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而入的段慶懷走到近前,看著眉眼間與自家小妹有七分相似的裴苳滸,有些感傷。


    自打段慶月嫁入裴家,數十年來隻回過南越一次,打那之後段慶懷再次見到小妹已是小妹的葬禮。


    有時候段慶懷也會在心裏問自己:“若是小妹沒有嫁入裴家,也許君子劍一門不會失寵。陳友諒雖是謀逆之人,但這三十年來的所作所為卻是當得起胸懷寬廣四字。


    再胸懷寬廣的皇帝也不會容忍手下重臣與別國皇室有牽連吧?


    時代不同了,為何父皇還要堅持把小妹嫁與裴家?真的隻是因為兩家相交千年,難道不是為了離間裴家和南楚皇室?”


    段慶懷不知道真實答案。


    愁容滿麵的裴鼎文見到段慶懷之後,眉宇稍微舒展,笑道:“懷王,你怎麽來了?”


    收攏思緒的段慶懷走上前,臉色沉重道:“裴兄,閑話以後再敘,今次小弟前來的目的想來裴兄也猜得到,重兵之下不好強突,趁著軍隊還未動手,我等連夜出去,或許還有機會。”


    三萬重兵卡住河西所有要道,想要走,能去哪裏?


    裴鼎文讓裴苳滸先行離去,這才對著段慶懷道:“懷王,此去武當奪丹,鼎文已然明白,陳友諒對我裴家已是必殺之心,鼎文自知難逃一死,也不打算離開南楚。段家既然有心,還請懷王帶著裴家小輩離去,能走幾個是幾個。小女苳滸也請懷王代為看護,來日裴家子弟若有可用之人,必然盡心竭力相助段家。”


    “事未成行,怎可言必死?裴兄難道連殊死一搏的勇氣都沒有?”段慶懷出聲質問。


    裴鼎文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手帕上歪歪斜斜的繡著兩個字,東倒西歪看不確切,勉勉強強能認出是文月二字。


    段慶月喜好刀槍,不擅女紅。這一點裴苳滸繼承的很好。


    裴鼎文手中這一方手帕便是段慶月嫁入裴家那些年唯一留下的作品。


    裴鼎文並未回答段慶懷的問題,而是將手帕遞給段慶懷,溫柔道:“月兒當年用了一個月才繡出來的東西,繡的不怎麽樣,但心意十足,這些年來我一直帶在身上。”


    知道小妹秉性的段慶懷看著手帕笑道:“能繡成這樣也是難為小妹了,不知道刺破多少次手指,你也不心疼?”


    “我那時沒在家,回來的時候月兒已經繡好。”裴鼎文望向窗外。


    明月當空,卻不圓滿。


    “裴兄,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人就該好好活下去,不然小妹在泉下怕也不會安寧。”段慶懷緊握手帕,出聲勸道。


    夜靜無聲,彎月格外明亮,窗外的景色一覽無餘。


    裴鼎文舉頭望月突然問道:“懷王,你說月兒一個人在地下冷不冷,怕不怕,會不會想我?”


    段慶懷雙目圓瞪,喝道:“裴兄。”


    裴鼎文回過頭,展顏微笑,道:“懷王,若是裴鼎文身現天南,陳友諒會不會舉兵入越?”


    段慶懷尋位置坐下,閉口不答。


    氣勢陡然上漲的裴鼎文隔空攝物,君子劍飛入手中,手撫君子劍,裴鼎文沉聲道:“河西祖地,若是無人相守,老祖宗會怪罪的。懷王,往後的裴家就拜托你了,今夜,就讓裴鼎文為你開路,為裴家開路。”


    並未走遠的裴苳滸推門而入,三十來歲的裴苳滸像個孩童一般哭喊著撲入裴鼎文懷裏:“爹”


    裴鼎文愛憐的摸著裴苳滸的頭,柔聲道:“苳滸,照顧好裴家,好好活著,爹要去看看你娘。”


    嶺南宋家人傾巢而出,早有消息傳入零陵道節度使李莫升耳中。


    河西之事軍中高層皆知,嶺南宋家也早就在軍方重點監視的名單之列。


    雖然沒有明確的命令說要動宋家,但行走官場數十年,做到一道節度使這等位置的李莫升絕不是蠢蛋。官場門道之中十分重要的一環便是揣摩上意。


    李莫升估摸著宋家就算不在文帝的必殺之列,也絕不會輕饒。既是如此,李莫升就萬沒有放過宋家的道理。


    徐飛將再入軍方,軍方會有大動作的消息不時傳來。李莫升是為數不多的沒有背靠徐黨坐上從二品節度使位置的幾人之一。


    李莫升自知再進一步或許千難萬難,但要退一步卻是十分容易,有的是人眼熱著李莫升的位置。


    如此關頭,萬不能有紕漏發生。


    是夜,李莫升連夜點起本部兩萬軍馬,接著傳令整個零陵道,嚴令各州將軍嚴密盯防,不得走脫宋家一人,否則提頭來見。


    河西道,建平州。


    本在帳中休息的周延年被親衛叫醒,有京城急令傳來。


    周延年火速披甲,讓信使入帳。


    等到周延年見到信使,心中一驚,到底是什麽樣的急事,居然會讓大將軍派王府高手親自送信。


    明日寡婦方菲,輕身功夫在鎮南王府數一數二,裴鼎文返回河西的消息必須第一時間送到河西,讓周延年早作準備。


    一個裴家,居然要讓軍方第二人,徐黨第二人,在陳友諒謀奪南楚時立下無數軍功的周延年親自統兵,足見陳友諒對裴家的重視,足見陳友諒對裴家的必殺之心。


    看完密信的周延年正襟危坐,方菲立於帳中。


    周延年看著年已四旬卻依舊豔光四射的明日寡婦,心中略有感慨,難怪江湖中人會拜倒在方菲裙下,就連宋家人傑都會沉迷其中。連他自己這種沙場喋血數十年的老人看到方菲都會忍不住讚歎,何況那些年輕人。


    “大將軍可還有什麽交代?”周延年收回目光,捏著密信低聲問道。


    問王不問皇,徐黨眼中,南楚有徐飛將即可,有沒有陳友諒又有何關係?


    方菲四下張望這才答道:“王爺有言,周將軍功高勞苦,可願隨王爺一道含飴弄孫?”


    周延年麵色不變,手中密信卻被捏破,又問道:“大將軍說什麽沒有?”


    方菲搖頭。


    周延年揮手,示意方菲出去。


    獨坐帳中的周延年沉默許久,久久沒有動作。


    八百虎騎震逍遙,三千鐵騎破天下。


    徐飛將名動天下的幾戰都有他周延年的身影。


    周延年想不通,十來歲跟著徐飛將南征北戰,如今剛滿五十的周延年還沒到告老還鄉的年紀,為什麽大將軍要他退隱?


    是大將軍的意思還是文帝的意思?


    想不通的周延年懶得去想,信中有言,楚東流並未殺死裴鼎文,君子劍已經回到河西,苦戰當頭,不知多少兒郎要死在裴鼎文劍下。


    “傳令下去,逍遙營,天下營隨我入城,其餘八營扼守各路通道,莫要走出裴家一人,否則軍法處置。”周延年披甲走出帳外,高聲下令。


    塞外,東金帳。


    今夜是金帳太子完顏宏達與北院大王慕容長風的愛女慕容十文洞房花燭的大喜之日。


    春宵一刻值千金,雲雨之後的完顏宏達,滿眼愛意的看著薄被之下赤身裸體的慕容十文,右手輕輕撫摸著慕容十文立體感十足的臉頰。


    “愛妃,明日嶽父出征,為夫也要隨嶽父一道,等到掃平西邊那幫叛逆,再來與愛妃相守,此生有愛妃相伴,宏大之幸。”完顏宏達盯著慕容十文認真道。


    不知是勞累過度還是為何,慕容十文閉上眼睛,慵懶的答道:“隻盼殿下早日得勝歸來。”


    完顏宏達喜笑顏開,笑道:“愛妃累了,早些休息,來日宏大登臨大統,愛妃想要什麽,宏大都會全力滿足。”


    慕容十文閉目點頭,偏頭睡去。


    眼見慕容十文睡去,完顏宏達心滿意足的閉上眼,躺在慕容身旁,沉沉睡去,不多時鼾聲響起。


    本該睡去的慕容十文睜開眼睛,撇頭看了看身旁的男人,怎麽看都不喜歡。


    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成不了大器。


    慕容十文想起洛陽遇見的少年,那個讓她覺得十分可靠的少年。


    “為何女子不能左右自己的命運?為何女子要嫁給自己不喜歡的男人?女人比起男人到底差了什麽?”慕容十文質問著自己。


    聽著耳旁的鼾聲如雷,慕容十文輕若蚊蠅的聲音響起:“完顏宏達,我不喜歡你,若是有一天,我慕容十文能坐上帝位,來日定不會讓天下女子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


    完顏宏達的鼾聲突然停下。


    嚇得慕容十文趕緊閉上眼睛。


    完顏宏達一個翻身,手臂環抱住慕容十文,雷鳴的鼾聲又一次傳來。


    這一夜,慕容十文在鼾聲之中,徹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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