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添海和許寶榮聞言,笑笑道:“撈著了……撈著了。”


    邊說邊把身後的背簍放下來,提到了柳珮琴的跟前。


    柳珮琴低頭一瞧,背簍裏有兩條正在用力呼吸的活魚,個頭足有她小臂長,肥著呢!


    這麵上忍不住就帶了一抹欣喜的笑意。


    一旁玩著雪球的許修鵬,耳力好得很,一聽見爺爺和爸爸捉到魚,趕忙蹦蹦跳跳地一把抱住背簍,小腦袋使勁往背簍裏湊,眼裏全是新奇:“奶奶,這是什麽魚?”


    “鵬鵬,奶奶告訴你,這叫鯉魚,晚上給你和曼曼燉鯉魚豆腐湯喝,味道可鮮了。”柳珮琴對安排吃食,一向都頗為大方和舍得。


    要不是家產沒了,她的幾個孫子孫女,哪用過這種缺衣少食的生活。


    就是他們爸爸,那小時候都是吃過洋點心,做過汽車的小少爺。


    不過他那時才剛出生,三歲過後,再也沒享受到這種待遇。


    她二兒子許寶興倒是和孫子孫女一樣,一生出來,家裏就落敗了,從高門大院直接到了胡同巷子裏。


    那裏的環境,甚至還比不上現在住的農家小院,不僅魚龍混雜,這衛生狀況也是一塌糊塗。


    她那時穿著一身鮮豔的旗袍,蹬著高跟鞋跑出去,一不小心就要被人潑一盆洗澡水下來,當場淋得像落湯雞。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穿過旗袍和高跟鞋。


    如今,就是想穿,也沒機會嘍!


    許修鵬滿臉糾結地看著簍子裏的鯉魚,最終,搖搖腦袋道:“奶奶,我晚上不喝鯉魚豆腐湯了,您把湯留著給媽媽和弟弟,還有二嬸他們,我和曼曼不饞,一點都不饞。”


    “鵬鵬,沒關係的,這裏有兩條鯉魚,一條給你媽媽和二嬸,另外一條就給你和曼曼。你瞧,這鯉魚這麽肥,燉出來的湯真是又香又濃,好吃地不得了哦!”她大孫子真是又孝順又懂事,她看著心裏十分心酸和安慰。


    這有兩條魚,一條給家裏兩個要坐月子的女人,另一條就燉給她孫子孫女,還有家裏的男人們。


    他們每天都要早出晚歸,論辛苦,她都覺得自己都排不上號。


    是該燉一鍋鯉魚豆腐湯,給他們好好地補補。


    大冬天,去大河裏捕魚,這身上的褲子全都濕了。


    肯定是大河表麵的冰層突然破裂,他們兩個都栽進了水裏。


    得虧,他們不是旱鴨子,否則冬天掉進去就爬不上來了。


    家裏日子難過,要想吃上肉,真是什麽招數都得用上。


    許修鵬能不饞肉嗎?


    這一個月下來,他都隻聞得著一次肉味,而且殺了一隻母雞後,家裏的雞蛋,又少了一個。


    他每次都是把自己的雞蛋跟曼曼對半分,不然奶奶就吃不上了。


    “奶奶,真的夠嗎?”許修鵬抬起圓乎乎的腦袋,眼裏全是疑問。


    柳珮琴急忙點點頭:“夠的……夠的,鵬鵬,明天早上還能給你和曼曼熬魚湯粥。”


    “魚湯粥?”許修鵬嘴裏重複著這三個字,雙眼頓時亮了起來。


    柳珮琴和許添海他們見此,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哈哈大笑。


    心底想的卻是:苦了家裏的兩個孩子,跟著他們這些大人一起遭罪。


    “寶榮,那你幫媽收拾這兩條魚,我去看看誠誠,這都下午六點,該讓美月給他喂奶了。”柳珮琴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塊略有破損的懷表,看了一眼上麵的時間。


    還好,這塊懷表雖然被摔過幾次,可仍能夠繼續運轉,就是外觀看上去,沒有以前那麽漂亮和別致。


    許寶榮什麽都沒說,拿著簍子就往廚房去。


    屋裏,夏美月正在給她的男人許寶榮縫衣服,這衣服破了洞,必須得補,否則大冬天的穿出去,漏風不說,還容易讓人挖苦和笑話。


    何況他們全家都是外來戶,雖說她老家在這兒,也有幾個親房,跟她關係還過得去。


    但是,在她公公和婆婆的心中,這裏始終都是暫住地,她自個兒也不是在這塊地界長大,歸屬感並不強烈。


    這村裏有幾個對他們意見大得很,總想排擠他們。


    要不是她大伯是公社社長,哪裏降得住那些想要作妖的小人。


    隻是任她大伯再厲害,再庇護他們,他們之間都不可能親近得起來。


    畢竟她父親離家那麽多年,跟她母親結婚以後,非要跑去參軍,在她還沒出世之前就英勇犧牲了。


    這親疏關係,早就淡薄。


    靠得不過是那份牽連在一起的血緣關係,像他們的下一代,隻能靠自己。


    他們也不好總麻煩別人罩著,還是要知趣些,等孩子們大了,估計這股風波過去,他們肯定還是要回去,回到原來的地方。


    “美月,你給誠誠喂奶了沒?”柳珮琴一手撩起門簾,一手拿著許修鵬穿不下的舊衣服,往夏美月坐著的方向靠過來。


    夏美月先是點點頭,隨即壓低嗓音,悄聲道:“媽,我聽說平茹下不了奶,那聰聰怎麽辦?”


    雖然霍平茹這個人心眼小,愛計較,她也不待見霍平茹。


    可她那大兒子瞧上去,還沒有她家誠誠一半健壯。


    明明同一天出生,聰聰還比誠誠胖了三斤,結果這孩子養著養著,就不怎麽長身體,瘦瘦弱弱的,哪有剛生出來的那般討喜?


    “能怎麽辦?先把這個月撐過去,看能不能想點辦法,買罐麥乳精回來。實在不行,我就把我那鐲子給賣了,換點錢和票。”


    柳珮琴話剛出口,夏美月就堅決反對道:“媽,那是您最寶貝的鐲子,怎麽輕易賣了。不如您把聰聰抱過來,我兩個一起喂,反正我奶水多,誠誠一個孩子也吃不了多少。”


    “不行,你現在說得好聽,不出半個月,你就跟她一樣,下不了奶。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別讓誠誠跟聰聰似的,越往後越吃不抱,我瞧她主意那麽多,說不定她寧願把孩子抱回娘家養,也不願抱到你跟前,讓你喂。”柳珮琴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夏美月的提議。


    她要是真把聰聰抱過來,那霍平茹還不知道怎麽鬧一場。


    在她眼裏,她的寶貝兒子就是金疙瘩,她這個做奶奶的,還要看她的臉色,才能抱一抱,親一親。


    她才不想讓坐月子的大兒媳牽連進去,跟她一起受氣呢!


    夏美月也不是想在柳珮琴麵前做好人,她就是看孩子可憐。


    說到底,這做了母親,心就硬不下來。


    而經過柳珮琴這麽一提醒,她頓時醒悟。


    她想得這般周到,可惜霍平茹絕對是不會領她的情。


    相反,她還猜測自己,是不是故意想搶走她兒子。


    算了,這有時候想做個善舉,人家還不稀罕。


    幹脆將這個話題略過去,轉而說起了其他事情:“媽,這鵬鵬的舊衣服,您都給改好了?”


    夏美月仔細盯著柳珮琴手中的舊衣服,滿麵好奇。


    “改好了,這有些鵬鵬穿不下,正好留著給誠誠穿,等這個月到了,我再想辦法買幾塊布回來,給家裏孩子一人做一件新衣服。”柳珮琴認為這過年,就要好好慶祝。


    擱在她沒嫁人結婚之前,還不到過年的這個時間,她姆媽便帶著她往老裁縫那裏,訂做新衣服,最少都要十件左右。


    有洋裝,有襖裙。


    每一件都是最新款式,就算放到今天來看,也不過時。


    夏美月聽後,沒有反駁。


    她婆婆說是這麽說,但到時這錢和票攥在她手裏,還不是聽她的意見。


    他們這個家還是要低調些,比起村裏的其他人來說,這日子過得蠻舒服了。


    再給幾個孩子一人做一件新衣服,穿出去,還是挺打眼的。


    指不定那些看他們不順眼的小人,想怎麽算計他們,從他們這裏撈些錢過去。


    躺在夏美月身旁,眯著眼睛打瞌睡的許誠毅,早就在過去的半個月裏,徹底摸清了家裏的基本情況。


    他以為自己的父母就是普普通通的農民,誰能想到,他奶奶是千金小姐出身,家底殷實,據說他曾外祖父是做古董字畫買賣的生意,說白了,就是開當鋪,一年至少有萬兩銀子入庫,名聲遠揚,財富驚人。


    後來戰爭打響,沒過幾年,他曾外祖父去世,這當鋪就交到了他爺爺許添海手上,那時奶奶的隔房兄弟不服氣,想私吞他們家的家產,他爺爺許添海一氣之下,響應政策,全交了出去。


    然而直到現在,那個人都還沒放過他們,全靠爺爺的友人相助,他們才能平安躲到這裏,讓他手伸得再長,都顧不過來。


    可在這之前,他爺爺許添海和奶奶柳珮琴是吃過很多苦頭,才躲過那人的黑心算計,他始終認為爺爺奶奶沒把家底全交出去,或者,他憎恨爺爺奶奶,恨他們敬酒不吃吃罰酒,不願意把家產交到他手上。


    甚至他們家人一提起他,各個都沒了好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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