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廠製作的廉價玻璃酒杯,承載著勾兌過的名為威士忌的液體,阿奇柏德高舉旋轉著它,就像是世間璀璨的寶物,“我來到中國數次,每次都能碰到非常有趣的人,你也是這樣,真是驚人的巧合。”他全心欣賞酒杯的目光,投射到李信的眼睛上,流露出一絲玩味來。


    有趣?如何形容一個人為有趣?這算是褒義,亦或是貶義?


    “是挺巧合的。”


    阿奇柏德將雞尾酒放置到吧台上。“你知道嗎?我的計劃之中,並不應該發生這樣的情況……但飛往雙慶的航班臨時轉飛至魔都,呼……他們告訴我,這裏發生了值得我前去的事情……第一家酒吧,就遇見了這麽有趣的人。”


    “謝謝,你也挺有趣的。”


    “僅憑借著直覺,那樣的獨特的直覺,就可以在這座城市千萬人當中遇見不可思議的人,本不應該有交集的人,而我們正坐在同一個地方對飲,談論,就像是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認識了幾十年,而你確實和那個人一樣,一模一樣,讓我第一眼的時候,便意識到你的身份,你的本色。”


    “呃……”


    “就像是一種命運,無論如何都會發生的必然事件,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精心,嚴格,殘酷對待的事物,構架好的不為人知的路線,跨越過大洋彼岸的攜手,但它終究敵不過命運的偉力,於是一切的承諾和努力都變得毫無意義,化作白費,現在真真切切的發生在麵前……”


    這老外在說些什麽東西?


    “……等等,請問你,相信命運嗎?”阿奇柏德對著茫然的李信,突然問道。


    “命運?先生,你是說,命運嗎?”


    “是的,命運,無可抵擋的命運。”阿奇柏德再次道。


    雞尾酒杯的液體並不清澈,昏暗的燈光之中,李信隻能夠在上麵看到反射出來的屬於他身影的殘相,仿佛包裹在迷霧之中。


    如果,命運是無可違逆的,那他發生的這一切算是什麽?十八歲來,在有記憶開始的慘淡人生,又算是什麽?無邊無際的孤獨感,不甘的憤鬱,又算是什麽?命運的嘲弄嗎?那命運對他也太過不公,還要繼續將諸多悲慘強加在自己身上,而無顧自己的想法麽?


    他並不相信所謂的命運。或者說,他不願意去相信。


    如果這就是命運,人類便沒有存在的價值了,因為一切都已經注定,一切都是事先安排。


    “我不相信命運,先生。”所以他堅定的否決。


    “為什麽?你,難道從來沒有在某一刻懷疑過,眼前的這一切,都不是從屬於你的意願,而是命運的注定……為什麽你會是這樣的人生,為什麽我會與你相遇在這個地方,為什麽我們談論起這樣的關於命運的話題,為什麽,為什麽?不偏不倚,不多不少,不早不晚,一切都是現在這個模樣,我與你飲酒,聊天,而不是匆匆錯過……”


    “因為這已經發生了。事實上,您知道所謂的‘人擇論’麽,之所以是這樣,是因為不是這樣的話,你就不會向我提出命運的問題……這就像是蝴蝶煽動翅膀引發的颶風。命運是非常脆弱被動的事物,它的一切都隻是人類無數抉擇的產物,之所以是這樣,不是它注定了這樣,而是我們選擇了這樣。”


    “因為命運是死的,人是活的。人總是在改變事情,命運就這樣改變了。”李信極力用自己的闡述方式,說得清楚一些。但凡談論到玄之又玄的東西,總會陷入到無休無止的爭論之中。


    阿奇柏德閉目的樣子,就像是沉思的哲人,他站起身來,一隻手撐住吧台,一隻手隨意插放在口袋之中。


    但他終於睜開眼了,將李信細思極恐的話,溫聲道來“你為什麽認為你所做的所謂主動的抉擇,是真的出自你心的,而不是被外物所影響的。”


    這就陷入到詭辯之中了,對付詭辯,最重要的,是不能陷入到對方構建的觀念中想問題——因為對方的觀點,在對方的核心世界觀上,同樣是正確的,這會讓你疑惑。


    所以李信仍然否決:“人的任何抉擇,都不會完全脫離於外物,也就說,他不可能不會被影響。但是影響這些的,影響一個人做出這樣的抉擇的,同樣是另外無數個主動抉擇的結果——人是活的,命運是死的,人不是被死物影響,是被自己影響的……”


    說實話,講到後來,李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但他不相信命運,這就夠了。


    但李信瞎扯的話令這位外國友人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啟示,他褐色的雙眼顫抖著,極為吃驚,然後苦笑著搖頭。


    “難怪,難怪……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就能夠說得通了……”


    什麽說得通?哲♂學嗎?真是搞笑。這老外逗比吧。


    “我發現你比我想象中要聰明的多,真的。”他像是輸了一籌般失意的努著嘴,接著莫名的笑了起來:


    “似乎,你還不知道如何正確隱藏自己。我是說,我終於知道你是什麽人了!”阿奇柏德直視著李信的眼睛,似乎能夠發現出什麽東西。


    李信的瞳孔瞬間放大,炸雷一般作響,他腦子裏麵空空的,隻剩下一個念頭:這個人知道我是什麽人?


    莫非,暴露了?!


    下意識偏過頭來,不讓對方注視到自己的眼睛,但他不敢貿然動身,隻能攥緊拳頭,全身繃住,收斂起警惕的眼神。


    見鬼,他現在隻剩下一具皮囊,天曉得打不打得過對方。


    “不好意思,我似乎是說了,什麽讓人誤解的話嗎?”阿奇柏德的聲音不帶有一絲攻擊性,天真而無奈,依舊是那麽溫文儒雅,不失風度。


    媽的,就是這種虛偽無害的聲音,才讓自己毫無防備。


    這是一個老奸巨猾的怪物,而現在這個怪物似乎是發覺自己的不同,孤身深入老巢來探明情況了。


    久久沒有回話,場麵變得有些詭異起來,注視著的觀眾議論聲歇,獨留黎明前肅殺的氣氛。


    等等,等等,李信拚命構想著如何對付眼下局麵的辦法,這個人的實力應該很強,也非常耐心,否則不會讓自己毫無察覺的扯了一半天該死的哲學,他可能觀察自己已經很久了——但到底是哪裏出了紕漏?


    自己迷惑那齊逼短褲小太妹太過肆無忌憚了,這個酒吧裏麵,應該有人察覺到了,或者,這個人根本就是槍戰現場的觀眾,他確認自己現在處於孤身狀態,潛伏了很久。


    404局,我必須得找404局——那幾個逗比,應該是有些真本事的,可是媽的,他們怎麽會知道我現在的狀況,從而動用官方的力量?


    都怪那個開車的胖子,讓自己直接對這個機構失去信心……號碼,號碼在哪裏,還能不能想的起來?


    李信的大腦瘋狂運轉著,搜尋一切可能性,確保自己能夠全身而退。


    不,不,現在找不到聯絡他們的機會的,讓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模樣的那幫rb人也已經消失無蹤,現在,現在隻有靠自己,隻有靠我自己了!


    一絲詭異的藍白色,開始浮現在李信的瞳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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