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枕這個名字,在場的人都不知道。


    淩高義隻是以為對方想換個身份生活而已。但跟隨喬滿三年的羅平知道,公子的原名本就是喬滿,他也從未打算改名換姓。


    縱使經曆再多,羅平如今也隻是個少年,麵對驟變的狂風暴雨,不知所措。


    冷傲的少年掃過四周之後,視線就落在了羅平身上。


    “羅平?”疑問的語句卻被他說的斬釘截鐵。


    “是,公子。”


    麵對疑似孤魂野鬼,羅平有些恐懼,他強壓下翻騰的心思,依舊用以往的態度回應。


    若對方是來幫公子的,那他就聽命行事。


    若對方要對公子不利,他便舍了性命,也要……


    蘇夢枕忽然笑了,眼裏笑意盈盈。


    他笑起來,孤傲消失,如同春來雪融。


    “你很好。”他說。


    這邊主仆情深,讓被冷落的淩高義分外不滿。


    他嘲諷道:“嗬,死到臨頭了還有功夫玩兒這些?”


    淩高義拔劍出鞘,他的劍,是他的父親特意求了赤炎館的鑄劍名家量身打造,劍刃鋒利,劍身如同一抹秋虹。


    就連劍柄和劍鞘也都被雕刻大師、珠寶大師精心雕琢,飾以綾羅珠寶。


    這是一柄華麗無比,珍貴無比的寶劍——落花劍。


    但這把耗費無數人心血精心打造的劍,麵對著僅僅由普通袖刀變化而成的奇異寶刀,卻顯得如同暴發戶一般俗不可耐。


    他來得晚,沒看到袖刀的變化,他隻看到了緋紅如同女子柔荑的寶刀砍傷了秦迎秋。


    淩高義有些嫉妒。


    他的父親是組織的高層,從小他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但現在,一個被丟到這裏廢物利用的奴才,竟然手裏拿著比他還要好的武器。


    他想,這把刀,是我的了。


    淩高義開口說道:“十九號,枉費組織對你的多年培養,如今翅膀硬了就要背叛組織?先問過小爺手裏的劍答不答應。”


    雖然不知道對方的武功是哪裏來的,能打敗秦迎秋,也算是個高手。


    但他對家傳劍法花落無痕劍有信心,對自己的修為也有信心。


    他的信心不是無根浮萍。曾經將整個關東掀個底兒朝天的惡賊劉營,就因為冒犯了他,被他就地斬殺。還有西北的馬匪頭子,海外的獨行俠客,都成了他的手下敗將。


    盡管這些事跡因為組織的隱秘性,無法到處宣揚,導致他在江湖上名聲不顯。


    但他依然自信,除了那幾個老不死的,他江湖無敵。


    他臉上帶著笑,似驕傲,似嘲諷,手中劍法使出,如同落花飄零,劍影無痕。


    虛實相掩,攻守兼備。


    他的目光其實一直在看著那把刀,帶著貪婪。


    然後,他就看到,刀,動了。


    飲了血的刀,色彩更加豔豔,如同燃燒一般的刀光,就那麽看似輕輕的在他眼前飛過。


    美麗而飄忽,還帶著些許風情。


    如同溫柔鄉似的,接引他進入最深沉的迷夢。


    一刀斷頭。


    收刀入袖,麵色慘白的少年猛烈地咳嗽起來,身子佝僂,呼吸急促。


    羅平不忍,上前攙扶:“公子。”


    少年揮揮手,對他說:“我們先離開這裏。”


    “……好。”


    雨水很快就將二人留下的輕淺痕跡衝刷幹淨,春雷炸響,又是一年驚蟄時節。


    ——


    喬滿原來的房間裏,歌舞升平。


    一位前凸後翹的大美女坐在榻上,長發用金色絲線梳成馬尾,些許碎發整理成向左的側劉海,平添幾分疏狂。


    她穿著白色勁裝,外麵還罩著黑皮革輕甲。被仔細設計裁剪,還用金絲溜邊做祥雲花紋的輕甲,與其說是防護皮甲,不如說是一件漂亮的裝飾衣物。


    輕甲美女斜躺著,身子倚著扶手,姿勢灑脫大氣。她一手支撐臉頰,一手舉著白玉酒壺,直接往嘴裏倒。


    濃鬱的酒香彌漫在整個房間。


    她身前的矮桌上擺滿了珍饈美味,周圍環繞五個姿色各異的俊秀公子,在那裏吹拉彈唱,歌舞助興。


    而侍立榻邊的冰冷女子,則和這場尋歡作樂格格不入。


    她神情冰冷,眉目淩厲,麵容年輕卻有著一頭銀絲,一襲青色蓮紋白底長袍,更顯得飄飄欲仙。


    遠處的喧鬧聲從窗戶傳來,榻上美女隨口問:“外麵是發生了什麽?”


    高冷女子往窗外看了一眼,收回視線說:“不知,容屬下去打探。”


    榻上的美女非常無奈的歎氣道:“蓮姨,說了您不用真的以屬下自居,您可是我姨。”


    蓮姨沉默無言。


    “罷了罷了,您自便。”女子非常無奈地徹底躺在榻上,頭枕著扶手,酒壺被她舉得高高的,在那裏一甩一甩。


    蓮姨垂眸,一言不發地出了門。


    片刻之後,她便回來了,和她一同進門的,還有一個身材矮小,長相凶神惡煞的絡腮胡猛漢。


    他一進門,就對榻上的美女行禮,說:“潘浩見過柯大人。”


    原來,他就是香南館第三位高手,潘浩。原來,她就是之前被淩高義請過來的柯大人。


    “外麵是怎麽回事?”柯大人躺著聞酒香,眼睛都不帶睜一下的,“淩高義說要去抓人,這都多久了,人呢?”


    潘浩長相凶惡,實際脾氣也是頗為火爆。


    但麵對這位看似娟秀的柯大人,他也不得不收斂全部的凶惡煞氣,不斷賠禮道歉:“真是對不住了,也不知道那個喬滿到底得了什麽奇遇,追捕的秦媽媽和淩館主都被發現死在了城牆上。所以……”


    “死了?”柯大人來了興致,坐起身來,仔細詢問,“那個喬滿什麽來曆?”


    潘浩額頭上有了薄汗,他當然不能說實話,隻是說:“那個喬滿打小就身子不好,被家人遺棄,十年前乞討到香南館門口,秦媽媽看他容貌出眾,就收留了,也沒什麽特別的來曆啊。”


    “哦,這樣啊。”


    柯大人一口喝幹了酒壺裏剩餘的酒,站起身來,說:“既然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我也就不在這裏打擾了。”


    潘浩朝旁邊最近的一個俊秀公子揮揮手,說:“我讓他送送大人。”


    柯大人整理一下衣物,邁步而出。


    她身高體長,身姿挺拔,走起路來是英姿颯爽,加上前凸後翹的身材,別有一番風味。


    潘浩跟在她身後,眼珠子都要看出來了。


    沂州地處江南,這裏哪怕是江湖女俠,也多是吳儂軟語的柔美。


    猛一見柯大人這一款的,讓潘浩的色心蠢蠢欲動。


    可惜,他不敢。


    這位柯大人如此明顯的軍旅作風,雖然不知道是哪一位,可大家都知道她背後站著一個軍方大佬。


    出了大門,早已知曉的隨從們已經把馬車準備妥當。


    柯大人和蓮姨和潘浩告辭,登上馬車,轔轔而去。


    時至午夜,木質的馬車裏沒有點燈,一片黑暗。


    但這並不影響一流高手的視力。


    “小姐,這是那個喬滿的資料,和潘浩說的差不多。”蓮姨拿出幾張紙,倒是沒給她家小姐看。


    高手能暗中視物,多數是能看到輪廓之類的,並不意味著他們可以在暗中看清字跡。


    況且裏麵的內容之前潘浩已經說了個大概。


    柯大人冷哼兩聲,說:“如果那是真的的話。”


    蓮姨眼中的冷意更甚,她問:“小姐的意思是,潘浩在撒謊?”


    “他?不是他在撒謊,是香南館的撒謊。”


    “屬下不明。”


    柯大人閉目傾聽雨水滴落馬車的嘀嗒聲,吩咐道:“先派人去追蹤,我要知道那個喬滿的下落。還有,仔細盯住香南館任何人的一舉一動。”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他們不可能不向後麵的勢力聯絡。這次一定要抓住他們的尾巴。”


    “是。”蓮姨用暗語通知了馬車外麵的暗衛,又說:“小姐,香南館在沂州城有四十年了。那麽多人都在查它的後台,它真的會是隱逸樓的暗哨嗎?”


    隱逸樓行蹤詭秘,行動異常低調。


    當朝建國近百年,而隱逸樓也幾乎傳承了同樣的年份。


    他們無處不在,又哪兒都不在,整個組織的活動就兩個:一,斂財;二,造反。


    時至今日,他們已經成了王朝的跗骨之蛆,惡心至極。


    提及隱逸樓的名號,柯大人冷笑說:“你是想說香南館的高調不符合隱逸樓的風格吧。”


    她解釋道:“要想擺脫嫌疑,那自然需要偽裝的更極端一些。”


    “香南館幾乎每五年就換三個一流高手,還都是江湖上名聲不顯的高手,來曆成謎。除了遍布全國的隱逸樓,哪個勢力敢這麽換高手玩兒?”


    “蓮姨看著吧,老鼠總是會露出尾巴的。”


    馬車在夜雨中轔轔駛過,而它的終點,赫然便是江南郡郡守府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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