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偏西,肩扛巨石的漢子一路西來,下方猶如黑色長龍的軍隊的早就落入眼中,他並未在意,隻想快點趕到禦金。隻是那飄揚的徐字旗吸引住目光,想起某些事似乎與徐子東有些關聯。


    漢子在空中停步,看著那徐字旗,終於還是落下。


    行軍途中的消息最是讓人開心,這是放鬆腿部肌肉的好時間,萬千甲卒十分珍惜,都沒有看到天空落下的人影。直到一聲巨響傳來,揚起的煙塵嗆得人直打噴嚏,他們才注意到徐字旗下多出的人影和那看著都讓人兩腳發軟的石頭。


    小不二刀與謝燮當先回神,視線被那巨石所阻沒有看清來人相貌,隻當是有人偷襲,急忙拔劍揮刀,招呼兒郎準備迎敵。


    漢子抱著巨石向下一壓,讓石頭穩穩紮入土中,免得摔倒,接著四下一掃,喝道:“徐子東呢?”


    一出聲,警惕的謝燮心頭大鬆,朱雀收回劍鞘,還不忘讓屈狐仝收刀,擺手讓緊急圍上來的甲卒散開,恭敬道:“蜀中劍閣謝燮,見過前輩。”


    “謝姑娘也在這裏?打定主意要跟那臭小子過了?”漢子繞過巨石,聞聲看去,一看到謝燮盤起的發髻,立刻改口道:“看來應該叫徐夫人了,什麽時候的事?怎麽都不通知我一聲,莫不是知道我王千陽窮,怕折了我的麵子?”


    謝燮嫣然一笑,“前輩說話越來越像大伯,沒個正行,晚輩這就叫徐子東過來。”


    漢子啞然失笑,細細一想,發現自己確實和往日有所不同,至少說話做事變了不少,確如女子所說的那樣,越來越像謝不言。


    女子快步離去,留下屈狐仝招呼,徐家軍天字第一號打手小不二刀在漢子麵前猶如一個孩子一般拘謹,畢恭畢敬抱拳行禮後,竟是筆直站在原處,漢子不問話,他都不敢多言。


    無他,隻因那漢子自稱王千陽。


    小不二刀最多是拘謹,害怕倒是不至於,袁肅車曉二人卻是兩腳發抖,猶豫著要不要到天下第一麵前自報家門,哪怕能說上一句話都是莫大的榮耀。


    逐漸散去的甲卒走路輕飄飄,不少人左腳絆右腳,自己把自己摔了個狗吃屎,跌倒之後都不知道痛,依然傻笑著問身邊人:“哪個,我真的看到王千陽了?他真的是王千陽?”


    身旁人說話顫抖,哆嗦道:“當……當然,除了那種神仙……神仙人物……誰……誰還能扛著那大石頭飛來飛去?”


    地上的人激動道:“就是,就是,咱們跟著徐將軍真是跟對了,前兩日見到謝不言飛劍匣的本事已經尿了一次褲子,今次見到王千陽,死了都值。聽說屈校尉師承不二刀,劉校尉的師兄是槍仙。這麽算來咱們徐家軍和三大宗師都有關係,以後這天下誰敢欺負咱們徐將軍,誰敢不給咱們徐家軍麵子。他奶奶的,你說咱徐將軍咋就這麽命好?”


    哆嗦的那人一巴掌拍在地上那人臉上,“咋說話的?應該是咱們命好跟了徐將軍。”


    被打的人毫無脾氣,連連點頭道:“對,是咱們命好,咱們命好。”


    碎言碎語遍地都是,雖是人人壓著聲氣,匯在一起還是嗡嗡如蠅,手扶著巨石的王千陽想笑,他也沒想到自己來這麽一回還能幫徐子東起到凝聚軍心的作用。閑來無事目光掃到劉炎濤,當即招手道:“小娃,還記得我麽?”


    劉炎濤苦笑上前,“前輩說笑了。”


    王千陽樂嗬嗬的一拍身旁巨石,“你不是說過要跟我一起,剛好遇到,一會兒隨我一起走?”


    小劉神情一肅,凝望著兩人來高的大石頭,想起初見王千陽時的確表達過想要隨他完成他那宏願的意向,隻是眼下他與徐子東同樣有約在身,為難中不知該怎麽回答。


    糾結之際,徐子東拍馬趕到,還沒下馬便放聲笑道:“王前輩要從小子這裏挖人,小子榮幸之至,隻是天下未平,前輩便挖走小子一員大將,總歸有些不好。”


    大馬距離王千陽十步停下,徐子東翻身下馬,鄭重抱拳,“徐子東見過前輩。”


    他一到,劉炎濤不再為難,歉意道:“小子與冬瓜有約在身,承蒙前輩看得起,十年之後,劉炎濤一定會來尋前輩。”


    王千陽隻是隨口一說,倒也沒真的想帶人走,視線移向徐子東,哈哈笑道:“看來我這天下第一的名頭也不好使,還比不上你小子一句話。”


    徐子東不好意思的抓抓後腦勺沒敢開腔,他既不能讚同王千陽,也不敢否定。


    “算了,找你是想問你一點事,這裏說話不方便,你跟我來。”王千陽離開巨石,緩步向沒人的地方走。


    徐子東摸不著頭腦,不記得自己和天下第一到底有多少交際,衝著謝燮投去一個放心的眼神,越過劉炎濤時不忘拍拍兄弟的後背,尾隨天下第一而行。


    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王千陽站在一棵老樹下,那大樹枯枝敗壞,身下爛葉無數,幹枯的樹皮無力的附在樹幹上,輕輕一碰就會往下掉。


    隻是那樹枝上三五青翠零星點綴,枯黃中透著些許綠意。


    徐子東想起張盼說過的一個詞語。


    枯木逢春。


    用在此處最是應景。


    天下第一伸手剝開樹皮,隻見舊皮下麵,新的樹皮生機盎然,大手將舊皮捏成粉末,王千陽淡淡道:“東海一別再也沒見過你爹,前輩何時身死都不得而知,今次來隻是想問問,徐前輩到底是怎麽死的?”


    本以為這般神神秘秘會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一聽到老爹,徐子東頓時失去幾分興致,雙手一攤,“能怎麽死?當初一天到晚喝酒,一天喝個十七八瓶都是家常便飯,有一天喝得太急,喝暈了,等唐老爺子請來醫匠,已經一命嗚呼。”


    “這樣啊!”王千陽神色一悲,“他葬在何處,我想去拜祭一番。”


    “就在徐家莊後山腳下,前輩要是想去,我讓太聰給你帶路。”徐子東回身一吼:“太聰,過來。”


    跟在獨立營的少年急忙起身,小跑奔來,徐子東回過頭,有些難受道:“不過我那死鬼老爹的墳讓人給刨了,前輩便是去也隻能對著空墳。”


    “空墳?”王千陽臉色微變,轉瞬隱去,依舊平靜道:“怎麽回事,為何會是空墳?”


    徐子東自責道:“因為我,早前做事不夠狠,留了尾巴,到頭來徐家莊數千人命喪一炬,連老爹的墳都讓人刨了?”


    “你確定是被人刨的?”王千陽問的迫切。


    徐子東怪異道:“不是被人刨的,難不成還是我爹自己鑽出來的?”


    天下第一被噎住,張了張嘴,終是沒有將心中的話說出口。


    聰明的韓太聰已然跑到近前,甜甜叫過一聲義父,又很識禮數的對著王千陽彎腰行禮,“霸刀門韓太聰,見過前輩。”


    徐子東掩麵一歎,倒也不好責怪小家夥把霸刀門掛在嘴邊。


    天下第一摸了摸小娃的頭,歎道:“既然是空墳,不去也罷,今日叨擾了,告辭。”


    言罷轉身就走,徐子東急忙喊道:“前輩留步,晚輩有一事相求。”


    王千陽果真停下腳步。


    徐子東拉著小娃上前,看了看遠處的巨石,“如今這世道到處都在打仗,哪裏都不安生,我這義子年幼,跟著我四處奔走總不是個事,兵荒馬亂的怕照顧不過來,前輩若是缺個端茶倒水的,莫不如讓我這義子跟著你,以後不指望學多大本事,至不濟能過幾天安生日子。”


    王千陽瞥了一眼往徐子東身後躲的韓太聰,直接點破徐子東心裏的小九九道:“天底下想拜在我門下的人比長江裏的魚少不去多少,我犯得著和楚東流爭徒弟?”


    徐子東將小娃拉到身前,笑道:“這小娃子認死理,最開始想把他留在槍仙山,後來想托付給大伯,也就是謝不言前輩,他都不幹,非說霸刀門不比槍仙山和蜀中劍閣差,隻有天下第一才有資格讓他改換門庭。”


    韓太聰急的睜開徐子東的手,氣道:“義父,我幾時……”


    話沒說完,便看到徐子東淩厲的眼神,‘說過’二字卡在喉頭,怎麽都擠不出來。


    王千陽被這父子二人逗樂,“這話是你說的吧!”


    徐子東尷尬的笑道:“不管誰說的,反正前輩的本事人盡皆知,太聰伶俐,學武的本事不好說,端茶倒水卻是勤快,捶腿的手法更是沒得說,前輩好歹是天下第一,洗衣做飯總不好親自動手。”


    王千陽不認同道:“天下人沒有誰該伺候誰的道理,張繡做的事我不敢苟同,但他做人卻還有幾分講究,事事親力親為,比起武當山也不遑多讓,到了王千陽這裏總不好養尊處優。高門大戶的做派,我知道,但不喜歡。”


    徐子東將韓太聰往前一推,耍賴皮道:“前輩就說答應不答應吧!”


    “我答應有什麽用,不得看這小家夥願不願意跟我走?”王千陽彎下腰,手指勾了勾小娃那嫩滑的臉頰。


    韓太聰側臉躲開,哀求道:“義父,我不走,我就要跟著你,別說天下第一,就是天上第一我也不走。”


    “你個臭小子。”徐子東作勢欲打,看到那要掉不掉的淚花,終是沒舍得下手,抬起的手又放下,故作生氣道:“你就等著天天給我捶腿吧!”


    小娃破涕為笑,抱著徐子東的大腿,不肯鬆開。


    天下第一聳聳肩,在小娃頭上一彈直起腰道:“走了。”


    話音猶在耳側,徐子東還沒來得及回上一句,眼前人卻已消失,再尋時,王千陽已然扛起那巨石,直衝雲霄。


    數十丈距離,眨眼跨過。


    徐子東惋惜的摸著義子的頭,“臭小子,你可知道你錯過了什麽?以後可沒這麽好的機會,到時候後悔,老子可不會管你。”


    小娃眨巴眨巴眼睛,昂起腦袋道:“義父,我知道,劉叔叔說過,天下第一的理想是建一座城,一座天下人皆可學武立身的城。”


    徐子東抬起頭,望向天空遠去的身影,莫名其妙道:“這些少部分人的追求,還真是讓人不懂。”


    少年聽不懂,直接問道:“義父,啥叫少部分人?”


    徐子東笑而不答,拉著少年往回走,才走幾步,又停下,回頭看著那死而複生的老樹,自語道:“往日不問,今日怎麽想起問我老爹怎麽死的?”


    ————


    天空中,王千陽速度奇快,不多時便到達禦金。


    此刻的禦金晴空萬裏,任誰也想不到不久之前,這裏曾烏雲密布,白晝如夜。


    王千陽如同獵犬一般嗅著鼻子,左顧右盼,最終將視線定格在禦金山半山腰處。


    扛著巨石在半山腰落下,他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不多時便注意到地上那兩對腳印。


    腳印一大一小,顯然是一男一女。


    在那腳印旁邊,他發現一片奇怪的並不完整的樹葉,入手微涼,似是被冰凍過一般。


    四下搜尋一番,再也找不到可疑之處,王千陽看向禦金關,緊緊握著那碎葉,一個縱身自半山腰跳下,直接跳到禦金高高的城牆上,直把在城牆巡視的曾宇嚇了一跳。


    待到看清來人之後,曾宇卻擺手讓所有靠攏過來的甲卒回到原位,因為他知道,來的這人不是敵人,即便是敵人,禦金這萬餘人隻怕也傷不得來人分毫。


    曾宇記得自己還未從軍的時候,不過三品身手的老爹和眼前人打過一場,沒輸也沒贏,就這麽件不值得吹噓的事,卻被那個二品無望的老爹在最近兩年經常拿出來吹噓,估摸著要吹一輩子,一直吹到棺材裏去。


    激動的小跑兩步,若不是跪拜之禮實在不合適,曾宇可能就要跪下喊出那一聲:“禦金守將曾宇,見過王前輩。”


    王千陽倒是不知曾宇想什麽,開門見山道:“最近可見到什麽奇怪的人,可有什麽奇怪的事發生?”


    曾宇想了想道:“奇怪的人都是沒有看見,奇怪的事卻是有。”


    “說,是什麽事。”


    曾宇沒有半點隱瞞,將那白晝如夜的怪象和那天空響起的怪聲一並講出。


    王千陽聽後久久不言,直接飛身離開,回到半山腰處,躺在自己帶來的巨石上仰麵看天,手不自覺的摸向腰間酒壺,困惑道:“前輩,這壺酒是拜給你還是遞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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