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人謙謙有禮地問著:“我可以坐在這裏麽?”


    程諾聳聳肩,“當然可以。”


    老人顫巍巍地坐下,“年紀大了,我的孩子,我已經不再年輕了。”


    他費力地挪動了一下屁股,讓自己麵對著anny高,“孩子,你知道麽,這架鋼琴,已經好多年沒有被彈過了,它能在你的手下,彈出這樣優美的旋律,它一定很高興。為了這個,請允許我敬你一杯。”


    anny高端起了杯子,“謝謝您的誇獎。”


    老人喝了一口酒,放下了杯子,“我是這裏的老板,這架鋼琴,是六十年前,我跟我太太結婚的時候,我買給她的呢。”他望著鋼琴,像是時光能穿梭回買這架鋼琴那個時光。


    anny高雖然說瘋一點,但是她並不是沒有禮貌,看著老人的年紀,想必是有八九十歲了,他的太太估計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她微笑著向老人說,“您好,我叫anny。”


    “叫我胡裏奧吧,我想起了在我們買那架鋼琴時,我們是那樣年輕,那樣貧窮。可是我的太太告訴我,如果我們去相信,就沒有什麽達不到的,她深愛著彈琴,所以我買下了這架鋼琴,用來求婚,那是我在工地上賺的錢,我每在日曬下流下一滴汗水,我就覺得,鋼琴又多了一個琴鍵。沒在暴雨中走一步,就覺得,離鋼琴又進了一步,終於,我攢夠了錢,買了鋼琴,求了婚,她卻告訴我,其實她並不需要鋼琴,她隻需要我。我們的婚禮很簡單,不,應該說是寒酸,但是她不在乎,咳咳,六十年前的事了。”


    anny亮出了自己的婚戒,“我跟他,也剛剛結婚呢。”


    胡裏奧爺爺向著程諾眨了眨眼睛,“孩子,相信我,婚姻最重要的是忍耐,那些好的,壞的,終究會讓你覺得幸福的。”


    程諾笑著舉起了杯,“那我們敬婚姻一杯吧。”


    四個人喝了一口酒,胡裏奧咳嗽了兩聲,然後用精致的手絹擦了擦嘴角,“孩子,你來自哪裏?”


    “我們來自上海。”


    “喔?中國,那是一個神奇的國度啊。看來我跟中國人的緣分,還沒有斷啊。”他若有所思,“你們知道麽,這個店其實是一個中國人送給我的禮物。”


    他費勁地起身,走到了吧台那裏,向著裏麵的人說,“把櫃子最上麵那個盒子遞給我。”


    服務生踮起腳尖,取下了盒子,那個盒子一塵不染卻也是透漏著歲月的痕跡,老人回到了座位上,他打開了盒子,裏麵是一張泛黃的照片,“看啊,這是我跟那個人的合影。”


    看了一眼那張照片,便忍不住叫了出來,“這是我的爸爸!”


    程諾拿過了照片,仔細端詳著照片裏的人,“這是你的爸爸?這是六十年前的照片了。這不可能啊...”


    胡裏奧爺爺不懂中文,“孩子,你們在說什麽?”


    程諾想了一下,還是照實翻譯,“她說,照片裏的人,是她的爸爸。我覺得不可能,應該是她看錯了吧?”


    胡裏奧爺爺笑了,“這個男人,比我的年紀還要大,孩子,雖然我看東方人都長的差不多,不可能你也是看東方人都是同樣的樣子吧?”


    程諾不解,“什麽意思?”


    胡裏奧說:“我已經足夠老了,老到讓我知道,這個世界遠比我想象的要複雜,所以我永遠不會對這個世界說不可能,”


    他拍了拍董安安的手,“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安安,我姓董,董安安是我的名字。”


    “姓董。。。安安。。。”胡裏奧點點頭,“如果是這樣的話,孩子,我有一個故事要跟你講。”


    他清了清嗓子,“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當時我是一個建築工地的工人,是的,雖然結了婚十年,可我還是在建築工地上做著零工。那個年代,各個地方都是修著房子。有天下雨了,雨很大,我要到工地上去把水泥蓋好,否則雨水澆了第二天我就沒法用了。那雨下的我幾乎是寸步難行,我就像是海鮮飯裏的牡蠣,在粘稠的米粒中走著一樣。還沒到工地的時候,我看見路邊躺著一個人,身上不住地流著血,我從來沒見過那麽多血,雖然我也是經曆過戰爭的人,但是我永遠忘不了那個場景,一個東方男人,躺在牆角,身下是大片的血,他向我伸出手,我走了過去,他說:幫幫我,我不是壞人。”


    “我害怕極了,可看在天主的份上,我無法拒絕他的要求。我把他扶了起來,問他要不要去醫院,他拒絕了這個提議,他說他摔了一跤,摔在了釘子上。可是我不相信這個謊言,孩子,有很多時候,人是會說謊的,不過那不要緊,畢竟世界上隻有主是不會說謊的。我想,他一定是有著自己難言的苦吧?我把他帶回了家,我的老婆也怕極了,不過還是第一時間抱出了毯子,把他放在了上麵。我老婆問,為什麽不帶他去醫院呢?”


    “他說:我在這裏就很好,有針線麽?我老婆搖頭,說那些都是用來縫衣服用的。他就那也可以,他還要了烈酒。我平時會喝一點苦艾,你們看,到現在我都沒有改掉這個習慣。”


    胡裏奧晃了一晃杯中綠色的液體,又繼續說到:“他讓我幫他縫合,可是我的手不停在抖著,我說我不行。我老婆拿過了針線,問那個男人,你確定要這麽做麽?他點了點頭,做吧,不會有事的。我老婆就祈禱了一下,然後開始縫合,那個男人把烈酒灑在了傷口上,青筋暴露地看著傷口被縫好。我中間昏過去了一次,等我醒來,老婆已經把他縫好了,像是縫合一個布娃娃一樣,天主啊,他渾身的傷口,每個地方都能看到線的痕跡。”


    “我老婆問,真的不要緊麽?他說謝謝了,讓他睡一下吧。我們就回到了臥室,我老婆不住地說那是一個可憐的人,我說主自有他的用意,就讓他在客廳裏睡吧。第二天一早,我起床的時候,他已經醒了,他問我家裏誰會彈鋼琴麽?我說我老婆會,他問能不能麻煩她彈一首歌來聽。我老婆也起床了,問要聽什麽,自己會的並不多。他說隨便什麽都好。我老婆就彈了一首我們這的民謠,叫做灰色眼睛的客人,他靠著鋼琴半躺半坐,認真地聽著,然後拿起了酒,往嘴裏倒著。那高度的苦艾,在他嘴裏像是爽口的糖水一般,他跟著鋼琴聲打著拍子,我覺得,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高迪,隻有高迪,才能這樣在藝術中陶醉。我那時候才相信,我沒有救錯人,這樣愛藝術的,都不會壞到哪去。”


    “那天我下班回來,問我老婆那個男人呢?我老婆說,不是在那裏麽,她從廚房裏出來,可是我們再也找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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