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思緒紊亂如麻。


    秦漢珍,秦鳳青?


    他在書房裏得到的那本族譜中記載著開皇一脈的人物,這本族譜的最後一頁寫道:“一百零七世曰漢珍之子,鳳青。”


    秦鳳青是秦漢珍之子。


    那麽從樹上遊下來的那個古怪東西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在稱誰為秦漢珍?


    誰又是她口中的那個秦鳳青?


    秦牧身軀顫抖,臉上沒有半點的血色。他是秦鳳青,而樹中人就是秦漢珍!


    開皇秦氏族譜的最後一人,說的就是他,而這個樹中人,就是他的父親!


    這個與古樹融為一體的人就是他的父親嗎?就是他朝思暮想的親人嗎?


    他的至親之人!


    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


    秦牧不斷的告訴自己要鎮定,馬爺曾經對他說無論麵對任何事情,都要天塌不驚,隻要理智尚存哪怕是遇到滅世之災,遇到必死的危局,都可以從中尋找出一線生機。


    瘸子也曾經對他說,任何時候都要保持笑容,保持樂觀,不僅僅是麻痹敵人,同樣也是讓自己心理陽光。哪怕是被砍掉一條腿,也要露出最憨厚的笑容,這樣才有逃走的機會。


    司婆婆也曾經告訴過他,哪怕是心理有著陰暗有著惡魔,也要堅強起來,自己亂了,一切也就完了。


    但是現在的秦牧即便明知道危險近在咫尺,但也無法鎮定下來。


    他的父親,從未曾謀麵的至親之人,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無法做到馬爺、司婆婆和瘸子所說的那樣。


    秦牧竭力鎮定心神,不去想樹中人,不去關心他,將自己身體的顫抖壓製下來。


    突然他感覺自己的掌心有些疼,他不自覺的握緊雙拳,指甲已經深深刺入掌心,有鮮血順著掌紋滴落下來。


    秦牧抬頭,向樹上正在遊下來的那個神秘存在看去。


    樹上遊下來的那個東西半蛇半人,身形極大,雖然下半身是蛇卻沒有鱗,上半身是一個女子的形象,很美很妖嬈的女子,而她發出的聲音卻是男子的聲音。


    她遊過之處不斷有粘液滴下,很像是秦牧神化為鎮星君形態時的樣子,但是不同的是她的鎮星君形態更加原始。


    她的脖子後長著像是肉膜一樣的東西,在說話時,肉膜張開,像是兩把打開的扇子插在脖子兩側,高出她的頭顱,不斷震動發聲。


    她似乎不會開口說話,而是靠脖子後的肉膜震動出聲,因此發出的聲音很是古怪晦澀。


    肉膜應該便是她的聲帶,頂端長著兩尺多長的骨刺,像是一根根標槍,打開時,肉膜上出現兩個黑色眼球狀的圖案,像是兩隻詭異的眼睛在盯著你。


    據秦牧所知,鎮星君形態有兩種,一種隻是單純的鎮星君形態,沒有承天之門和手中經卷,另一種則是秦牧那種,身後有承天之門,手中捧著經卷。


    而眼前這個古怪的生靈,她的形態更為原始,不像是修煉而成,而仿佛天生就是如此。


    這是一個幽都的生靈,甚至可能是神靈!


    她與那兩隻間距二百六十四丈的眼睛的主人並非是同一人。


    “你我約定了的,秦漢珍。”


    她遊到樹下,盤繞在古樹邊,嫵媚動人的臉龐靠在樹中人的臉上,耳鬢廝磨,腦後的肉膜震動,發出聲音,笑道:“你我定下了土伯之約,隻要尋到了你那個名叫鳳青的兒子,你便會放下一切,隨我去幽都,交代無憂鄉的位置。現在,你已經找到了你的兒子,心願已了,該兌現你的諾言了。”


    樹中人一動不動,目光依舊落在秦牧的身上,他的肉身木化,眼睛已經看不清麵前的人了。這雙半木化的眼睛中有眼淚落下。


    那個古怪的生靈長長的身軀圍繞著古樹盤了一周多,離開樹中人,悠閑自得的遊動,聲音在樹上飄來蕩去,飄忽不定:“當年你闖入幽都世界,打破了封印壁壘,你奄奄一息,與這株神木融合,苟延殘喘,無非是想見你兒子一麵,所以竭盡所能的保住自己的性命。我來到這裏,一直與你相伴,你向我許諾,隻要見到你的兒子,便可以放下一切,什麽性命,什麽無憂鄉,都可以拋棄。你願意將你的靈魂獻給土伯,願意交代無憂鄉的位置,我答應了你,沒有取你性命。”


    她的麵孔突然從神樹上垂下,落在秦牧麵前,巨大的身軀徐徐轉動,圍繞秦牧盤繞了一周,肉膜震動,發出古怪的笑聲:“莫非你現在見到你的兒子之後,便想反悔?你想看你的兒子死在你的麵前?嗬嗬嗬,多麽鮮美的肉體,年輕的生命啊。他才十六歲對不對?吃起來一定鮮嫩多汁……”


    秦牧額頭冒出冷汗,突然催動霸體三丹功,運轉鎮星君地侯真功,化作鎮星君形態,聲音沙啞道:“這位前輩,我也是……”


    “你也是鎮星君形態嗎?”


    那個古怪的幽都生靈突然舒展開蛇身,唰的一聲從鍾嶽身邊遊開,落在地上,長長的蛇尾還盤繞在樹上沒有完全下來。


    她居高臨下,俯視麵前這個微小的少年,露出玩味的笑容:“可憐的小東西,你耍的這點小把戲在我麵前顯得多麽可笑,多麽幼稚。你不知道嗎?鎮星君形態,其實就是在模仿我啊。我就是……”


    “鎮星君!”


    她俯身湊到秦牧麵前,想要從這個少年的臉上看出驚慌,看出不安,看出一切信念破滅剩下的絕望。


    秦牧竭力鎮定,但還是被她看出了發自心底的惶恐。


    鎮星君滿意的抬起頭,笑道:“多麽有趣的小人兒,努力做出大人的樣子,卻顯得無知而可愛。你登船時不是說了一句幽都語嗎?你隻會那一句幽都語對吧?那句話是承天之門。你不會真的以為我聽到這句話便會退去,讓你登船吧?”


    秦牧壓製住身體的顫抖,在鎮星君這樣的神祇麵前,他的一切心機全然無用!


    的確如她所說,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在努力做個大人,做一個能夠肩負起一切的成年人。他學習村裏人的行為處事,學習他們是怎麽做,然而本質上,他還是個大男孩。


    在鎮星君麵前,他的努力,他的學習,他的成熟,顯得多麽可笑。


    “看在你這麽努力裝作大人的份上,便不為難你了。”


    鎮星君又回到樹上,蛇尾纏繞著神樹,像是女子在環繞著心愛的男人,腦後肉膜張開,震動,笑道:“秦漢珍,你們明明父子相逢本來應該高興才是,我為何感覺到你如此悲傷?是了,因為從今往後你們便天人永隔,一個活著,一個死去。嘻嘻嘻,你大可不必如此……”


    她遊到樹中人的麵前,仰麵看著他,蛇一般扭動身軀從他的麵前遊過,悠悠道:“你招出無憂鄉的位置,這樣你的孩子你的家人還有你的族人,便統統都可以去幽都陪伴你了。真是有趣啊,敢於與神做交易的可憐人類,以為能夠占到便宜,殊不知卻把一切都輸掉了,輸得一幹二淨!而我用來交易的籌碼,不過是你的性命而已。”


    她來到樹中人的右側,忍不住笑了,笑得非常開心,麵龐貼在樹中人耳邊道:“我用你的命,換了無憂鄉所有人的命,包括你的兒子的命。而你,得到的不過是見你的兒子一麵。多麽愚蠢的凡人,即便掌握了的力量但也還是被自己愚蠢的念頭影響,永遠也無法達到神的心境。而你因為有土伯之約在,無法違背諾言。”


    樹中人恢複了平靜,張了張嘴巴,但是舌頭已經木化,無法出聲。


    鎮星君笑道:“你想說什麽?”


    樹中人還是張嘴,但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鎮星君湊到跟前,想要聽得清楚一些,好奇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樹中人還是說不出話。


    秦牧突然心境平靜下來,道:“星君,父子連心,我想我能聽明白他打算說什麽。”


    鎮星君看他一眼:“他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你能聽得見?”


    秦牧道:“我們父子性命都在星君手中,星君還怕我們玩出什麽花招不成?”


    鎮星君深深看他一眼,嗤笑道:“你們玩不出花招。你過來,看看他想說的是什麽。”


    秦牧走上前去,來到樹中人的麵前,側頭傾聽,過了片刻,道:“他在說,他的眼睛看不到,無法看清我的臉,因此不算見到我,所以土伯之約尚未生效。”


    鎮星君驚訝,笑道:“有意思,沒想到你們父子果然心意相通。這倒有些不太好辦了,他施展禁術與神樹融合,這禁術叫做枯木逢春,是一種能夠借命的禁法,隻是反噬也很強。不僅僅是將性命相連,同樣也是將肉身相連。你父與那些神祇大戰,固然耗死了他們,也耗死了自己,不得不借禁術為自己續命,而今他隻剩下臉尚未完全木化,逆轉這個過程很是困難,但難不倒我,誰讓我是來自幽都,掌控性命……”


    她腦後的肉膜張開,露出眼睛狀的圖案,兩道光芒從那眼睛狀的圖案中射出,一左一右注入到樹中人的體內,漸漸地樹中人表麵的木化開始蛻去,他脖子上的肌膚已經浮現出皮膚的紋理,而不再是樹紋。


    ————第二更在八點十分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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