夢都當不得真,你不要……”


    “不是!”薑酥酥大聲反駁,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情緒又泛起波瀾,“不管阿桑你信不信,小時候我第一次見你那會,我其實就在夢裏見過你了,我知道你就在那地下密室裏頭,你就在那。”


    那時候太小,其實會做很多的夢,但她都不怎麽記得,也說不清楚,時日一長,慢慢的就又給忘了。


    一直到上輩子的那縷殘魂消失,才會間或想起一些,即便她從來沒說過,在遇上阿桑之前,她真的做過有關阿桑的夢。


    阿桑麵目平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薑酥酥忽然覺得有些挫敗,所以這世上隻有大黎黎懂她所有的想法,也相信她說的每一句話。


    “我知道有些荒謬,可是阿桑真的,我夢見過的事在往後都會發生,我……我不想五師兄和東方姝成親!”


    她掩麵,再多的話卻是不知道要怎麽說了。


    “我知道了。”阿桑忽然站起來,一身肅殺,“我現在就去幫你殺了她。”


    薑酥酥驚愕,反應過來後連忙衝過去一把抱住阿桑腰:“她刀法很厲害,還是武林盟主的女兒,阿桑不能衝動,大黎黎說了要從長計議,他會幫我的。”


    阿桑俯視這個隻到她肩頭的小姑娘,輕笑了聲:“我又不蠢,怎麽會明著下手。”


    薑酥酥呐呐鬆手:“阿桑我不想去正廳用早膳。”


    阿桑應了聲,提議道:“我們去天福樓用?我讓白言之請客,宰他一頓。”


    見她提起白言之,那雙碧色的眼眸似乎更亮一點,薑酥酥像偷了腥的奶貓,神神秘秘的笑了。


    “你們……”她兩大拇指相扣,比了個一對的動作。


    阿桑渾然不知害羞為何物,她想了想道:“沒吧,隻是元宵花燈節那晚上,我喊他出來,他嘰嘰歪歪半天也說不出流利的話,還慫包的很,我就把人按在屋頂上親了口。”


    薑酥酥一臉震驚:“你……你按著他親的?”


    阿桑點頭,不明白薑酥酥為何反應那麽大:“難不成你和世子不是那樣的?”


    薑酥酥揉了揉臉,很沒出息地憋出句話:“是他按著我親。”


    阿桑上下打量她:“確實,你身板太嬌小了,力氣也不大,按不動世子。”


    薑酥酥覺得熱,她揮著小手扇了扇:“去天福樓用早膳!”


    她覺得不能再繼續說下去了,保不定阿桑還會說出怎麽驚駭世俗的話來。


    然而,一頓早膳,薑酥酥用的一點都不開心。


    天福樓雅間裏頭,白言之殷勤狗腿的給阿桑盛蝦仁粥,至於她麽,看不見。


    阿桑夠義氣,將薑酥酥的碗擱白言之麵前,白言之才勉勉強強盛了半碗。


    小姑娘頭一回,強烈的想念息扶黎。


    用著食不知味的早膳,白言之就差點沒掛到阿桑身上,恨不能吃飯喝水都手把手喂給她。


    薑酥酥捂著眼睛,悲憤地捶了捶膳桌,磨著牙道:“阿桑,我要去找大黎黎!”


    阿桑三兩口咽下嘴裏的吃食,推開白言之又送過來的芙蓉豆腐:“我送你過去。”


    白言之幽怨地看著薑酥酥,那豆腐他轉頭塞進了自個嘴裏。


    在阿桑沒看到的角度,薑酥酥朝白言之哼了聲,睜著黑白分明的眸子瞪了回去。


    這人從小到大都討厭!小時候就愛欺負她,長大了還和她搶阿桑!


    要不是他是白晴雪二哥,她早讓大黎黎揍死他!


    兩人目光撞在一起,劈裏啪啦各不相讓。


    阿桑抬眼,兩人又各自收斂,小姑娘擺出無辜的表情,眨了眨眼,率先告狀:“阿桑,剛才你沒看見,白老二他凶我,不想讓你送我。”


    阿桑碧玉般的眼瞳掃過去,白言之立馬舉起雙手:“沒有,阿桑我沒瞪她,是她先衝我冷哼。”


    薑酥酥果斷插了一句:“不管阿桑跟不跟你,阿桑永遠都是我的阿桑,哼!”


    白言之忍不了,他拍桌子單腳踩杌子上:“胡說八道,等阿桑跟我成了親,就是我白言之的。”


    薑酥酥立馬轉頭看向阿桑,可憐巴巴的說:“阿桑你看,你看白老二又凶我。”


    白言之渾身一僵,他哢哢轉頭,一副生怕被拋棄的表情,委屈巴拉的跟個受氣小媳婦似的。


    阿桑眼底有暖意,她一把將白言之按杌子上坐下:“不準凶酥酥,不然揍你。”


    白言之隻覺地渾身骨頭都在疼,從前兩人打架,哪一次不是因為薑阮來著?


    他真覺得薑阮礙眼,現在隻覺得那會腦子被豬啃了才會去招惹她,現在好了,人得罪死了,約莫想討好都沒晚了。


    薑酥酥略有得瑟地笑了:“叫你以前欺負我,活該!”


    白言之生無可戀,他擺手服軟道:“你是祖宗,我往後都供著你。”


    薑酥酥頭一回覺得白言之這人有趣,不過她不忘警告他:“你要對阿桑不好,我就把阿桑帶回去,還讓大黎黎抽死你。”


    末了,她又補充了句:“白雪雪也不放過你的。”


    白言之卻是眼睛一亮:“你不攔著我和阿桑在一塊?”


    小姑娘彎起眸子,笑意盈盈:“隻要阿桑喜歡的,我都不會攔著。”


    阿桑起身,拿了薄披風遞給小姑娘:“走吧,不是要去端王府麽,我送你過去。”


    白言之狗腿地跟上:“我和阿桑一塊送你。”


    看他那等黏黏糊糊的模樣,薑酥酥又後悔了,她還是打死白言之怎麽辦?


    忍著白言之一路,好不容易到了端王府,薑酥酥迫不及待地衝進北苑,再不看想這兩人一眼。


    她有息扶黎,才不眼紅!


    於是,恰好跟息越堯商議妥當東方姝的事,小姑娘就衝進瀾滄閣書房來。


    她也不看人,隻心急地衝進他懷裏,摟著他精壯腰身,嬌滴滴的道:“大黎黎,阿桑被白言之拐走了,他還黏糊了一路,看得我眼睛疼。”


    息扶黎大手一揮,直接道:“改天約出來,我們更黏,更疼他眼睛。”


    小姑娘滿意了,正想說什麽,冷不丁一邊傳來輕笑聲。


    她回頭,就見息越堯正饒有興致地盯著她。


    薑酥酥臉轟的就紅了,她一把推開息扶黎,理了理袖子,規規矩矩地站好,心虛氣短地喊了聲:“越堯大哥。”


    息越堯挑眉:“現在才看到我啊?”


    薑酥酥揪著袖子,不斷去瞥息扶黎。


    息扶黎揉她發髻:“都是自家人,又甚害羞的?”


    薑酥酥打下他的手,羞惱到跺腳:“我去找姊姊。”


    小姑娘麵皮薄,說完這話就跑了,當真來去如風。


    息扶黎看著她跑遠了,才眯著眼道:“白老二?還真有賬沒跟他算。”


    息越堯被自家蠢弟弟這小心眼的模樣逗得止不住笑,他道:“多大的人了,還跟著瞎鬧?”


    息扶黎哼了哼:“答應了酥酥的,怎能失信?”


    沐佩玖肚子已經很大了,再有三月左右,就能生產。


    薑酥酥找來之時,她正撐著笨重的腰身在院子裏轉悠,肚子太重,她小腿甚至有些水腫,晚上也不怎麽睡得好。


    “姊姊,我來看你了。”小姑娘從籬笆圍欄外頭進來,瞅著她肚子有些好奇。


    沐佩玖舉止從容,心許是要做母親了的緣故,眉目之間泛著母性的溫柔,讓人很親切。


    薑酥酥扶著她在藤椅上坐下,她搬了杌子坐旁邊:“小娃娃是不是在動?”


    沐佩玖摸著肚子感受了一下,對小姑娘招手:“你來摸摸。”


    薑酥酥緊張的在裙裾上擦了擦手心的汗,適才小心翼翼的摸上沐佩玖的肚子。


    然才放上去,手心就傳來一點撞擊和鼓動。


    “啊……”她驚呼一聲,又縮回去手,“他他……”


    沐佩玖微笑,這會穿的不如隆冬那樣厚重,所以能見肚子上那點小鼓動,一會在左一會在右很是調皮。


    “看,舜華是在跟你打招呼呢。”沐佩玖手指頭點了下小鼓點,應和著肚子裏的孩子。


    薑酥酥試探地學著,跟著肚子娃娃滑動的軌跡回應,果然那反應就更大了:“名字都已經取了麽?要叫舜華?”


    沐佩玖忍著輕微的不適:“嗯,取了,你大哥取的,說是顏如舜華的意思,男孩女孩都能用。”


    “好聽。”薑酥酥跟沐佩玖肚子裏頭那個還未出世的娃娃互動的不亦樂乎,見沐佩玖累了,她還低頭湊到她肚皮上說:“舜華乖乖的哦,不能鬧姊姊,等你出生,姨帶你玩耍。”


    好似真聽了她的話,偌大的肚子緩緩安靜下來,沒了動靜。


    薑酥酥睜大了眸子:“舜華好乖啊。”


    這樣的好玩,惹得她也想趕緊生個娃娃。


    沐佩玖讓小廝青岩端了幹果肉脯之類的小零嘴兒出來,往薑酥酥麵前推了推:“都是你大哥買的,他每次都買很多,我都吃不完。”


    薑酥酥挑了其中的核桃出來,拿銀錘砸開,挑出果肉,她卻是自己不吃,都給沐佩玖。


    沐佩玖哭笑不得,曾幾何時,走哪都要人照顧的矮墩墩小團子如今也能照顧人了。


    薑酥酥眉開眼笑:“等舜華出生,我也這麽照顧他。”


    沐佩玖懶懶地打了個嗬欠:“也行的,他是端王府長子,往後就該他照顧底下的弟弟妹妹。”


    說完這話,薑酥酥就見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似乎困乏地睡了過去。


    好在這時節豔陽不曬,薑酥酥輕手輕腳撚起薄外賞搭她身上,自己抱著零嘴兒盤子,像喜歡藏食兒的小鬆鼠一樣吧唧吧唧啃了起來。


    一連幾日,薑酥酥不想在沐家看到東方姝,她擔心自個忍不住給對方沒臉,遂都住在薑家,白日裏就往沐佩玖這邊跑,旁人也不會說閑話。


    一直到三月二十八,白晴雪出閣。


    薑酥酥才不得不回了沐家一趟,拾掇了一番,想起息扶黎叮囑的話,她漫不經心的對戰初棠說:“娘,我們今天都要上白家去,五師兄出城去接桃源沐家人去了,留東方姝一個人在府裏不太好,你帶上她一並上白家吧。”


    戰初棠點了點頭:“我也是那麽想的,已經跟她說過了。”


    薑酥酥有點膈應:“一會越堯大哥和姊姊會過來接我們,姊姊行動不便,越堯大哥說要我們多看顧點姊姊。”


    戰初棠驚疑不定:“不是說佩玖有孕的事,不宣揚出去麽?”


    薑酥酥道:“瞞不住,姊姊和孩子也不是不能見光的,所以大黎黎說讓人知道了也好,他把從邊漠帶回來的五百精兵都分隊安插進了端王府。”


    聞言,戰初棠放心了:“那就好,回頭我讓你爹多給佩玖備一些救急的藥丸子,以備無患。”


    薑酥酥站在廳堂門口,見那一身緋紅烈焰緩緩而來,她不適的道:“娘,我去門口等姊姊。”


    說完這話,她也不給戰初棠拒絕的機會,直接錯開東方姝,率先去了大門口。


    戰初棠看著她離開,不自覺皺起眉頭,知女莫若母,她如何沒察覺到薑酥酥對東方姝的不喜歡。


    原本還以為是小孩心性,不太能接受沐封刀往後會多顧惜旁人而冷落了她,目下看來又不是全然如此。


    她也想不出所以然來,隻將這心思按捺下,等晚上得空再和沐潮生商議一番。


    東方姝遠遠的就看見了薑酥酥,她本是想有拉近乎的心思,可不等她近前人就走了。


    她狀若不曾察覺,隻問戰初棠:“伯母,今日是哪家有喜事?”


    戰初棠見著她那一身緋紅,目光頓時微凝:“是戶部尚書白家唯一的女兒出嫁,和酥寶兒是手帕交,也是個很不錯的姑娘。”


    東方姝雖是江湖人,可對朝堂之事還是多有了解的。


    戰初棠猶豫了下又道:“阿姝,可是下仆多有怠慢,不曾給你準備換洗的新衣?我這幾日總見你穿紅衣來著。”


    東方姝笑了笑:“伯母,我是隻喜歡穿紅衣,所有衣裳都是一個顏色的。”


    戰初棠不好再提醒,隻得呐呐道:“姑娘家,還是多穿穿其他顏色的,興許更適合呢?”


    東方姝那一雙半含秋水的柳葉眉眼,在那身緋紅如雲霞的衣裙映襯下,烈焰豔色的宛如紅的滴血的罌粟。


    時辰並不早了,戰初棠隻得帶著一身紅衣裙堪比喜服的東方姝出了門。


    白晴雪要嫁的那家,也是門戶清正的詩書門第,家底興許比不上白家,可勝在公婆開明,小姑綿軟,一家人都很好。


    新郎如今在翰林院供職,滿腹經綸,學識五車,為人君子端方,又還潔身自好。


    兩人定下親事前,在兩家長輩的安排下見過麵,白晴雪原本還擔心幼時那段被拐的經曆會讓對方非議,她也想過,要是介意,寧可一輩子不成親。


    誰曉得,那人對白晴雪一見傾心,且品性在那,對她那段不好的過往除了心疼憐惜,再無其他不滿。


    兩人自然是高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一回事,可小輩之間能兩情相悅,那便是錦上添花的天作之合。


    薑酥酥再過幾月也要嫁人,故而她將白晴雪出嫁的規矩看的也別仔細。


    白晴雪出閨門之前,瞅著母親,眼淚嘩嘩的,好不容易才忍著沒哭出來。


    薑酥酥離她近,趕緊塞了張帕子給她。


    男方來迎親,薑酥酥見白家長兄背著白晴雪出了大門,最後上了花轎,新郎恭恭敬敬的朝白家二老作揖行禮之後才翻身上馬。


    嗩呐震天,喜娘唱著吉祥話,滿眼都是紅綢花。


    薑酥酥看著,她回頭去找戰初棠,窩她身邊,忽然就不想成親了。


    戰初棠差距女兒的小心思,低聲道:“可是舍不得爹娘,不想成親了?”


    薑酥酥點頭,白晴雪嫁的不遠,同在京城,離白家也就兩三條街的距離,可即便如此,白晴雪上花轎的時候,也哭成個淚人。


    戰初棠摸著她發髻:“傻姑娘,你反悔了端王世子可不會答應,我和你爹商量過了,這些年都住京城,等老了再回桃源。”


    薑酥酥應了聲,跟著進去入了席,期間東方姝自然跟她們一桌,有別家的夫人貴女瞅著她那身紅衣裙,一時間眼神都變了。


    畢竟,今個穿紅衣的,也隻有新娘和新郎罷了,其餘賓客都很知禮的不曾喧賓奪主。


    再一打聽,是薑家繼姑娘親生父母那邊帶過來的姑娘,眾人看戰初棠的目光都帶出了幾分的輕視。


    戰初棠不太在意這些,她隻專心用自個麵前的菜肴,對旁人的視線從來都不放心上,不然她也不會舍棄百家世家之女的身份,甘心情願嫁給沐潮生。


    而且自家人知自家事,沐家到底是不是鄉野村戶,自個明白就成了。


    東方姝興許是察覺了,不過在她這樣江湖人的心裏,京城勳貴就是一群古板無趣的迂腐之人,不及江湖人灑脫。


    薑酥酥不理人,可心裏堵得慌,多半是本身就不待見東方姝,此時見她明知來會喜宴,可還一身紅衣,就更看不順眼。


    她氣的都用不下食兒,草草對付了兩口,就對戰初棠說:“娘,我去門口等你。”


    戰初棠點了點頭,並不勉強她。


    回去的一路,薑酥酥沒有在乘端王府的車輦,她和戰初棠坐一塊,車廂裏還有東方姝。


    她跟戰初棠撒嬌:“娘,我想用天福樓的烤鴨,我們繞一圈吧。”


    戰初棠沒好氣的道:“在白家你不用吧,現在知道肚子餓了。”


    饒是如此,戰初棠還是讓車夫多繞去天福樓。


    東方姝主動拉近話題:“酥酥餓了嗎?我這裏時常備有充饑的肉幹。”


    說著,她打開腰間荷包,當真從裏頭摸出一小片肉幹來。


    那肉幹色澤金黃,泛著幹辣的香味,頗為誘人。


    但薑酥酥沒接,她搖了搖頭,生硬的拒絕道:“我不餓。”


    東方姝有些尷尬,她收回肉幹也不知要如何應付。


    戰初棠真有些生氣了:“薑酥酥,你不能沒有禮貌,阿姝往後就是你五嫂,你怎能這樣?”


    薑酥酥張了張嘴,撇開頭,一聲不吭。


    東方姝趕緊打圓場:“伯母,沒關係,我知道對酥酥來說,我之前就是陌生人,很正常的。”


    話畢,她笑著對薑酥酥說:“酥酥,往後你就會知道,我會和你五師兄一樣待你好的。”


    薑酥酥一下抓緊了膝蓋上的裙裾,她暗自咬著牙,真真想現在就將東方姝從馬車上推下去。


    戰初棠十分滿意東方姝的懂事,她沒好氣地看了薑酥酥一眼,實在不明白自來乖巧懂事的小姑娘這是怎的了。


    不過,她也沒太放心上,總歸是小姑娘心性。


    她轉頭同東方姝聊了起來,兩人一個世家出身,一個江湖草莽,刻意之下,竟也能聊到一塊。


    就在此時——


    “嘭”的一聲巨響,馬車劇烈地晃動起來。


    薑酥酥似乎早有準備,她一把抱住戰初棠護著,一邊死死抓著車門把手。


    至於東方姝本身就會拳腳,反應不可謂不快。


    隻見她手一豎,用力爬在車壁上,人借力破窗牖而出。


    馬夫在外頭喊道:“夫人、姑娘,有刺客!”


    戰初棠心頭一凜,這堂堂天下腳下,又青天白日的,哪裏會來刺客。


    “酥寶兒,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戰初棠反應過來,當即抓著薑酥酥手看。


    薑酥酥搖了搖頭,馬車就晃動了那麽一下,這會倒是安靜了,不過外頭卻是傳來兵器撞擊聲。


    “娘,你小心一點,我出去看看。”薑酥酥道。


    戰初棠不同意,兩母女最後小心翼翼的從車門下來,待落地才發現,確實有一波黑衣蒙麵的刺客圍著一輛甚是眼熟的車輦。


    “姊姊!”薑酥酥一驚。


    戰初棠倒抽了口冷氣,她這會才曉得,原來端王府的車輦是走在他們前頭的,那些刺客也是奔端王府來的。


    息扶黎手挽長鞭,護在車門前,他身邊隻帶了伏虎,王府侍衛卻是沒帶的,而息越堯好似在車輦裏頭安撫受驚的沐佩玖。


    場中,一身紅衣的東方姝明豔奪目,她手裏半臂長的雙刀使的白光如雪,淩厲非常,她出手還很是狠辣,刀刀見血,招招要人命。


    那身紅裙飛揚,宛如涅槃明火,灼灼生輝,又如鮮血,蠱惑又迷人。


    另外,還有一石刻青素麵錦衣的男子也在奮勇對敵,那男子身手也和那不錯,廝殺著沒注意就同東方姝站在了一塊。


    一紅一青,兩道身影,在那一瞬間也不知怎的竟默契十足,一招一式都仿佛演練過千百次。


    兩人甚至到最後背靠背,以一敵百,如雪刀光和鋒銳拳風交相輝映,一剛一柔,一陽一陰,都讓人驚歎。


    薑酥酥手死死地掐進手心,她咬著唇,盯著那兩人,不自覺將唇肉都咬出腥甜的血味來。


    以她的角度看過去,能清晰看到東方姝臉上露出的欣賞之色。


    阿桑姍姍來遲,她見薑酥酥沒事,就躍進戰圈,率先衝到車輦裏頭,幫著息越堯將行動不便的沐佩玖扶了出來。


    息扶黎逼退一波刺客,他利落收招,眯著鳳眸看了東方姝一眼,隨後看向薑酥酥。


    他將剩下的人給伏虎,兩三步到薑酥酥麵前,輕聲道:“連累伯母受驚了。”


    戰初裳臉都是白的,她們繞路來天福樓,沐潮生就率先回去了,此時沒人能問診把脈,她擔憂沐佩玖的很。


    “佩玖如何?可還安好?”戰初棠問道。


    息扶黎點了點頭:“沒事,大嫂見多識廣,沒有被嚇到,這會好著呢。”


    聞言,戰初棠大大地鬆了口氣,她正想問這是如何一回事。


    那廂,在東方姝和那錦衣男子的聯手下,殘餘刺客慌忙逃竄,飛快不見人影。


    東方姝正要乘勝追擊,錦衣男子開口道:“不必追。”


    東方姝回頭,半含秋水地柳葉眼瞳看著男子,頓生惺惺相惜之感:“我叫東方姝,你是誰?”


    錦衣男子還不曾開口,反倒是息越堯上前來道:“四皇弟,今日幸的你在,走,隨我去端王府,務必要喝我一杯茶再回去。”


    四皇子息成賢猶豫了瞬:“不了,我該回去練武了。”


    息越堯不讓,他笑著說:“改日再練也不遲,你今日難得出門,晚些時候在回去也可以的。”


    息成賢看了東方姝一眼,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息扶黎拎著戰初棠和薑酥酥過來:“大哥,一並回府,阿桑已經去請沐先生了,還是讓先生給大嫂把把脈。”


    沐佩玖身子已經很笨重了,她在薑酥酥的攙扶下艱難站起來,並不拒絕。


    一行人浩浩蕩蕩轉道去了端王府,東方姝想跟著戰初棠,但戰初棠憂心沐佩玖,她也近不了身。


    薑酥酥這邊,息扶黎也是半步不落的和她在一塊,她也插不進來。


    最後看來看去,一群人裏頭,唯獨四皇子息成賢落在後頭。


    東方姝心頭一動,她將短刀收回袖子裏頭,慢了半步,待四皇子跟上來後,她又問:“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四皇子頓了頓道:“息成賢。”


    “你是皇子麽?排行第四?”東方姝口吻裏沒有恭敬,就像是平輩相交,隨意的很。


    四皇子點了點頭,抿著唇沒吭聲。


    東方姝輕笑了聲,柳葉雙眸清媚如月華:“我還以為皇子都是不屑練武的,可是你拳腳很好,若是在江湖上,定然能闖蕩出一片天地的。”


    四皇子沉吟片刻,認真道:“我是皇子,不能去混跡江湖。”


    東方姝覺得這人真是有意思,比她見過的那些世家子弟都有趣。


    她紅裙灩瀲,當收斂了鋒芒的時候,又像是靜靜開放的曼珠沙華,帶著一股子的豔,讓人不得不注意她。


    她摸出塊巴掌大的玉牌,玉牌上雕著一隻展翅雄鷹:“這是我東方家的信物,他日你若行走江湖,此牌興許能幫到你。”


    四皇子摸了摸那玉牌,他似乎想到什麽,收了玉牌問:“可是武林盟主的東方家?”


    東方姝爽朗地笑了,柳葉眼瞳之中像是有永不熄滅的火苗,那樣生機勃勃又灼灼滾燙。


    “正是。”東方姝落落大方的承認。


    在前頭聽到東方姝笑聲的薑酥酥,氣得差點沒將自個手指頭掐出血來。


    “不要臉!”從不罵人的小姑娘,居然氣得啐了一口。


    息扶黎牽起她的手,揉了揉她手指頭:“別生氣,不值當,機會創造了,端看這水性楊花的女人是不是也要走上輩子的老路,到時,自然不放過他們。”


    息扶黎太了解薑酥酥了,小姑娘雖這會嘴上說著恨不得弄死東方姝,可心地善良著,真要現在就弄死了,往後小姑娘憤恨平息了,指不定還會內疚。


    畢竟,這輩子的東方姝還什麽都沒做,誰也不能保證她會不會做出那等事。


    不過麽,但凡是小姑娘不喜的,即便東方姝還沒有做下那等醜事,他也會想方設法讓她做下!


    這點心思,他沒必要跟薑酥酥說,自己明白就好。


    一行人進了端王府,見著沐潮生,戰初棠才找著主心骨,她心神鬆懈下來,才想起怠慢了東方姝。


    她一回頭,就見紅裙姑娘神采飛揚的和個陌生男子在閑談。


    兩人不曾顧忌旁人的目光,那男子似乎說了句什麽,東方姝柳葉眼瞳燦然如明珠,好不耀眼。


    戰初棠當即皺起了眉頭,臉上帶出不愉。


    薑酥酥特意留意她表情,當即道:“娘,那是四皇子息成賢。”


    戰初棠收回目光,臉上表情冷了幾分。


    她理解江湖兒女的不拘小節,可到底骨子裏還是世家貴女出身,很是看中一些規矩。


    她收斂了心思,對東方姝道:“阿姝來,讓你伯父給你瞧瞧,有沒有受傷。”


    東方姝不解:“伯母我很好,沒有受傷,那等烏合之眾還傷不了我。”


    戰初裳笑了笑,不再說其他,轉身進了沐佩玖房間。


    薑酥酥不想理東方姝,帶著息扶黎就去了北苑翠竹林裏,留東方姝跟息成賢站一塊。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息越堯將兩人帶到瀾滄閣花廳,奉了茶水點心,才沒說幾句話,青岩就來喚。


    他略帶歉意,臨走之時,讓兩人不用客氣。


    那花廳之中,就隻剩下東方姝和四皇子息成賢。


    四皇子皺起眉頭,總覺得哪裏不妥當,可一時半會他也說不上來。


    東方姝毫無所覺,在她眼裏孤男寡女隻要清清白白,就無甚擔心的。


    她對息成賢生了興趣:“起先殺刺客之時,不知你可有感覺到,那種默契感?”


    幾位皇子裏頭,也隻有四皇子愛武成癡,提及此,他侃侃而談:“你也有那等感覺?”


    起先,兩人沒有隻言片語,隻用眼神交匯,招式之間默契十足,仿佛交心多年,可偏生彼此在這之前,都還是陌生人。


    東方姝眼中帶笑,那笑從眼梢流瀉出來,就成瀲灩風情,清媚動人。


    息成賢心頭一動,就聽她說:“江湖上有一種說法,隻有同時擁有靈犀七竅心的一男一女,才能如此,這樣的兩個人若是練合擊之術,當天下無敵。”


    “哦。”四皇子似乎心思不在那方麵,甚為敷衍。


    東方姝似乎沒察覺,她繼續道:“我爹那倒是有一本合擊之術的秘籍,往後機會合適,我摹一本給你。”


    息成賢終於察覺出不對,他不是東方姝那等不懂規矩的。


    他豁然起身,冷著臉:“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東方姝愣了下,回神之時,四皇子已經出了花廳,徑直往端王府的大門去,沒有半點留戀,反而步伐匆匆。


    她瞅著四皇子的背影,忽的輕笑了聲,嘀咕了句:“到底世家勳貴,古板的很。”


    薑酥酥隱在庭院綠植裏頭,瞅著四皇子離開,她揪著一片青藤纏指尖,不忿的道:“真該讓五師兄看看她的真麵目。”


    她為沐封刀不值,氣得簡直心肝都都痛了:“還什麽靈犀七竅心,胡說八道!”


    息扶黎從背後擁著她,彎下腰,下頜擱她肩上,順著她說:“不過是給自個的水性楊花找個借口罷了,這種人我見得多了,乖,別生氣了。”


    薑酥酥將指尖嫩青藤掐成一節一節的,不太有耐心的問:“咱們還要試探多久?”


    息扶黎算了算時間:“不久,兩次罷了,最多等你薑大哥成親之時就塵埃落定。”


    聞言,薑酥酥勉強滿意。


    息扶黎教她:“這些時日,你跟伯母吹點耳邊風,隻要伯母不喜歡,你五師兄就會再考慮考慮。”


    薑酥酥點了點頭,她轉身,投進息扶黎懷裏,心情很糟糕地抱著他。


    息扶黎揉了揉她後腦勺:“不想見她的話,明日我帶你出城去騎馬踏青,嗯?”


    薑酥酥勉強來了興趣:“那讓阿桑叫上白言之。”


    她還記著要黏糊回來的事,息扶黎挑眉戲謔逗她:“這樣,明日你叫我扶黎哥哥,我幫你找回場子。”


    薑酥酥斜睨他,紮心的道:“你大我十歲,我能管你叫扶黎小叔。”


    說道這,她似乎想起什麽,眨眼捉狹:“小爹?小爹爹!”


    她五歲那會頭一回見他,可不就是喊了他一路小爹來著?


    息扶黎臉一黑:“薑酥酥,誰給你的熊心豹子膽?”


    還小叔小爹?他哪裏有那麽老!


    小姑娘心裏的鬱卒散了幾分,她難得調皮起來,蹦跳開,手卷成喇叭狀,放唇邊挑釁的喊:“扶黎小爹,扶黎小爹,扶黎小爹……”


    息扶黎伸手就要去捉她,薑酥酥後退幾步,一回頭,正正就撞上一人。


    她一抬頭,整張小臉都白了!


    不是別人,她撞上的正是親爹沐潮生,沐潮生身後還跟著戰初棠,以及端王和息越堯,一家人都在了。


    息扶黎飛快收斂了表情,正襟嚴肅:“沐伯父,沐伯母。”


    薑酥酥小臉一下就垮了,她頭都不敢抬,捂著臉恨不得鑽地下去。


    簡直沒臉見人了,這個時候被自個親爹娘撞見,她羞憤欲死。


    沐潮生冷笑一聲,唰地掏出寒光閃閃的銀針:“哼,小爹?我紮不死你!”


    “嶽翁,嶽翁,息怒息怒。”


    “姻翁,別氣別氣!”


    “生哥,莫衝動!”


    幾乎是不約而同的,端王爺和息越堯一手抱一隻手臂,戰初棠趕緊給他胸口順氣。


    息扶黎反應過來,一把拽起薑酥酥就跑。


    兩人跑得飛快,像兔子一樣,幾下就沒影了。


    沐潮生撣著脖子吼:“給老子滾回來!”


    息扶黎拉著薑酥酥,兩人一口氣跑到中庭鳳凰木下,他往後看了看,索性抱起小姑娘,腳一跺,飛身上樹。


    粗壯寬大的樹椏上,搭建精致的樹屋,隱在葳蕤樹冠間,若隱若現,清幽隱蔽。


    薑酥酥還一次都沒來過樹屋,她探頭往裏看了看,隻見不大的樹屋裏頭,正中間擺著一張梨花木的矮腳床,床欄上雕著兔子圖紋,顯得很可愛。


    再有就是窗牖邊擺著一方小案幾,上頭整齊擺著文房四寶。


    案幾過去,是一小小的四幅山水屏風,屏風收攏著並未展開,牆角還有箱籠,裏麵裝的應該是日用物什。


    薑酥酥一眼就喜歡上了,她黑眸亮澄如繁星:“這裏麵晚上可以睡覺嗎?”


    息扶黎點頭,他坐在樹屋門口,雙手往後撐:“自然可以。”


    薑酥酥起身,她脫了繡鞋,踩著雪白的羅襪進去,裏外走了圈,然後跟息扶黎說:“大黎黎,我很喜歡。”


    息扶黎笑了笑,拍了拍身邊的空擋:“你喜歡就成,往後成親了,你想什麽時候上來住都可以。”


    薑酥酥挨著他,並股坐下,她歪頭望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流露出讓人悸動的歡喜。


    息扶黎蒙著她眼睛,將人扶大腿上躺好:“別這樣看著我,你的眼神會讓人忍不住想欺負你的。”


    薑酥酥睫毛輕顫,掃的息扶黎手心發癢。


    “樹屋裏頭,有床有褥子,這裏,還沒有別人……”息扶黎的聲音帶著沙啞,低沉入耳,讓小姑娘心都提了起來。


    她不說話了,也不動了,反而翻了個身,不看他。


    息扶黎鬆手,他人順勢後躺,單手枕腦後,眯眼瞧著頭頂茂密的樹冠,點點鎏金從枝葉間灑落下來,就給他那張臉帶出似笑非笑。


    他道:“你爹要紮我針,薑酥酥你說怎麽辦吧?”


    小姑娘肩膀抖動,想起剛才兩人的狼狽,捂著小嘴癡癡笑了起來。


    息扶黎揚手拍了她肩膀一記:“都是你害的,你還有臉笑?”


    薑酥酥擰了他大腿肉一把:“誰讓你想占我便宜來著,活該!”


    息扶黎沒好氣的道:“我比你年長,於情於理,你不該叫我一聲哥?”


    薑酥酥打小就沒那樣喊過他,在她心裏,息扶黎能是可以依靠信賴的人,可和兄長不一樣。


    她翻身往上爬,爬到他胸口位置,下巴擱手背,晃著腦袋道:“你才不是我兄長。”


    息扶黎意味深長地輕笑了聲:“自然不是你兄長,是你夫君來著。”


    說起這個,他起了心思,撐起腦袋,誘惑道:“乖,叫夫君,先叫一聲我聽聽。”


    薑酥酥眸光如水,潤澤黑亮,她瞥他一眼,左手搭右手,緊緊閉著嘴巴,就是不吭聲。


    息扶黎還真有興致了,他手擱她後腰,將人往上摟,啄親著她鬢角,居心叵測的慫恿:“乖,就喊一聲。”


    小姑娘眨了眨眼,心裏害羞極了,可又甜絲絲的,嘴裏好像含著麥芽糖,又甜又黏。


    在息扶黎再三催促下,她湊到他耳邊,很小聲的道:“夫君……”


    息扶黎渾身一震,心潮澎湃,綺念橫生,無法遏止。


    他將小姑娘抱懷裏上下揉搓了番,隔靴搔癢聊以慰藉:“薑酥酥,早晚你能要了我的老命!”


    他肖想小姑娘肖想的一身骨頭都在疼,心尖又酸又漲,都快變成沒有理智的野獸了。


    薑酥酥經不起挑弄,她被他那樣一揉搓,整個人都軟了。


    可是這樣的親密又很奇妙,奇妙得讓她拒絕不了,反而還很羞恥的想要更多。


    她軟軟的任他施為,腮嫩粉麵,唇殷若桃,眼媚如絲。


    兩人就那麽靜靜呆了會,感受彼此的心意,等情動平複。


    一瞬間,耳邊隻餘鳳凰樹枝葉簌簌,清風妙曼,光影橫斜,清淺明媚。


    自然,第二日薑酥酥被沐潮生關家裏不準出門,騎馬踏青作罷。


    一直到四月十八,薑玉玨和遲敏成親,薑酥酥才被允許出家門。


    白日裏她雖不曾見過息扶黎,可每隔幾日,堂堂端王世子就會夜探香閨。


    兩人之間,倒也沒相思成疾,反而在長輩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幹這等壞事,薑酥酥還覺得有些小興奮。


    這期間,不知息扶黎用了何種法子,將不怎出門的四皇子拽出門,又是一個不期而遇。


    四皇子息成賢和東方姝以飛快的速度熟悉起來,越是了解兩人就越感覺,那種心有靈犀的默契,處著很是舒坦快活。


    隻因話不多時,很多時候一個眼神就能讓彼此明白對方的心意。


    東方姝沒忍住,飛鴿傳書回了東方家,讓人將那合擊之術送來。


    拿到合擊之術那天,不用旁人幫忙,她直接上了四皇子府,並進府一呆就是大半天。


    至於兩人幹了些什麽,外人自然不知。


    戰初裳看在眼裏,卻什麽都沒說,畢竟東方姝和沐封刀之間,還未真正確定關係,東方姝想要結交誰,那也是她的自由。


    不過,暗地裏她跟沐封刀提過幾嘴。


    這些時日,已經有桃源的沐家人陸陸續續來京,沐封刀時常出城去接人,同東方姝相處的時日便少了。


    薑酥酥不明白沐封刀是如何作想的,分明她從息扶黎那邊得到的消息,至少已經不止一次,沐封刀是親眼所見東方姝和四皇子息成賢一起在練那所謂的合擊之術。


    薑酥酥本是想直接撕破這層遮羞的紙,眼下薑玉玨的婚期到,她也隻得暫且按捺下來。


    四月十八,黃道吉日,宜嫁娶、動土、安宅、祭祀,忌開市、出行、移徙。


    遲敏是閑鶴故友之女,父母早亡,這麽多年,一直是閑鶴照拂著,在他膝下長大的。


    閑鶴視若己出,完全是當親生的在教養。


    故而今日成親,高堂上坐著的,除了薑程遠,另外一邊就是閑鶴,以及遲敏父母牌位。


    大殷兩大儒,頭一回坐一塊,這還成姻親,也是美談一樁,足夠讓京城百姓津津樂道許久。


    同是做學問的,彼此之間時常被人同時提及,便是神交已久,兩人這會也矜持著,繃住了臉麵,擺足了派頭。


    薑酥酥在一邊看的好笑,她彎著眉眼,壞心眼的在一邊看熱鬧。


    拜完天地,新娘入了洞房,新郎在外敬酒。


    薑酥酥摸去新房,瞅著安靜坐在床沿的新娘遲敏。


    她對遲敏印象很好,也頗為喜歡她,且閑鶴教出來的,某些性格特質裏頭,總有趣味相投的地方。


    許是聽到動靜,遲敏猶豫了會,還是撩起鳳冠珠簾往外看:“誰?”


    薑酥酥扒著屏風,笑眯眯的喊:“遲敏姐姐,是我酥酥。”


    遲敏鬆了口氣,今個一天她都緊張的不得了,這會沒了外人,她才鬆了口氣。


    “你怎的來了?”她問。


    薑酥酥進來,她往袖袋裏一掏,掏出個白瓷小瓶來:“喏,這是我姊姊讓我轉送給你的,她行動不便。”


    遲敏疑惑接過,這白瓷小瓶怎麽看都像是用來裝藥丸子的:“這是什麽?”


    薑酥酥搖頭:“姊姊沒說,隻說給你今晚上備著的。”


    薑家和沐家的關係,遲敏也是清楚的,往後怎麽看都不算是外人,她索性收下,溫溫柔柔的笑道:“你幫我謝謝你姊姊。”


    薑酥酥擺手:“敏姐姐不用客氣。”


    她沒在新房裏頭多坐,也擔心一會薑玉玨回來撞上了不好。


    片刻後,她出了新房,轉到薑家後宅園子裏頭,想從那側門過去端王府北苑,好上樹屋休憩一番。


    可她才走假山,就聽聞熟悉的聲音——


    “阿姝,這些時日相處過來,你還不了解我的心思麽?”


    薑酥酥腳步一頓,呼吸放緩。


    她記得這聲音,是四皇子息成賢!


    似乎東方姝沒說話,息成賢又急急的道:“你我心有靈犀,我相信你的感覺也和我一樣,對不對?”


    薑酥酥不自覺捏緊了拳頭,氣憤地咬緊了牙關。


    “薑家辦喜事,我本沒必要來,可我曉得,你定然在,所以我來了。”


    四皇子語氣中的悵然,有些心酸。


    良久之後,東方姝幽幽開口道:“成賢,你當知,我和封刀定了期後,就要成親的。”


    “你們還沒定期,何談成親?”息成賢怒道。


    東方姝沉默了會:“我們認識的太晚了,我是江湖中人,你是朝堂皇族,我們走不到一塊的。”


    “誰說的?”四皇子聲音拔高,“如今朝堂我大皇兄和二皇兄爭鬥的厲害,本就沒有我的立足之地,隻要你點頭,我自然願意和你一起成為江湖人。”


    作為一個男人,這樣的犧牲,不可謂讓人不動容。


    息成賢還說:“阿姝,你捫心自問,你心裏的人到底是誰?我還是那個麵無表情的鋸嘴葫蘆?”


    聽到此處,薑酥酥氣的渾身發抖,她見過寡廉鮮恥的人,可不曾想到,有人竟會無恥到這等地步。


    “哼,”她也沒耐心在聽下去,冷笑一聲繞過假山,“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四皇子息成賢和東方姝俱是一驚,按理兩人皆是拳腳不若的,薑酥酥靠近之時就該察覺。


    可這兩人多半是太過忘情投入,再者薑家的假山上引有活水上流,形成雨簾,水花嘩啦,正正能掩蓋呼吸和腳步聲。


    兩人臉上閃過尷尬和心虛,但很快四皇子察覺隻有薑酥酥一人,他便衝東方姝使了個眼色。


    東方姝不動聲色挪了一步,有意無意地擋在了薑酥酥的後方。


    她笑道:“酥酥,你誤會了,我和成賢隻是在討論刀法。”


    薑酥酥鄙薄地掃她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帶著純粹,對視之下,能讓人自行慚穢。


    “你閉嘴!”她嬌喝一聲,“我不眼瞎,我也不耳聾,你們男娼女盜,都不是好人!”


    四皇子表情冷了,他到底是皇子,縱使想要個女人,左右也不是大事。


    “薑阮,男未婚女未嫁,你再汙蔑本殿,休得本殿無情。”息成賢還擺出了皇子派頭。


    薑酥酥正恨毒了他,前世,就是這人斷了沐封刀的重劍,還砍了他的雙腿,逼問她五師兄下落。


    她雙目赤紅,再忍不住,揚手就甩了個耳光過去。


    “啪”那耳光響亮又刺耳,狠狠地、用力地抽在堂堂皇子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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