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數對紅衣太監起碼打頭,一對對龍旌鳳旗,雉羽夔頭開道,又有太監拿了銷金提爐焚著禦香,然後一把曲柄七鳳黃金傘過來,便是冠袍帶履.又有值事太監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一隊隊過完,後麵方是八個太監抬著一頂金頂金黃繡鳳版輿,這就是元春的版輿了。


    賈母邢夫人王夫人尤夫人依次在大門外迎接,男眷由賈赦領合族子侄在西街門外等候,看元春版輿一到,忙道旁跪下,不一會兒,就飛快跑來了幾個太監,飛快的扶起了賈母邢夫人等。元春卻並沒有露麵,那版輿抬進大門,入儀門往東去,到一所院落門前,有執拂太監跪請下輿更衣.於是抬輿入門,太監等散去,這才有昭容,彩嬪等引領元春下輿。


    回到暌違了十多年的家,又是衣錦還鄉,元春心頭萬般情緒湧動,看著院內各色花燈爛灼,皆係紗綾紮成,精致非常.上麵有一匾燈,寫著“體仁沐德”四字,一時竟是說不出自己心頭到底是喜是悲。這個富貴榮華的家裏,當年,自己也是那嬌生慣養金尊玉貴的千金小姐,可是一朝入宮,自己卻不得不收起自己滿身傲骨,伏低做小步步為營看人臉色,縱使如今富貴尊榮,可當年的小心害怕委曲求全,卻是刻在了心頭,無一刻敢忘,那份心酸,每每想起來,都叫她不寒而栗……


    不過這恍然也就那麽一刻,元春到底是在深宮裏摸爬打滾最終得到了勝利的元春,很快的,元春就收拾好了心情,將所有那些不必要的傷感通通扔到了腦後,在宮人的伺候下更衣畢複,上輿進園,隻見園中香煙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說不盡這太平氣象,富貴風流。饒是元春看慣了深宮的富貴堂皇,一時竟也說不出這園子的半點不好來。“奢華太過了。”元春暗自歎息一聲,忍不住又有幾分竊喜,這一切的繁華,卻都是因為了自己才得來的。這樣的規製,普通大臣人家根本不敢如此,如今,也是因為‘省親別墅’這個名號,賈家才敢這般的大手筆。“如此的美輪美奐繁華富麗,吳貴妃周貴妃家,怎麽能比?”想起自己的兩個死對頭,元春冷哼一聲,開始思量著明天要怎麽在她們麵前好好炫耀一下了。


    一路登舟看景,輿內看燈,到了正殿,禮儀太監跪請升座受禮,兩陛樂起.禮儀太監二人引賈赦,賈政等於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傳諭曰:“免。”太監引賈赦等退出.又有太監引榮國太君及女眷等自東階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諭曰:“免。”於是引退。茶已三獻,賈妃降座,樂止。退入側殿更衣,方備省親車駕出園,去了賈母正室。那裏,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早都被太監通知了在等著呢,元春走進屋子,舉目一看,盡皆親人,終究是忍不住眼眶一紅,水霧彌漫了雙眼。


    “老太太,太太……”元春哽咽一聲,竟是盈盈拜了下去。


    賈母哪裏敢受她的家裏,不等她矮下身,刷的就跪倒了下去:“娘娘不可啊,老身受不起啊。”


    賈母這一跪,不說邢夫人尤夫人等,就是王夫人,眼看著自己親生女兒給自己行禮,哪怕心頭酸澀難當,很想受了這禮,可也清楚的知道,以元春的身份,今天的場合,不說自己,就是這滿屋子裏的人,誰也受不起元春的理,深究起來,這就是越禮,忙也跟著跪了下來:“娘娘萬不可如此,您是尊,我們是臣,如何可受得這禮?”


    元春雙眼垂淚,緊上前幾步,一手攙了賈母,一手扶了王夫人:“你們受不得我禮,卻如此多禮待我,可知我心頭有多苦?”


    賈母和王夫人一聽這話,具是心頭酸澀,險些落下淚來。一家子的骨肉親,卻因為這規矩禮教,不得不做如此多的禮儀,不得親近,這痛楚,可不是折磨人入骨?尤其賈母曾親自撫養元春,與元春祖孫情切,王夫人是元春生母,骨肉連心,更是疼進了心坎裏。“娘娘……”三人對望,盡皆哽咽難言,嗚咽對泣。邢夫人,李紈,王熙鳳,迎,探,惜三姊妹等圍繞在側,也都哀戚不語。


    許久,還是元春先收了淚,強笑著安慰了賈母王夫人道:“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一會,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來!”這話裏,多多少少,還是帶了一絲怨怪的。賈母和王夫人臉上頓時就顯現出了難堪痛楚之色,見此,元春眼中也是懊悔之色閃過。


    邢夫人看著這氣氛又僵住了,看著滿屋子人,也就自己身份還高些,少不得再勸幾句:“娘娘說的是,好難得回家一趟,一家團聚,正該好好說說笑笑,怎麽倒哭起來了。娘娘這些年的一切,可不都是為了家裏老太太弟妹能好?如今見你們難過,心裏可不得傷心難過?老太太弟妹還是快些笑笑吧,也叫娘娘心裏寬慰些。”


    “你說的是,你說的是。”賈母忙不迭的抹了抹淚水,請了元春上座,扯起了嘴角道,“是我弄岔了,這麽好的日子,還招娘娘傷心。”一邊又看了王夫人道,“快些高興些,娘娘好難得才回家,正該一家子好好樂嗬樂嗬才是。”


    王夫人也不是不曉事的,忙也跟著擠出了笑來:“是,老太太。”又笑對元春道,“娘娘方才看了園子,可還滿意?那園子圖紙,還是咱們老爺親自找的人去繪製的,那園子修築時,我也看了,擺件什麽的,我也看過了,隻不知,可還和娘娘的心意?”


    元春自是連連點頭:“園子非美輪美奐不足以形容,老爺太太對我一片心意,我豈有不滿意的。隻是太太看著,清瘦多了~”比之前進宮請安見麵時,消瘦了整整一圈呢,可見為了園子,她都忙成什麽樣了。想及此,元春的母女親情登時溢滿於心,看著王夫人的眼神越發充滿了敬重。


    王夫人看著女兒這樣,臉上的笑容也寬心了許多:“隻要娘娘滿意,我就不辛苦。”


    元春看著她,咬住唇:“太太……”


    王熙鳳怕再說下去,又要變成母女心酸相望的場麵了,忙站出來,笑道:“娘娘隻管寬心便是,如今省親園子已經完成,娘娘又對此十分滿意,二太太此後不必再勞神費力,又達成了讓娘娘歡心滿意的初衷,此後定能好好休養,保重身體的。”


    這一打岔,元春倒是回過了神來,想起自己的身份和如今所處之地,登時有些後悔方才的情緒外露,可再轉念一想,失態就失態了,王夫人是她親母,母女親情,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任誰都不好說什麽。而且聽王夫人前幾次進宮見她時說的話,王夫人如今在府裏的日子似乎不好過,如今有自己在眾人麵前表露態度,想必王夫人以後在府裏會體麵許多,這樣,也算是報答了王夫人為她盡心盡力修築園子的苦心了。“你就是璉哥兒媳婦吧?往日就聽母親說你聰明能幹,今日啊,總算是見到了。”讓王熙鳳上前來,元春細細打量了一番,笑道,“果然是個美人呢。”


    王熙鳳到底是喜好熱鬧奢華的,就算最近收斂了,可元春如今是娘娘,得了她的誇獎,王熙鳳少不得臉上還是顯出了得意之色,“不過薄柳之姿,娘娘謬讚了。”


    元春拍拍她的手:“都說你是個最爽利不過的性子,怎麽倒跟我如此客套。”王熙鳳連說不敢,元春笑笑,知道她拘束,也不以為意,畢竟以她如今這般的身份,王熙鳳要真跟對賈母一樣對她,那才是真的錯了,又看了三春等人,不由就歎了一聲,“這就是三位妹妹了吧?都這麽大了,我都不認得了。”


    賈母忙叫三春上去覲見:“娘娘進宮時,三個丫頭都還小呢,莫怪您不認得。迎春探春惜春,趕緊見過娘娘。”


    “見過娘娘~”迎春探春惜春齊齊拜下,嬌聲細語,姿態蹁躚。


    元春眯起眼看著這三個如花骨朵般的少女,迎春清純嬌柔似迎春花,探春明豔如玫瑰,惜春年紀還小,可看輪廓,也可預見將來定是個美人胚子。到底同姓賈,元春看著她們,也頗是喜歡:“這就是三位妹妹?果然是一見就叫人歡喜。”論說探春是她庶妹,元春本該最是關注,可元春到底是不喜歡這個姨娘生的妹妹,再加上王夫人極厭惡趙姨娘,哪怕探春極是出類拔萃,元春卻還是重點看了迎春,笑道,“早聽說大太太對二妹妹極是關愛,如今瞧二妹妹這模樣,果然半分不假。說來我曾經還誤會過大太太,現在想想,倒是我想岔了。”當年元春在家時,邢夫人初進門,還不知道自己會長年無子,別說是迎春這個庶女了,就是對著賈璉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又吝嗇又小氣,卻沒想到,人的性子居然能改變那麽多,邢夫人居然會真的對迎春好。狗居然真的改了□□,還真是奇跡!元春心底冷笑一聲,看著邢夫人的臉上,卻是笑意盈盈的。


    隻是在座的誰都不是傻得,見元春話裏帶刺,都明白,元春對邢夫人這是心裏有刺呢。王熙鳳迎春擔心地看了邢夫人,生怕她會難過。可邢夫人又怎麽會在乎元春的想法,對她的態度更是無所謂:“人總是會變的,當年我還年輕,有些事難免不周全。如今年歲上來,對事也看淡了許多,性子自然也就變了。娘娘在深宮也多年不曾回來了,無怪乎不知道。”卻是半點不客氣地順著元春的話說了下去,連推脫一下都沒有。


    王夫人的臉一下就黑了,賈母忙嗬斥道:“你胡說什麽呢!”


    元春卻笑得愈發燦爛起來:“老太太何必動怒,大太太說的也沒錯,我確實是多年不曾回來了,對家裏啊,都陌生了。這麽多年,我在宮裏每晚每晚都想起家裏的情形,可剛才看見三位妹妹,園中的景致,才知道啊,到底是過去十數年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說得傷感,邢夫人自然也不敢笑著:“娘娘這些年辛苦了,萬幸娘娘得祖先保佑,有皇上垂青,總算苦盡甘來,相信日後定會一帆風順,萬事順遂。”


    元春深深看了邢夫人一眼:“萬事順遂?在那深宮裏,哪有什麽是萬事順遂的,我要一不小心……我現在也不盼別的,隻盼著家裏諸事皆順,親人間能相互扶持,盡心盡力,也就罷了。”


    邢夫人卻搖頭:“論說不該掃娘娘的興,隻是娘娘有所不知,咱們家現在是家大業大,人又多,是非也多,要真心相待,扶持一把也是應該的,可這要有人村裏歹念,娘娘,咱們家雖然向來慈善,可總不能把咱家自己的基業也給折了不是?前日裏族裏還有個不知是那一輩分出去的遠親跑來打秋風,這可叫人怎麽說,咱家如今也不容易,要他自己有本事,知道該上進,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那幫不一把也不是不可以。可他自己不長進,卻老想著求人幫忙,這怎麽行?不過娘娘也不用太擔心,隻要咱家的人都一條心,那自然會諸事皆順的。”


    元春的情緒就低落了下來,有些陰沉的看著邢夫人,沉聲道:“正是呢,一家人,本就該一條心,別以為家裏人有了萬一,自己就能落著好,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人呢,咱們這樣的人家,要不齊心,保不齊就是潑天大禍了。”說著,一雙眼如利刀般的射向了邢夫人,“如今大伯深得皇上器重,可更得注意了,要知道,獨木難支啊!”


    邢夫人半點擔心也無,隻笑道:“雖說獨木難支,可總比那泥沙俱下魚龍混雜來得好,到時要被自己人在背後戳一刀子,不是更冤枉?倒不如孤身一個的,輕鬆,自在……”直直與元春的視線對視,邢夫人咬出最後兩個字,“放、心!”


    “……”元春眉頭稍稍一挑,冰冷地扯開抹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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