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牢房中,燈火搖曳,風順著牢房間的縫隙吹進來,卷起片片晃動的人影,就如同那翠湖上紛飛的柳枝一般,一下一下都落在人的心上。


    天牢第二層,穿著捕快官袍的獄卒倚靠在石壁上,一手叉腰,一手撫刀,眼睛平視著前方,仿佛在接受著注視,連動一下都不敢。


    陳寡婦的牢門打開著,不大的屋子洋溢著暖洋洋的熱氣,角落裏碳火燒的正旺,火星四濺,落到青石板鋪成的地上,留下密密麻麻的黑色斑點。


    陳寡婦安靜的睡在鋪著棉絮的床上,長發掩著較好的麵容,弓著身子,團成個球,若是沒有呼吸聲,就和個死人差不多。


    牢門口放著張桌子,左右個擺張椅子。桌子上放著一碟油炸的花生米,兩雙筷子,一壺剛熱的溫酒,酒壺口還在冒著白氣。


    “真香。”猛虎張坐在右邊,口中嚼著花生米,一臉的舒坦。他解下麒麟刀放在桌子上,喝一口酒便夾顆花生米,還不忘給仇小三滿上一杯。


    “大人,這可是長醉樓上等的好酒,如何?”


    仇小三泯了一口,輕笑道:“酒是好酒,隻是不知道和醉玲瓏比起來又如何?”說是如此說,仇小三許久沒有喝上烈酒,興致上頭,連著喝了小三杯才解了解嘴癮,頓時覺得腹中火熱,好似有一團火在燒,他咋舌道:“後勁真大。”


    “嘿嘿”猛虎張偷笑兩聲,才道:“醉玲瓏是君子文人喝的溫柔鄉,我這武人喝不來,口中無味,反而更喜歡喝這壺中烈酒,一口下肚,回味無窮。”


    “大人,滿上。”他又給仇小三倒上,兩人碰了一杯,溫酒下肚,燥熱愈盛,仇小三臉上起了酡紅,話中帶著幾許醉意,放下酒杯,仇小三撇撇嘴笑罵道:“我就喜歡喝那醉玲瓏,這麽說來我也算是半個文人。”


    “文人……”猛虎張趴倒在桌子上,喃喃自語了兩句,卻是醉了八分,神智模糊的說道:“文人有什麽好的,文人誤國……文人誤國。”


    這話要是讓傅天仇聽了,非得狠狠地罵上一句:“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東西。”


    說文人酸腐可以,但若是說文人誤國仇小三萬萬不敢認同,縱觀他所見之人,無論是嵇汕還是傅天仇都是有風骨的人。


    一襲青衫覆體,頭頂日月,腳踏江河,胸懷山川,大儒陳宏如是說,這種氣節被讀書人,尤其是儒生推崇備至,所以才會造就嵇汕傅天仇這般鐵骨錚錚的文人,敢直言上書,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相反,在仇小三看來,最有節氣的並非武人,正是猛虎張口中的誤國文人。


    “哐當”桌上的酒壺和酒杯落到地上摔的破碎,他也有些乏,有些醉,便倚靠在椅子上,眼睛半開半合,打著瞌睡。


    ……


    那床上蜷縮著的人突然下床,躡手躡腳的走動著,腳上鎖鏈發出“叮鈴鈴”的輕響,就像一隻翠鳥在悠悠的開口,風吹起她的頭發,活脫脫的一個女鬼模樣。


    寡婦走到大牢門口,並沒有出去,而是走到迷糊的仇小三麵前蹲下,將地上的披風撿起來,再小心翼翼的搭在他的身上。就在寡婦指尖碰到仇小三的那一瞬間,原本迷糊的他陡然間睜開眼,銳利的目光讓寡婦心驚膽戰,不知何時,一隻手搭在她的咽喉,隻需輕輕用力,就能毫不費力的捏碎她的喉嚨。


    寡婦神色驚恐,抱著披風的手僵硬,怎麽都懂不了,渾身冷汗直流,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天冷,我怕大人著涼。”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沒有底氣,就像蚊子一樣,要不是仇小三耳朵好,還真聽不清楚。他收手訕笑:“多年養成的習慣,我不冷,披風你係上吧。”


    寡婦一言不發,默默地抱著披風轉身回到床上,雙手抱著腿,繼續蜷縮著,就像一隻受傷的雛鳥,沒有家,沒有親人,天大地大唯有自己一個。


    秋天的落葉當從樹上掉下來的那一刻,便注定是以悲劇收場,她又何嚐不是那落葉,一直在漂著,直到有一天被狂風撕成碎片。


    仇小三是個敏銳的察覺到她的孤寂,他走到寡婦的身前柔聲道:“放心吧,傅大人已經掌握了翻案的證據,隻等卷宗打回大理寺,就會重新開審,一定會還你個清白。”


    寡婦搖了搖頭,哽咽道:“你為什麽要幫我?”


    仇小三遞過去張鴛鴦手帕,她接過手帕將臉頰上的淚痕擦幹淨,卻瞧見了上麵秀的鴛鴦,聞著鼻尖尚有絲絲淡香,寡婦身為過來人,知道這是女兒家的東西,便道:“手帕可是大人意中人所贈。”


    他苦笑兩聲,擺了擺手無奈道:“隻是個關係好的姑娘家罷了,並非意中人。”


    “若不是意中人哪個女子願意贈大人手帕。”


    ……


    幾番交談下來,仇小三卻發現寡婦學識修養十分不凡,詩書棋話也都會一些,他心頭好奇,但她不說,仇小三也不想去問。


    然而讓仇小三沒有想到的是,他在天牢連著等了兩日,依舊沒有傳出要重審案件的消息,仇小三在朝中並無根基,根本不知道朝堂中發生的事情,又等了一日,還是沒有動靜,反倒是天牢周圍多了許多陌生的麵孔,而且天牢的獄卒中也來了許多生人。


    他猜測可能是傅天仇那裏出了什麽問題,無論如何他都要去再去見一見這位大理寺卿,隻是寡婦的安全交到猛虎張的手中,交代捕快看守好天牢後,仇小三離開天牢,乘著夜色趕往傅天仇的府邸。


    天牢乃是京師重地,段天德膽子再大也不敢直接衝擊天牢,有猛虎張看著,寡婦的安全倒是不用擔心。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經被段天德的人盯上,仇小三一離開天牢,立刻就有人報到段天德那裏,然後一隊二十多人的黑衣武士朝著他的方向殺過來。


    其實仇小三兩人從陳家莊離開的第二天段天德便知道了,早早的做好準備,否則傅天仇提出的重審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阻攔。


    段天德並不知道他和太玄老道這位天師堂長老的關係,否則也不會蠢到派人來截殺。鬼知道太玄在朝廷官員的心中威望到底有多高。


    午夜時分,正陽門前,晚風大作,吹起漫天飛沙。仇小三停下來,他嗅到空氣中彌漫著的殺意,還有夾雜著的淡淡血腥味。


    他的眸子精光四射,最後落在街道左邊的一棟高樓上,搭在刀柄上的手掌用力,五指骨節凸起。頓了頓,仇小三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朝前走,剛踏出去五步,左右兩邊人影閃爍,竟是跳下二十多個黑衣蒙麵武士把他圍住,個個手持尖刀,周身纏著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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