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星君腦後肉膜上的眼睛圖案射出的光芒在壓製樹中人的木化,將他身上的木性不斷壓製,讓他的雙眼能夠視物。


    樹中人的麵孔一點一點的從樹中脫離,舌頭上的木性也在漸漸退去。


    唰。


    鎮星君腦後肉膜上的眼睛裝圖案合攏,道:“秦漢珍,你現在應該可以看到自己的兒子了吧?”


    她很謹慎,知道樹中人極為強大,全盛時期比自己並不遜色,所以並未完全解開他身上的禁術,隻是能夠讓他看清眼前而已。


    然而樹中人卻閉上眼睛,嘴巴張了張,還是沒有聲音發出。


    秦牧側耳傾聽,連連點頭,過了片刻道:“他的意思是說,鎮星君有一件事情猜測錯了。”


    鎮星君側頭,冷笑道:“我何事猜錯?”


    樹中人張開眼睛,雙眼依舊不能視物,他臉上的肌膚在飛速木化,然而神樹的根須卻在震動!


    秦牧麵色平靜道:“星君猜錯的地方是,他並不想見到我實現土伯之約,他願意一輩子都不見到我。他的目的,本來便是讓星君幫助他壓製木性,恢複部分肉身的行動力。”


    鎮星君冷笑,腦後的肉膜嘩啦啦震動:“這是秦漢珍想說的話還是你想說的話?鳳青小兒,你未免也太自負太不自量力,太自以為是了吧?就算秦漢珍恢複一絲行動能力又能如何?他的神劍已經破碎了,憑借小半個身子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秦牧搖頭,道:“這是我想說的話,也是他想說的話。即便是神佛,也不能掌控一切,總有些不甘心的生命試圖跳出去。他並非沒有反抗之力。因為……”


    “因為,我帶來了他的劍!”


    秦牧身後,雪亮的劍光衝天而起!


    無憂劍震碎了木質劍鞘,突然落在神樹中飛速生長出來一條木質大手中,霎時間劍光充斥滿廳堂,秦牧眼前到處都是雪亮一片,看不到其他任何東西!


    那是近乎道的劍法,超出了他的認知,超出了他的眼界。


    一口劍,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威能與光芒,神光浩蕩,劍光水銀瀉地,又灑遍長空,這一瞬間秦牧看到的不是劍,而是一個人的悲歡離合,一個人畢生的追求與無悔的意誌!


    劍和道,融為一體!


    村長的劍圖,道門的道劍,在這神話一般的劍法麵前也失去了顏色。


    劍光中,鎮星君的驚呼聲傳來,秦牧感受到滔天的神威,接著濃烈無比的火浪襲來,隨即是無邊的壓力,仿佛蒼蒼茫茫厚重無比的大地壓下!


    他看到了劍光中一顆橙黃色的巨大星辰,蘊藏浩蕩威力,似乎要碾碎一切,而鎮星君正站在那顆巨大星辰的前方,雄威滔天。


    隨即他的雙眼劇痛,連忙閉上眼睛,然後便感受到那股滔天神威猛地衰弱,接著飛速遠去,然後便是摔門的聲音。


    “秦漢珍,秦鳳青,我會回來找你們父子的!”鎮星君那古怪晦澀的聲音越來越遠,隨著嘭的一聲巨響,寶船劇烈晃動,想來是鎮星君已經逃離這艘寶船。


    錚。


    嗡嗡的震顫聲傳來,秦牧悄悄張開眼睛,剛才那充塞天地的劍光已經消失,無憂劍正插在他的前方,劍柄還在不斷顫抖。


    劍下是一片神血,散發出霞氣般的神光,很是驚人。


    秦牧轉過身來,樹中人的臉從樹中浮現,木化漸漸退去,但是他卻依舊緊閉雙眼,不願睜開眼睛。


    睜開眼,看到他,便會觸發土伯之約,土伯便會收走他的靈魂,那時無憂鄉便會暴露,他的親人都會因此而葬送。


    秦牧怔然,難道他永遠也不能張開眼睛看看自己?


    “我叫做秦鳳青嗎?”


    秦牧看著樹中人,低聲道:“村長給我起個名字,叫做牧,秦牧,是姓秦的放牛娃的意思。”


    他靠在樹上,樹中人的旁邊,低聲道:“從那時起,我便一直叫秦牧。到現在我才知道父母給我取的名字,鳳青……有點陌生的感覺。你,是我的父親嗎?”


    那樹中人依舊緊閉雙眼,但是樹身上卻長出了一個枝條,枝條長出了嫩葉,在輕輕的撫摸秦牧的頭發。


    秦牧靜靜地靠著,心中百般滋味湧了上來。


    沒有人這樣摸過他,藥師不會,他不喜歡小孩子,煮藥的時候都是將幼時的秦牧一把摁進藥缸裏,或者提著腿扔進去。


    瞎子也不會,哪怕秦牧施展出最好的杖法,瞎子也是竹杖點頭,露出讚許之色,卻不寵溺。


    司婆婆沒有帶過孩子,天天洗尿布換尿布,秦牧長大一些懂事後幫她做活,剪裁衣裳,司婆婆也往往是誇獎一兩句。


    最為嚴肅的馬爺是素來不會誇人的,他看到秦牧總是會想起自己死掉的兒女,麵色很沉,因此幾乎沒有露出過笑臉。


    聾子則嫌他比較煩,各種煩,畫畫的時候總會將秦牧趕出去,即便教秦牧讀書寫字畫畫的時候,也是打手板的時候比較多,誇獎的時候少。


    啞巴總是壞,各種捉弄他,以此為樂。


    瘸子則往往帶著他偷東西或者偷他東西,瘸子很有童心童趣,把他當成夥伴。


    至於村長,村長沒有手腳,而且也是一個陰鬱的老頭,盡管經常笑,但總顯得心事重重。


    從未有人這樣摸他的頭,哪怕是一根冷冰冰的樹枝樹葉。


    這是不曾有過的感覺。


    秦牧側起頭,斜看天空,讓眼眶裏的眼淚盡量不遮住自己的視線,他從前總想像個大人一樣,村裏的大人是他的榜樣,學習他們的為人,學習他們的處事。然而這一刻他覺得自己還是一個小孩子,慣於依偎在父母身邊。


    他依偎的神樹很堅硬,背後獜狥樹身有些硌人,但他心裏卻是一片安寧,前所未有的寧靜,似乎回到了家的港灣。


    那個畫中老人不知從何處跑了出來,東張西望,然後溜到樹下,抬頭仰望,不知道為何這裏這麽安靜。


    “你很好……”


    神樹中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像是木頭人開口說話,每一個字都說得艱難萬分,聽不到半點的情感在其中,秦牧卻身軀微震。


    “你很好。”


    樹中人的聲音傳來,似乎隻會說這一句話,他應該沒有誇獎過孩子,想不出更多的話。


    他之所以這麽說,是秦牧領會了他的心意。


    秦牧適才說父子心意相通,能夠聽懂他的話,但他那時無法發聲,怎能說話?


    秦牧卻將他的想法猜了出來,引誘鎮星君主動出手,壓製樹中人一部分的木性,讓他可以施展出法力。


    然後秦牧背靠樹中人,給他取劍的機會,同時以言語亂鎮星君的心神給他創造出手的時機。


    秦牧露出笑容,低聲道:“我們是父子,雖然從前從未見過,但是總有些相像的地方。我也與別人定下過土伯之約,我知道裏麵的貓膩。”


    樹中人嗯了一聲。


    秦牧靠在這裏,享受難得的寧靜。良久,樹枝上開了朵花,結出了一個果子,果子脫落,墜到他的手中,芬香撲鼻。大概父母都是這樣,總擔心兒女吃不飽穿不暖。


    秦牧托著這個果子,突然道:“娘親去了哪裏?她是否還在人世?”


    “我會去尋她。”


    樹中人聲音晦澀道:“她帶著你和族人去了幽都。”


    秦牧怔了怔,但是司婆婆是在大墟殘老村外的湧江邊發現了他,並非是在幽都發現他。


    那麽秦牧又是如何流落到了大墟?


    這期間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回到無憂鄉?”秦牧繼續問道。


    樹中人不回答,閉著眼睛澀聲道:“畫老會帶你去書房,裏麵有我留給你的東西。你走,我們不相見。”他每一個字都說得十分艱難,字字如同刀割咽喉。


    秦牧心頭一緊,心髒縮在一起。


    父子不相見?


    畫中老人向他招手,示意他拔起無憂劍。


    秦牧定了定神,走上前將插在地上的無憂劍拔起,畫中老人又向他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


    秦牧回頭,樹中人的眼睛依舊閉合,沒有張開眼睛。他看了看畫中老人,畫老應該可以與樹中人聯係,具體是怎麽聯係,他並不知道,可能就是樹中人賦予了畫老生命。


    “父子不能相見嗎?”秦牧大聲問道。


    樹中人的眼睛緊閉,似乎有些絕情:“不能。”


    “我會救你出來的!”


    秦牧轉過身去,跟上畫中老人,大聲道:“不就是土伯嗎?我幹倒他便是,你等我!”


    神樹巋然不動,樹中人慢慢張開眼睛,眼中有淚落下。


    他聽到秦牧的腳步聲從房外傳來,這個少年在向那個畫中老人低聲道:“畫老,我離開後,替我照顧他。”


    寶船的書房中,畫老遊動,來到書架前,書架上的書籍已經被人清掃一空,統統拿走。


    “班公措這廝,來我家打劫是不是?”秦牧勃然大怒。


    突然,畫老鑽入一幅畫中,然後在畫裏衝他招手。秦牧遲疑一下,邁步向畫中走去,接著奇妙的事情發生,他發現自己竟然走入了畫中,變成了畫中人!


    畫中,一個白衣男子站在那裏,靜靜地等待,似乎在等待他的到來。


    ————今天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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