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出京城兩裏地後, 陸濯示意車夫停車。


    魏嬈雙手插在狐毛邊的暖手抄中,正靠著車板舒舒服服地閉目養神, 馬車突然停下來, 魏嬈睜開眼睛,這邊她剛挑起厚厚的棉布簾子想瞧瞧外麵是什麽情況,車門突然被人打開, 露出了陸濯那張俊美蒼白的臉。


    今日有風, 任誰被臘月的寒風吹了一路,臉都紅不起來。


    冷風呼呼地往車廂裏灌, 魏嬈抱著暖手抄往旁邊挪了挪, 給跨上來的陸濯讓位子。


    陸濯轉身坐到她旁邊, 帶進來一身寒氣, 魏嬈聽他的呼吸聲都覺得冷。


    若沒有上次的口角, 魏嬈還會虛偽地關心一下他的身體, 現在嘛,魏嬈連虛偽都不想浪費口舌。


    找好姿勢,魏嬈繼續打盹兒, 外祖母住的遠, 馬車得走一個多時辰。


    陸濯的手很冷, 騎馬的時候手握韁繩, 一直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 都快凍僵了。


    掃眼假寐的魏嬈,目光在她懷裏的暖手抄上停頓片刻, 陸濯打開旁邊矮櫃的抽屜, 一共三層, 他拉開第二層抽屜時,發現裏麵放了一套茶具。


    冬日放在馬車裏的茶壺都是特製的, 隔寒保暖,陸濯取出茶壺,連喝了兩碗微燙的普洱茶,全身才感覺暖和了起來。


    收好茶具,陸濯也閉上了眼睛。


    馬車行得很穩,窗簾厚重隔絕了外麵的寒風,幾乎密閉的車廂中殘留著淡淡的普洱茶香。


    陸濯想到了閑莊,回京後他去過兩次雲霧山,一次陪戚仲愷跑馬狩獵,一次陪祖母家人進山賞花,每次都會從壽安君的閑莊附近經過。閑莊雖然遠離京城,但其氣派精致,在官道上都能看出非同一般,元嘉帝為一個乳母這般盡心,足見壽安君在元嘉帝心中的地位。


    市井傳言,壽安君容貌殊麗,故與先帝有了一段牽扯。


    陸濯沒有見過壽安君,但看魏嬈、周慧珍姐妹,便能想象出壽安君年輕時的風采。


    謠言不可信,隻是壽安君能從太後娘娘手裏全身而退,多年盛寵不斷,當是有些手段。


    馬車靠近雲霧鎮後,車外道路上開始傳來人語。


    要過年了,雲霧鎮附近小村莊的百姓們都攜家帶口的來鎮子上采辦最後一批年貨,哪怕大風大雪也衝淡不了百姓們過年的熱情。


    壽安君在京城的名聲不好,雲霧鎮這一帶的百姓可都羨慕敬仰壽安君,如果誰家的男人能去壽安君的田地裏做事,姑娘能去壽安君的閑莊上當丫鬟,都是非常有麵子的一件事。


    陸濯雖然坐進了馬車,英國公府前後兩輛馬車與隨行的家奴還是引起了百姓們的注意。


    阿貴看到的世子爺與少夫人感情十分甜蜜,所以有百姓打聽,阿貴也都笑嗬嗬地回答了。


    車隊走進了雲霧鎮,將從當中的主街上穿梭而過。


    “少夫人,張叔的鋪子還開著,你要吃糖葫蘆嗎?”


    經過一家名為“張記”的店鋪,碧桃從魏嬈這邊的窗外道。


    魏嬈一聽,嘴裏就泛起了口水。


    糖葫蘆在冬季的北地處處可見,魏嬈從小就喜歡吃酸甜口味兒的零嘴,糖葫蘆自然吃過不少,其中最合她口味的便是張記的糖葫蘆。糖冰薄如蟬翼,一口咬下去不會掉糖渣,入口的糖冰很快融化,亦不會粘牙。


    張記的糖葫蘆顆顆飽.滿紅豔,沒有一顆發青的果子,山楂夠熟,便酸甜可口,輔以糖冰,魏嬈最饞嘴的那兩年能一口氣吃兩串,現在沒那麽饞了,一串足矣。


    魏嬈叫馬車暫停,隔著簾子叫碧桃去買二十串,主子們一人一串,剩下的賞給閑莊的小丫頭。


    碧桃進了張記,過了會兒出來,說要等一會兒,他們一次買的太多,要現滾十來串。


    魏嬈不急,透過簾縫窺視街邊的鋪子。


    陸濯食指輕扣膝蓋,扣了兩下又停下了。


    等了大概一刻鍾,碧桃遞了五包糖葫蘆進來,其中有三包裏麵都放了五串,一包放了四串,最後一包隻放了一串。


    魏嬈將數量多的四包放到托盤上,自己拿了那單放的一串,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酸酸甜甜的氣息在車廂裏蕩漾開來。


    陸濯看向窗簾。


    他去邊關曆練之前,是家中的嫡長孫,祖父祖母對他教導嚴格,陸濯每日除了睡覺飲食,其餘的時間都用在了讀書練武上。別府的少年公子會出門遊逛,陸濯從未去過,再後來,他被祖父送到邊關,軍營裏飲食粗糙,包子饅頭肉餅米粥,隻有偶爾進城,才能去酒樓吃頓好的。


    糖葫蘆這種東西,陸濯小的時候沒人買給他,長大了,他又不屑去買。


    可酸甜的食物最能刺激食欲,聞著那誘人的味道,聽著魏嬈咬破糖冰時發出的脆響,陸濯必須很小心地控製吞咽的動作,才能避免被魏嬈聽見聲音。


    餘光能看到魏嬈放在托盤裏的那些糖葫蘆,陸濯想,魏嬈買了那麽多,應該有他的那份?


    不過,就算魏嬈送他,他也不會接受。


    魏嬈眼中就沒有陸濯,吃完最後一顆裹糖的山楂,魏嬈挑開簾子,將竹簽丟到路邊的雜草叢中,她放下簾子,取出帕子與手持小銅鏡,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地擦拭自己的嘴唇。


    “對了,老夫人、大夫人喜歡吃甜食嗎?”整理好妝容,魏嬈突然想起英國公府的兩位長輩,歪頭問陸濯。


    她肌膚瑩白,陸濯偏頭看來,一眼就注意到了她豐盈豔澤的唇瓣,與裹了糖的山楂果同色。


    就在她說“對了”二字時,陸濯真的以為這女人終於想到詢問他是否要吃糖葫蘆了,誰知道,她問的竟然是祖母、母親。


    “不知。”陸濯回頭,神色寡淡。


    他是真的不知道,今年下半年他出征在外,上半年他幾乎也都是在鬆月堂單獨用飯。


    魏嬈沒有深究陸濯為何不知道家中長輩的飲食喜好,隻決定如果回來時張記還開著,她要再買幾串帶回英國公府,好吃的東西便不該被埋沒,如果陸家長輩們不愛吃,分給小丫鬟們添添新年的喜氣也好。


    閑莊終於到了,魏嬈從車窗這邊將糖葫蘆交給碧桃,再往前看,就見陸濯站在車邊,一副準備扶她下車的姿態。


    幾個閑莊的下人已經湊過來了,魏嬈笑了笑,彎腰走過去,將右手搭在了陸濯的掌心上。


    陸濯的手有她的兩個那麽大,手指並攏,便將魏嬈的小手包得嚴嚴實實。


    魏嬈驚訝他的手長,陸濯詫異她的手軟,不過隻是下車的刹那功夫,魏嬈一落地,兩人不約而同地收回了手。


    昨日魏嬈已經派人知會壽安君她們要過來了,魏嬈、陸濯下車不久,表妹周慧珠高興地跑了出來。陸濯長了一張迷惑人的男狐狸精似的臉,周慧珠小小年紀自然也被他迷惑了一下,好在陸濯與大軍進京時周慧珠遠遠見過他一麵,驚豔一會兒就跑到魏嬈身邊擠眉弄眼了。


    魏嬈給陸濯介紹她:“這是我小表妹慧珠。”


    陸濯笑著朝周慧珠頷首。


    周慧珠脆脆地叫了聲“姐夫”。


    三人朝裏走去,到了閑莊待客的大廳,卻見裏麵隻坐了壽安君一個主子,連形影不離跟著壽安君的柳嬤嬤都不在,隻有幾個年輕的丫鬟。


    魏嬈心中奇怪,壽安君的目光在陸濯身上轉了一圈,見禮過後,她無奈地對魏嬈解釋道:“你表姐染了風寒,你舅母照顧她,現在兩人都咳嗽著,今日就沒讓她們過來了,免得帶了病氣給你們。”


    魏嬈隱隱猜到,舅母大表姐肯定又做了什麽氣到外祖母了。


    陸濯關切地詢問壽安君可請了郎中,並表示他認識一位醫術不俗的京城名醫。


    壽安君笑道:“不用不用,一點小風寒而已,喝幾天鎮上郎中開的藥就好了。”


    對陸濯的種種條件,壽安君非常滿意,最關心的便是小兩口到底有沒有做真夫妻。


    可惜周家沒有男主子,壽安君沒機會撇下陸濯單獨與魏嬈說話。


    一直到用完午飯,魏嬈先帶陸濯去了她住的院子,讓陸濯自行休息,魏嬈才主動過來找的壽安君。


    “外祖母,舅母表姐她們到底怎麽了?”


    壽安君哼了一聲,問魏嬈:“世子沒與你提過?”


    魏嬈更糊塗了:“提什麽?”


    壽安君指的,是王氏、周慧珍在雲霧山上意圖勾搭陸濯,卻被陸濯看穿丟了大臉。


    這件事,柳嬤嬤是見證人,一回來柳嬤嬤就告訴壽安君了,隻是當時壽安君無從猜測那人是陸濯,直到王氏娘仨去看大軍凱旋,王氏與周慧珍再次見到陸濯且說漏了嘴,壽安君才得知兒媳、孫女看上的神仙公子竟然是英國公世子。


    如果沒有魏嬈給陸濯衝喜,那還沒什麽,反正一家人幾乎沒機會與陸濯打交道,誰料事情就是這麽巧,兩家成親家了!


    壽安君便決定,但凡陸濯來閑莊,兒媳與周慧珍就都老老實實待在屋子裏,別出來丟人現眼!


    隻是壽安君有點擔心,陸濯會不會根據周慧珍與魏嬈的相似,猜出曾經勾引他的那對兒母女便是魏嬈的舅母姐妹,並因此不待見魏嬈?


    越是世家公子,越在乎那一套禮儀規矩。


    魏嬈聽完經過,臉色不太好看。


    陸濯本就狗眼看人低,若真猜到舅母表姐的身份,肯定更加看不起她們這一家子。


    更甚者,陸濯就是猜到了,才對她那麽惡劣?


    好在魏嬈也不求他待見,隨便陸濯怎麽想。


    “匆匆一麵,都過去一年了,世子又經曆了生死,肯定早忘了。”魏嬈開解外祖母道。


    壽安君看著她問:“世子對你如何?你們倆……”


    有過糊弄魏老太太的經驗,魏嬈再糊弄壽安君就更熟練了,說的話,羞澀的臉,毫無破綻。


    壽安君知道的多,就沒有魏老太太那麽輕信。


    “既然圓了房,你跟外祖母說說,世子第一次進去的時候,你什麽感覺?”


    壽安君盯著小姑娘問。


    魏嬈反應多快啊,一下子就想到了外祖母送的那本小冊子上的圖,並猜到了“進去”的意思。


    隻是感覺……


    魏嬈的腦筋飛速轉動,試圖從過去十幾年的聽聞裏推斷出答案。


    “為什麽改嫁?想男人唄,你看她們一家女人長得那狐媚樣,就知道是離不開男人的,哪受得了漫漫長夜孤枕難眠的清苦。”


    不知從哪聽來的婦人碎語闖進了腦海,魏嬈不敢拖延太久,羞答答地低著頭道:“還行吧。”


    壽安君挑起一邊眉毛:“什麽叫還行?”


    魏嬈硬著頭皮胡扯:“就,就,就很喜歡。”


    壽安君氣笑了,一手捏起魏嬈的耳朵:“喜歡,難道他八尺高的武將,竟長了一根豆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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