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了半晌,張武最終長歎了聲,“行了,別跟我眼前杵著。”


    “等回去了,自己找大人領罰。”


    張成拱了拱手,垂頭喪氣的出門。


    張武苦惱的揉了把臉,重又抿出點笑意去尋柳福兒。


    柳福兒正在跟盧龍節度使商議之後的安排。


    聽兵士來報,她頓住話頭。


    盧龍節度使笑著起身,“你先忙,那些物什還亂得緊,等我整理出具體數目,咱們再說。”


    戰時所有的東西數目都得清點完畢,上報給他。


    即便戰時消耗了些,卻也能大抵估計出來。


    又豈需再行核算?


    柳福兒心知他是刻意避開,便起身送他。


    張武就站在廊下,見到盧龍節度使,他趕忙躬身行禮。


    盧龍節度使含笑點頭,側目端量這位聞名久矣的汪家掌舵人跟前第一人。


    張武微微垂眼,麵上不動聲色。


    盧龍節度使身居高位多年,又是常年領兵廝殺之人,當他炯炯望來之時,威壓很是驚人。


    看到張武如此,盧龍節度使忍不住暗暗讚了聲。


    側目見柳福兒已陪到門邊,便拱手一別,闊步出門。


    柳福兒一直含笑,待其走遠,才落下臉,掉頭就走。


    張武暗罵罵張成添亂的同時努力擠出點笑,跟著進來。


    柳福兒徑直來到正位,端坐之後,冷聲道:“我與汪家主的約定已然完成,此番多謝都尉和諸位能人。”


    “稍後,我會給汪家主去信,再行感謝,至於其他,就不勞諸位了。”


    這是要趕人走了。


    張武心裏暗自叫苦。


    自家主子對這位的關切,他比誰都清楚。


    要是在這當口,他敢帶人回去。


    都不用說別的,隻要知曉柳福兒還在這兒,主子就能一腳把他踹到牆上去當掛件。


    可要不走,人家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賴在這兒又實在掛不住臉。


    走與不走。


    張武心裏的天平在反複拉扯。


    柳福兒斜睨著麵色反複變幻的他,冷哼著端微涼的茶,喝了口。


    苦澀又帶著些胡椒的怪味頓時衝進氣管。


    她忍了又忍,才憋住衝到喉嚨的咳嗽。


    張武卻心驚膽戰的看柳福兒。


    氣成這樣,信上怎能少了筆墨。


    張成的小命怕是要保不住了。


    柳福兒繃著臉,沉默轉去隔間。


    第一時間走到窗戶邊,用力一推。


    窗子發出吱呀響動,柳福兒趕忙輕咳兩聲,緩解喉嚨的不適。


    張武渾身僵硬,豎著耳朵去聽。


    卻也沒能聽出什麽來。


    柳福兒從隔間出來,將蠟封好的信交給他。


    像是知曉他的擔心,柳福兒道:“放心,汪家主看完這信便知曉怎麽回事了。”


    張武幹笑兩聲。


    這根本就不是知不知道的問題呀。


    他接過信,道:“蠻人才剛退,如今也還不及百裏。為免其卷土,我們還是過些時日再走吧。”


    柳福兒微微皺眉。


    “這次過來,幾千人補給也是問題。”


    “是我想的不周了,”這些年來,柳福兒一直擔當梁家父子的後勤,豈會不知幾千人補給需要多久。


    但看張武一臉為難,她心裏暗自歎了口氣。


    她這麽急急趕人,一來是契丹與突厥是來同氣連枝。


    這邊行動了,那邊想來也比預期更快。


    這裏危機已解,汪三那裏卻還缺人。


    再有便是張成此人,說心裏話,他也確實有些急才,但實在太自大妄為。


    戰場上,他如此的不尊號令。


    實在致命。


    柳福兒也想借此好好敲打敲打。


    若是調教好了,或許還能是一員良才。


    但現在……


    她定定看著張武,道:“那就補充好了再走。”


    她話音很平靜。


    可入了張武的耳朵,就有了些別樣意味。


    他抬眼,柳福兒卻已轉開頭。


    張武隻得拱手出門。


    隻是走在路上,他莫名一陣發慌。


    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可到底是什麽呢?


    他搖晃著腦袋,怎麽也想不明白。


    另一邊,田家和汪家已經與預計之中又預料之外的敵人過了幾次招了。


    因著早有提防,兩家嚴陣以待。


    突厥人非但沒有占到便宜,反而還損兵折將。


    就在契丹人退兵之後的兩天,突厥人也跟著退回自家領地。


    汪三郎整軍過後,接到張武傳來的兩封書信。


    一封來自柳福兒。


    內裏柳福兒講了此番戰役前後,言辭裏滿是對八千子弟的褒獎,又多謝他援手,言明事了過後,定會拜訪再敘。


    汪三郎嘴角含笑,將信看了兩遍,才拆開另一封。


    隻是才看一小半,他笑意便收了起來。


    待到看完,他已難掩怒意。


    他用力攥了攥拳頭,忍耐的閉起眼。


    半晌,他長吐了口氣,提筆寫信。


    沒出兩天,信便到了張武之手。


    此時,他已站在甲板上,看完來信,背脊一陣泛冷。


    船帆緩緩升起,徐徐轉向。


    風悠悠吹起,有些涼。


    柳福兒眯著眼,抓著被風吹得向後揚起的半臂,目送船漸漸走遠。


    甲板上,張成遙望逐漸轉成黑點的人影,輕吐了口氣。


    這些日子自家兄長鎮日黑著臉,不是橫挑鼻子就是豎挑眼的。


    現在,終於離開這裏,他的苦日子也可算到頭了。


    張成轉了轉繃得死緊的肩膀,走到張武身後。


    “大兄,家主可是有什麽吩咐?”


    張武看了眼兄弟,表情劇烈變幻了下。


    “怎麽了?”


    張成怔了下。


    “莫不是家主不允咱們回,”張成腦子轉了下,突發奇想,“讓咱們在這兒清繳契丹餘孽吧?”


    張武抿了抿嘴。


    要真是那樣,倒也好辦。


    成與不成,他們盡力了,家主自然心知。


    張武再次攥緊,手心裏的汗水打濕單薄的信紙,氤氳了上麵的字跡。


    “看來是真的了。”


    張成做了個古怪的鬼臉,又搓了搓臉,恢複正常模樣。


    “既然是家主之命,那就打吧。”


    “大不了豁上這身血肉,殺他個血流成河就是。”


    張成下巴微揚,胸脯挺起。


    很是豪壯。


    看著這樣的他,張武的心忽的就是一鬆。


    是了,他們都是有著一腔熱血,保疆守土的漢子。


    家主是明理知情之人,豈會以私情亂了軍法?


    隻是,張成這次真的是做錯了,懲處的免不了的。


    張武看著兄弟,“我們確實走不了了。”


    “不過不是去打餘孽。”


    “而是護送柳城主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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