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十四阿哥身邊的小太監小賀子抹著眼淚,小聲勸道:“主子莫多想,想來娘娘並不是想害了您的,好歹虎毒不食子呢。”


    十四阿哥卻兩眼無神,“這是七姐姐告訴我的,如何會錯?那隻耗子的下場,你也看到了,原本活蹦亂跳的小東西,在服下額娘吩咐人給我熬的藥之後,就……”說著,便落下淚來,哽咽不能言。


    “主子,那許是旁的宮的主子下的手呢,娘娘未必就是知道的。”


    十四阿哥勾唇冷笑一聲,“我這樣的,雖也是皇子,可誰會費心費力除了我呢?我,便是連被旁人毒害,都是沒有資格的。”


    小賀子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十四阿哥卻覺得心喪若死,幼時還好,雖然皇阿瑪和額娘都不喜自己,雖然自幼吃藥跟吃飯一樣,可好歹還能放心活著。然而自打額娘重新得了皇阿瑪的寵愛,自己就開始活得膽戰心驚了。有時候,額娘不願給皇後請安,便給自己灌些致病的藥,然後,就可以借口照看生病的自己不去皇後那裏了。有時候,為了給皇阿瑪顯示自己的慈母形象,自己也要時不時生一些病。可至少額娘之前隻是讓自己生病而已,卻沒想到這次竟是要自己的命了,隻是為了把皇後拉下來。


    若不是七姐姐心疼自己,派了身邊的杏姐姐偷偷告訴自己,隻怕,自己就真的成了額娘的工具了。


    “主子,便是不為了別的,就為了七格格,您也不能消沉下去呀。”小賀子低泣道。


    十四阿哥一震,沒錯,雖然皇阿瑪不喜自己,額娘更是意欲置自己於死地,可自己還有七姐姐呢,七姐姐是真心疼愛自己的。若是自己出了什麽事兒,七姐姐怕是要難過死了。


    我不能死,也絕對不會死!十四阿哥眼中閃過堅定。


    “小賀子,那碗藥的事情,你知道該如何說如何做的,是不是?”


    小賀子低下頭,恭聲道:“阿哥已是喝下那碗藥了,並未發現任何不妥。”


    “嗯,時間快到了,今夜沒有你當班,快些出去吧,莫叫人疑心。”


    “!


    沒有人知道,小賀子離開十四阿哥屋子後,和狀似無意間經過的杏兒瞬間交匯又瞬間分開的眼神,也沒有人發現,小賀子在出了延禧宮後,與另一個太監擦身而過之後,隱隱透出的一絲如釋重負。


    次日,麵色蒼白的十四阿哥,在皇帝麵前,與令妃上演了一出“生離死別”大戲,當然在十四阿哥看來,不過是生離,令妃眼裏,卻已是死別了。


    “永璐,說來,額娘卻是真的舍不下你,隻是額娘身子不好,現在也照顧不了你了,隻得把你托付與皇後娘娘,你放心,皇後娘娘最是慈愛之人,必會好生愛護與你,說不得等你回來延禧宮,身子骨都要壯實許多的,你可千萬要乖乖聽皇後娘娘的話。”令妃嘴角含笑,可淚水卻一滴滴落下,好不楚楚可憐。


    十四阿哥嘲諷的看著令妃梨花帶雨的哭態,也落下淚來。如今他的演技可說是爐火純青,不過眼睛一眨,眼淚就泛濫成災了。


    瞧著兒子這般模樣,令妃想到他終究是自己親生,且沒幾日怕就是要沒了的,也禁不住悲從中來,很是真心的抱著十四阿哥舍不得放手了。可惜,十四阿哥看來,卻是令妃的演技在皇帝麵前倒是越發收放自如了。


    乾隆看寶珠有些心內不安,知道她心裏在擔心什麽,便將她安置在延禧宮內的釘子所匯報的事情瞧瞧給她完完整整的說了一遍,眼見著寶珠麵上神色由震驚到駭然到憤怒再到悲憫,便知道,自己這個至今為止,最年幼的小兒子,大約是不需要擔心了。


    寶珠最是喜愛孩子,不論是不是親生兒女,都是極好了,當然,對親生的自然會更好,可是在大麵上,自己兒子有的,旁的孩子絕不會沒有,而且品量相對而言,隻會更多更好。當然,私底下就不須計較了。但,就算對哪個嬪妃實在不喜歡,也絕對不會去動她們的孩子,這是寶珠的底線,也是乾隆最為感慨的一點。


    上輩子,自己認為最是溫柔善良的女人,都多少對自己的子女,無論是出生了的還是未曾出生的,都曾下過毒手。然而,就是自己認為最是惡毒的繼後,卻從不願意對皇子女們下手。


    想到當初在潛邸時,那兩個無緣出生的孩子,想到當麽多年,一個個逝去的兒女和妃嬪,這其中,正常死亡的有多少,非正常死亡的又有多少,連他自己都快說不清楚了,甚至,這次又出現了一個可以心狠到殺死自己親子的女人,而這個女人,曾經是自己心裏善良的代名詞,現在想來,當初小燕子他們和皇後的交鋒,怕就是這個女人刻意引導利用的,而皇後,則因為直來直往,使得自己也成了她的工具,用來對付皇後的最有利工具。乾隆苦笑著,閉上眼睛。


    當十四阿哥進入承乾宮的時候,因著乾隆先前的一席話,寶珠對十四阿哥已經沒有了負麵情緒,倒是心疼更多一些,想起幼時,雖然額涅對自己不若對弟妹們那樣親近,可也從不曾把自己的健康甚至是生命不當一回事兒的,以己度人,自己當年就很是傷心的,想來十四阿哥對著令妃恐怕已經不隻是受傷了吧。


    因此,對著十四阿哥,寶珠便極是上心,尤其是她知道了十四阿哥雖然身體不好,但還不至於弱到他表現出來的地步——他這般“弱化”自己,也是為了保護自己,隻有這樣,令妃才不敢對他下太重的藥物,他才能盡量少生病,早熟至此,也甚是可憐——這樣一來,寶珠也就不再擔心十四阿哥萬一在自己這裏出了什麽事情,自己該如何交代了。


    而且,她對十四阿哥極好的另一個原因,隱秘到她連乾隆都不曾告訴過,自知道了十四阿哥和令妃之間不似親生母子般情深之後,她就想讓令妃看著,她自己生下的兒子,背叛她,而與自己親近時,該是何等心情了。


    就在令妃心情複雜的等待兒子死訊的時候,十四阿哥的身體卻一日日的越發健康起來。


    雖然等待兒子死的時候,心裏雖有絲期待,可傷痛也是不少的,這點兒傷痛足以讓她“臥病在床”的時候,一臉病容,憔悴不堪。然而,十四阿哥的死訊遲遲不來,倒是他的病情一日日好起來的消息傳到自己的耳中,這個時候,那點子傷痛也就消逝無蹤了。


    很快,宮中諸人都知道了,令妃因為得知兒子漸好的消息,身體竟也慢慢好了起來。


    作為一個慈母形象代言人,令妃身體剛剛康複,便前往承乾宮探望兒子了。


    雖然令妃演得很到位,對著兒子時那般激動欣喜,對著皇後時那樣的感恩戴德,可是,對她最是熟悉的十四阿哥,還是從她的眼底發現了驚疑、不甘和失望,至於更少的那一點兒放鬆,令妃自己沒有感覺到,十四阿哥也沒有注意到,就這樣淹沒在各種各樣複雜的感情之中了。


    然而,當令妃提出,要接十四阿哥回去的時候,十四阿哥的反應卻出乎眾人意料,他竟牢牢抱著皇後不肯撒手。


    皇帝先是一愣,然後,反射性的看向了四周,令妃的震驚,皇後的驚訝與無措,都落在了他的眼底。


    令妃是個慈母,這已經是在皇帝心裏紮了根的。皇後的直腸子,皇帝也是極清楚的。而且看她們兩人的表現,皇帝也並沒有懷疑到令妃對十四阿哥不好或是皇後做了什麽手腳。他本就不喜十四阿哥,哪怕他是自己的幼子。因此,此時他隻覺得,這個孩子,不過四歲而已,小小年紀,竟然就學會了攀高枝,為了得到更高的身份,竟然離棄自己的生母,真是不孝。


    說實在話,皇後的確是沒有料到的。對此,十四阿哥也是糾結了許久的。然而,即使現在,敏感如他,已經再自己皇阿瑪眼中看到了對自己的懷疑與不滿,也不打算改變了。他想活著,即使被人當小人,被人指責不孝,可他至少有更多的活下去的可能,而如果他回到令妃身邊,隻怕是很難活到成年的。


    當寶珠醒過神來,第一個感覺就是十四阿哥那顫抖的身子。


    她不知道這是這個孩子真的在害怕緊張,還是他隻是在做戲,可是那一刻,想來出了想讓令妃丟麵子以外,恐怕還是真的,對這個孩子,有了那麽一丁點兒的惻隱之心吧。


    於是,寶珠開口了,“皇上,令妃妹妹身子還有些弱呢,不若先讓十四阿哥在臣妾這裏再待一段時間,等令妃妹妹痊愈了,也才能更精心照顧孩子呀。”


    皇帝此時並不希望十四阿哥待在皇後身邊,因為,由皇後養育,實在是一大恩典,會讓那個皇子的身體提升很大一截,而他現在對十四阿哥的心性存了疑慮,便很是不願意成全他的野心。然而,十四阿哥的顫抖和皇後眼中明明顯顯的心軟憐惜,也讓皇帝知道,十四阿哥恐怕是暫時還得留在承乾宮了。幸虧皇後說的話是暫時留著,等令妃養好了身子就會把孩子送回去了,皇帝這才沒有反駁。


    十四阿哥也暫時鬆了口氣。雖然隻是暫時,可到底是留下來了。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甚至背上不孝的名頭,他是絕對不會再回去延禧宮的了,他才不要回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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