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一個人影向這邊走來,師映川眯起眼睛看著那人,兀自盤膝坐著不動,待走近了,就看清原來是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生得頗俊秀,有些書卷氣,一身青色綢衣,隻是臉色卻好象很不好,微微蒼白著,此人慢慢走到篝火前,在稍遠一些的地方席地坐了,咳嗽了幾聲之後,從懷裏摸出一隻小瓶,倒了一粒丹丸服下。


    師映川看了少年一眼,倒沒說什麽,卻動手把留著明天早上吃的兔子給烤了,等肉熟了便起身拿了烤兔,走到那人麵前遞過去:“吃罷……你病了?”少年看了一眼師映川,見他年紀小小,便也生不出太多的警惕之心,加上他也確實餓了,而且以他的本事,並不怕這肉有什麽古怪,當下就接過了烤肉,向師映川微微頷首:“……小兄弟,多謝了。”師映川笑了笑:“沒事,舉手之勞而已。”


    一時少年默默吃著東西,師映川則繼續打坐,那少年似乎問題頗為嚴重,勉強吃了兔子沒多久就開始劇烈咳嗽,到後來竟是一口血噴出,軟軟倒在地上,師映川微微一驚,過去伸手在對方鼻下一探,還有氣,再一探腕脈,原來不是什麽生病,而是受了內傷,師映川想了想,便歎氣道:“莫非我真的是個好人?”一時弄了點溪水給少年灌下,從懷裏摸出藥丸喂了對方一顆,他自然是絕對不舍得把那枚珍貴之極的造化丹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吃的,但他離開斷法宗之前也隨身帶了一些藥物傍身,此時就取了一顆給這少年服下。


    一夜時間很快過去,等到天漸漸亮了,師映川便去弄些吃的,約莫大半柱香之後,師映川提著一隻肥大的野雞回來,卻看見那少年已經醒了,師映川放下野雞開始拔毛開膛,一麵對少年道:“沒事罷?”少年微微搖頭:“……無礙。”師映川把野雞收拾了一下,開始生火,他隨口問道:“我等一下還要上路,你是要留在這裏還是跟我一起?”少年權衡了一下,最終說道:“……有勞將我送往桃花穀,方家必有重謝。”


    “你是桃花穀方家的人?”師映川一愣,隨即笑道:“這可真是巧了,我正要前往桃花穀辦點事情,既然你是方家人,那就一起走罷。”少年倒是笑了:“我是方十三郎,閣下若送我回桃花穀,求醫之事自然是小事一樁。”


    方家乃是行醫世家,曆代不乏有醫道聖手,時常會有人慕名前往求醫,因此方十三郎聽說師映川要去桃花穀,自然就以為他也是為自己或親朋好友去方家求醫的,師映川知道對方誤會了,便笑道:“我倒不是去求醫的,桃花穀的桃花四季常開,我是要去討一枝來的。”方十三郎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揚,顯然頗為意外,師映川轉動著火上的野雞,道:“是我師父要我去取的。”方十三郎雖然略覺驚訝,卻微笑道:“……令師倒是個雅人。”


    兩人聊了幾句,便漸漸有些熟絡起來,一時分著吃了烤雞,就上路了,師映川把馬讓給方十三郎騎著,自己則牽著馬在前麵走。


    不過一兩日之間,兩人就已相熟,這一天中午兩人吃過東西,便繼續上路,此時師映川已經在昨天經過的一個小集市上買了一輛馬車,雇了車夫,自己和方十三郎坐在車裏。


    眼下方十三郎的傷勢也稍微好了一點,師映川盤膝坐在車廂的一頭,他的那把別花春水一直被黑色布套係著,方十三郎也不曾注意,師映川摘下腰間的水囊喝了一口水,問道:“對了,你既然是方家的人,怎麽在外麵受了傷?”


    近來兩人逐漸熟悉,因此方十三郎倒也沒瞞他,況且也沒什麽必要隱瞞:“我在岐連山采藥之際遇見一味珍貴藥物,不曾想當時也有旁人看見了,對方便使了些陰損手段,將我暗算,取了草藥逃了,不過他也被我打傷,應該逃不快,我便強壓傷勢一路追蹤,可惜後來到底壓不住了。”他這番話倒沒有什麽摻假,但那所謂的草藥卻隻是一語帶過,並不曾說明,這也是因為此物十分珍貴,而他與師映川的交情眼下也遠遠沒到那種無話不談地步。


    師映川點點頭,了然道:“哦,原來如此。”他表麵完全沒有異樣,但心中卻是暗流湧動,方十三郎說的這番話與他前時所見實在吻合,師映川已經可以確定,那天欲搶自己馬匹代步的受傷男子必是方十三郎在追蹤的那人,一時師映川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裝著陰九燭的小玉匣,不過他卻是絕對沒有把東西拿出來的想法的,這等寶物確實珍貴,任憑在誰手上都不會隨意示人,況且又並非方家的東西,自己拿了又能怎樣?也沒什麽可虧心的,想到這裏,師映川倒也心安理得。


    眼下天氣雖然還不到熱的時候,卻也已經頗為暖和,一直待在馬車裏就顯得有些憋悶了,更何況這馬車隻是師映川在小集市上買的,能是什麽好貨色?再加上兩人這幾日隻顧著趕路,並沒有找地方歇腳,自然不曾洗過澡,這方十三郎是個幹淨講究的人,在車廂裏坐得久了,哪裏耐得住車廂裏的味道,好在路上遇見一條清澈小河,便要下去洗一洗。


    師映川也不在意,他吩咐車夫好好給馬飲水,便與方十三郎一起下了河,兩人都是男子,自然沒有什麽不便,一時師映川三下兩下就脫光了衣裳,撲通跳進水裏,暢暢快快地洗起澡來,方十三郎卻一板一眼地脫去衣物,這才進到河中,陽光下,方十三郎肌膚白皙細膩,身材勻稱,果真是個十分清俊的少年,師映川見了,就開玩笑道:“嘖嘖,你這身皮肉可比大姑娘還好些呢。”


    方十三郎眼下傷勢未愈,身上並不利索,但一般的正常行動還是可以的,見師映川打趣,不免也笑了,一邊洗著一邊道:“今日天黑之前,應該就能到桃花穀了。”師映川閑散地搓洗著身子,笑道:“到時候我拿了東西,也該回去給我師父複命了。”方十三郎忽然想到一事:“是了,結伴同行幾日,我竟是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任青元。”師映川微微一笑,倒是將從前的姓名拿了出來,隻因他如今身份不同,又是獨自在外曆練,若非必要,還是莫要張揚才好。


    兩人洗過澡,便上車繼續趕路,果然在太陽落山之前就趕到了桃花穀,此處不負‘桃花’之名,僅僅是穀外而已,就已經是桃花滿眼,但凡目光所及,俱是連綿的花海,景色迷人,就連空氣中似乎都滿是甜香之氣,方十三郎笑道:“這裏地氣有異於別處,致使桃花穀一年四季常春,你若想摘一枝去,倒是可以去北麵的山坡,那裏的桃花開得格外好些,還有不少的綠花桃,千瓣桃紅等等,就連其他地方難見的珍品也是有幾株的。”


    師映川自然歡喜,笑道:“那敢情好。”兩人說著,馬車已來到穀口,卻發現那裏已有人在了,一輛外表十分豪華精致的馬車正停在穀口,近百名騎士圍繞護衛著,此時有人被丫鬟攙扶著登上車子,雖然裹著一襲薄薄的披風並且有兜帽遮住了頭臉,但看那打扮體態,就知道是一名女子,此女上車之後,一行人便很快離開了,方十三郎看見這一幕,似乎習以為常,隻向師映川隨口說道:“應該是來我方家求醫之人。”一旁師映川笑道:“雖然沒看到臉,但隻瞧那人體態婀娜,想來應該是個美人。”方十三郎聞言,不免有些失笑,看著男孩明顯最多隻有十一歲模樣的普通麵孔,道:“你才多大一點年紀,就知道這些了?”


    二人說笑間已下了馬車,那穀口守衛顯然是認得方十三郎,立刻分出一人匆匆入穀稟報,不多時,一群人出來將兩人迎了進去,方十三郎似乎在方家的地位很高,眾人在得知他受傷之後立刻就將其送去治療,不過方十三郎臨走前已經叮囑過一番,因此方家人並不曾怠慢了師映川,當下就有人安排了一間清淨小院讓師映川住下。


    眼見此時太陽落山,夜幕即將降臨,況且自己又不趕時間,因此師映川便安安心心地住了下來,晚間有丫鬟送了精致菜肴,又燒了熱水,並一套嶄新的衣物,師映川用過飯便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他如今身在方家,雖然對方沒有理由對他做些什麽,但出門在外畢竟還是留個心眼才好,因此師映川晚上也沒睡,隻坐在床上盤膝運功。


    一夜無話,轉眼便到了第二日早上,師映川梳洗既罷,剛吃了早飯,準備去院裏打一套拳,卻忽然有丫鬟在門外道:“十三爺正在靜養,命奴婢帶公子去北邊山坡折花。”師映川聽了,就道:“嗯,我知道了。”當下就跟著那丫鬟出了小院。


    這桃花穀果然風景秀麗,昨日沒有什麽工夫仔細觀賞,今天一路走來,才發現此處當真稱得上是世外桃源了,那清秀丫鬟在前麵帶路,大約一柱香之後,便停下腳步,從袖中取出一隻長方型的小木盒,對師映川道:“十三爺說了,鮮花一旦離枝,不過幾日便要枯萎,公子取花雖然容易,但想必等拿到令師麵前時也早已麵目全非,因此便命奴婢將此物交與公子。”


    那木盒不大,顏色微黃,師映川接過時隻覺得有隱隱的香氣從盒上散發出來,他略一思索,忽然就有點驚訝地道:“鐵心木?”那清秀丫鬟聽他說破此物的根腳,不免對眼前年紀小小的少年也有些佩服,當下就笑道:“公子好眼力,正是鐵心木。”


    這鐵心木乃是一種十分珍貴的木料,相傳百年才能長出一寸,極為罕見,此物有一樁特異之處,便是可以用來保存物品,若是用這種木料做成棺木,那麽裏麵的屍首隻怕千百年之後也仍然完好如初,不會腐爛,隻可惜這種鐵心木實在稀少,即使有,那也價值極高,師映川手裏這麽一隻不起眼的木盒,隻怕抵得上二三萬兩銀子,而且有價無市,即便有這些銀子也未必能買到,如今方十三郎能拿出這麽一隻鐵心木做成的盒子,就明顯是作為師映川送他平安回桃花穀的酬勞了,這份謝禮的確不輕,又恰好能解決師映川取回的桃花容易枯萎的問題,不得不說方十三郎此人確實有心,是個妙人。


    雖然師映川自己原本已想好了辦法,但眼下方十三郎這樣的安排還是讓他覺得很舒心,便收起盒子笑道:“你家十三爺還好麽?”丫鬟輕輕一笑:“有家主出手,十三爺已無大礙。”說著,給師映川指了方向:“公子請自己上去罷,那裏一向是不許我們這些下人去的,奴婢便在這裏等著。”師映川點點頭,就朝丫鬟指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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