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氣息一下襲來,裹住身體。


    歲聞下意識側了側頭, 朝時千飲看去, 正看見對方低垂的側臉。


    熟悉的臉加上熟悉的氣息,歲聞緊繃的身心一下鬆弛了。


    他鬆開口袋裏的卡牌, 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你終於來了啊——”


    一半的抱怨之中藏著一半的慶幸。


    除了這些以外,就沒有了。


    並沒有責怪和憤怒。


    時千飲更無聲息。


    無論肆意飛揚的眉角還是高挺懸峻的鼻梁,在這一刻都似斂了神氣,低落下來。


    他沉默著, 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隻有攬住歲聞的那隻手, 越來越緊,緊得想要將歲聞嵌入懷中。


    歲聞開始覺得有點不自在了。


    他們靠得太近了。


    他們的胸膛貼著胸膛,時千飲正將自己的臉抵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皮膚正感覺著時千飲的呼吸。


    悠長之中, 帶著一點點顫抖。


    他忍不住動了一下。


    一下子之間,奇異的氣氛被打破。


    時千飲驚醒了,籠罩在他心中, 因歲聞傷口而生出的莫名驚慌也跟著消散了一些,他頓時鬆開力量,重新站直身體:“我帶你去處理傷口。”


    歲聞呼出了一口氣, 他動了動身體, 腰側當然痛,但不是非常痛。他堅強地說:“傷口不著急, 不是很深, 我先捂著, 我們先上七樓,找找棠蘭蘭。”


    時千飲沉默地看著歲聞。


    歲聞猜得到時千飲的想法,他堅持說:“先上去,這裏危險,她一個受傷的女孩子,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時千飲:“我抱你上去。”


    歲聞思考了下:“……要不,用背的吧?”


    說是這樣說,其實歲聞根本沒有想被人背的意思。


    畢竟醫院電梯這麽方便,進了電梯到七樓,運氣好點,再走個三五分鍾就能找到棠蘭蘭,到時候想怎麽包紮傷口都無所謂。


    但他隨口說完之後,時千飲還真的背對著他蹲了下來。


    時千飲:“上來。”


    歲聞:“其實我還是可以堅持一截樓梯的……”


    時千飲:“上來。”


    歲聞乖乖抱住時千飲的脖子。


    時千飲站了起來。他輕巧地背起歲聞,腳步依舊輕鬆,但身體有意地向前方傾斜了些,隻為了讓背上的歲聞靠得更舒服一點。


    歲聞確實靠得很舒服。


    時千飲的行走速度明明不慢,但趴在對方背上的他卻感覺不到任何顛簸。他徹底放鬆下來,放鬆之中,又有點無聊。


    這個時候,他看見對方長發,在眼前一晃一晃,輕輕蕩漾。


    歲聞不覺伸手,小小揪了時千飲的長發一下。


    時千飲沒有反應。


    歲聞就將手指繞著時千飲的長發轉了一圈,讓絲緞一樣的黑發纏在自己的手指。


    時千飲還是沒有反應。


    於是歲聞就著這個樣子,再扯了扯時千飲的頭發。


    這就過分了。


    時千飲終於開口:“別扯我的頭發。”


    歲聞:“咳……”


    時千飲:“還能扯我的頭發,看來你精神不錯。”


    歲聞:“多虧了你手下留情啊。”他又說,“對了,你是怎麽進來的?也是照了鏡子後被鏡子卷入的?”


    時千飲:“我發現你進來以後,找到洗手間鏡子前,能夠感覺到那麵鏡子有點不對勁,但是鏡子不願意將我吸進來,我就自己衝進來了。衝進來的時候,我自己碰到了什麽東西。”


    歲聞接話:“那是你心中的負麵——或者說你非常執著的一種情緒,殺死歲聞的情緒,你碰到的應該是這一道情緒。”


    他說著,沉思起來:


    “鏡子照出了每個人心底最深的情緒,將這道情緒攝入鏡中世界,變成真人;但如果真人進入,就會替代這道情緒,要不然的話,我和其餘兩個人就都能在鏡子裏找到另一個自己了……還好不用見另外一個自己。”


    “對了,”歲聞又說,“我有一點比較在意,在你追殺我的時候,你說了一句話……”


    時千飲皺了皺眉:“我說了什麽?”


    歲聞:“你說我……讓我的血統蒙羞。”


    時千飲糾正:“我指的不是你,我指的是歲聞。”


    歲聞好奇道:“你知道歲聞屬於妖族的那一半血統來自哪個妖怪?”


    時千飲:“我當然知道。”他頓了頓,“我沒有告訴你嗎?歲聞的一半血統來自翽,他與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歲聞:“……”


    歲聞:“???”


    歲聞:“!!!”


    這一時刻,筆墨也難以寫明歲聞心中的震驚。


    歲聞足足愣了十幾秒,時千飲都背著他走過了兩層樓,他才找回自己被鳥兒叼走的舌頭:“我和你……你和歲聞?”


    時千飲十分平淡:“這有什麽值得奇怪的?就是因為這個,我最初才會去找歲聞。不過找到他之後,我就承認他確實是我的對手了。”


    歲聞還是很震驚。


    可是在時千飲這樣正常的態度下,他都不知道要怎麽表現自己的震驚了。


    他隻能陷在一種詭異的沉默之中,繼續伏在時千飲背上,一路往上。


    一節節台階落在足下,六樓走過,七樓將到。


    歲聞左右看看,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我們為什麽不乘電梯上來?”


    時千飲往前的腳步可疑地停頓了一下。


    然後他反問歲聞:“你剛才為什麽不告訴我?”


    歲聞:“我忘了。”


    時千飲:“我也忘了。”


    歲聞:“算了,反正我們已經到了目的地。”


    七樓已到,外傷科就在前方。


    目的地確實到了。


    時千飲背著歲聞,進入最靠近走廊的一間科室。


    他方才進門,手中的刀就刺入桌麵。


    這個刹那,無論科室裏的原先的人在做什麽,都在看清這一幕的同時,無比乖巧與迅捷地離開了科室。


    房間裏頭清淨了。


    時千飲若無其事地將歲聞放在病床上,在房間裏找到消毒用品和紗布。


    他先剪開歲聞的衣服,暴露出對方腰上的傷口,然後擦拭傷口周圍的鮮血,將傷口暴露出來。


    做這些的時候,他一直彎著腰。


    這有些不方便。


    於是他單膝跪地,矮下身來,繼續處理。


    歲聞有點意外,他正想要阻止時千飲,不妨對上對方沉凝的眉眼。


    他在很認真地做這一件事。


    意識到了這一點後,歲聞不再動作,安安靜靜地坐在病床上,放鬆地將自己交給時千飲。


    擦拭完畢之後,就是消毒。


    消毒之後,才是包紮。


    做完了這一切,時千飲抬起眼。


    他看著歲聞,認真對他說:“我曾今對你說過,喝了酒我們就是兄弟了,但我沒有做到,很抱歉。”


    “沒有下一次了,我的刀永遠不會再對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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