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暗牢


    第165章暗牢(一更)


    新帝登基, 普天同慶,朝中休沐三日。


    第三日, 容鑒終是在大理寺最底層的暗牢裏等來了柏炎。


    暗牢在死牢之下, 周遭皆是水汽和陰氣,不見天日,唯一透進來的光, 是值守的人按動機關, 從不知何處透進來的星星點點的光,但若不是手持火把, 許是連眼前的人都看不清。


    這星星點點的光, 隻是讓空氣透進來, 火把不滅的。


    周遭和侍衛和值守都已屏退, 僅餘了青木一人。


    青木上前, 將火把置在一側的木架上, 幽暗的暗牢裏映著昏黃色的光。


    青木在不遠處候著柏炎,臉上的青麵獠牙麵具,同這陰森恐怖的暗牢似是融為一體, 叫人不敢出聲。


    暗牢內隻有三個牢房, 彼此分開, 隔絕了視野和聲音。


    容鑒這處隻有他一人。


    值守先前便將牢門打開。


    柏炎身披玄色龍袍, 踱步而出, 映得容鑒滿眼刺目。


    青木並未上前,這裏隻有廢帝一人, 柏炎並無危險。


    青木在不遠處候著。


    容鑒抬眸看著柏炎, 輕哂道, “我忽然在想,若不是我滅了晉王一門, 滅了秦王一門,今日坐在龍椅上的怎麽可能是你柏炎!嗬嗬,天道好輪回,我本是一心要殺你,結果反倒讓你登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天意弄人!”


    容鑒言罷,放聲大笑。


    笑聲越往後,越尖銳。


    有些滲人。


    柏炎卻未應他,隻是安靜看著他。


    容鑒笑過,見他沒有反應,似是也緩緩失了笑的興致,也不說話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如今已是廢帝。


    除了言辭,激怒不了柏炎。


    柏炎看了他許久。


    容鑒也從起初的裝模作樣,到後來的不自在,再在到眼下的惱意。


    到最後,先被對方激怒的竟是他自己!


    柏炎淡聲開口,“你不逼死範允,不逼死許昭,不逼死我母親,你怎麽知曉我會反?你們容家誰做皇帝,同我又有什麽幹係……”


    他語氣裏聽不出半分情緒,似是在說一件成年舊事一般。


    容鑒奚落,“你若無反意,我就是再逼死蘇錦一個,你也不會反!”


    柏炎眉頭肉眼可見的微微皺了皺。


    見他麵上情緒終於有了波瀾,容鑒心中似是了受了鼓舞一般,變本加厲,“可惜啊,當日在鳳鳴殿中,朕就應該臨幸蘇錦,你是未見到她當日的可憐模樣,殿中染著催情香,她手中一直攥著那枚簪子刺著自己的掌心和指尖,鮮血就滴在殿中,不敢開口,開口時聲音都在打顫。可惜了,她生得一幅好顏色,朕是想等她生完孩子,囚在宮中日日消遣,等消遣夠了……”


    柏炎將他揍倒在地。


    容鑒口中吐了一口鮮血,不怒反喜,“才聽到兩句就動怒,柏炎,你這種心思城府,皇位如何坐得穩?”他撐手坐起身,陰聲笑道,“你以為皇位真是這麽好做的?嗬嗬,等你坐上這個皇位,才知道什麽叫眾叛親離,才知道什麽叫每日對著你恭敬行禮,實則需你處處提防,你一日都勿想在龍塌上安穩,若想安穩,隻有一個個除掉這些每日對你磕頭阿諛,實則謀劃著將你推翻的人!”


    柏炎看他,已近喪心病狂。


    “範允會反嗎?他早前是你東宮的伴讀洗馬,明知你對他生了忌憚之心,他還是聽你的話,去打西戎,你怎麽待他的?”柏炎俯眼看他。


    “伴讀洗馬,嗬嗬嗬嗬。”容鑒輕啐了一聲,“柏炎啊柏炎,你真以為他心思這般單純?”


    柏炎微微皺眉。


    容鑒輕嗤,“晉王是我一個父皇所生的弟弟,不是都在想我為何要殺秦王,柏炎,你知道什麽!我父皇的皇位本就來路不正,是秦王他父親的,當年先祖是要廢了太子傳位給老二,詔書都已擬好,是我父皇逼死了先祖,這才保住了皇位。他的手幹淨嗎?他能逼宮,我為何不能?他想先效仿先祖廢了太子,我豈能讓他這麽容易如願?晉王就是個賤婢所生,他憑什麽和我爭?!他腦子都不如他母親好使,他母親也是個蠢的,還一心想將安平送到我母後手中,讓我母後給她謀個前程,我母後恨她母親都來不及,便給她挑了趙家,讓她給趙家做遮羞布,她母親還感恩戴德。柏炎,這天家之事,慣來不是你想的這麽簡單,有時候眼見不一定為實,你口中的範允,我的伴讀洗馬,早就和秦王私下走到了一處!範家早前就是秦王父親的心腹,隻是天變得太快,來不及反應,範允本就是想反的……”


    柏炎看他,“是他真想反,還是你覺得範家早前是秦王心腹,所以範允會反?”


    容鑒愣住,遂不說話了。


    柏炎字字誅心,“從小時候起,你同晉王什麽都爭,哪回不是範允那個耿直的傻子擋在你前麵,替你身先士卒,替你擋災,替你做見得人見不得人的事!他就是傻子才會死心塌地信你!最後得來什麽!你明知他同梅清多難才在一處,你怎麽讓人對梅清的!他拿你當君主,便是後來知曉你猜忌他,他還是帶兵去打西戎,而你做了什麽!你做了讓他最心寒的事,他死都想不到你會這麽逼死梅清,你如此逼他反,你還有人性嗎!若不是範允,你還能活到今日!”


    柏炎再是一拳揍上。


    容鑒雙目猩紅,已無力起身。


    柏炎沉聲道,“還有,我和你不一樣,我良心未泯!”


    柏炎起身,容鑒大笑,“良心不會讓你坐穩皇位……”


    柏炎微頓。


    容鑒斂了笑意,低聲歎道,“柏炎,那是你沒嚐過皇權的滋味……等你嚐過,便知日日活在兩難中,比早前更不如……”


    柏炎瞥目看向青木。


    青木上前,將匕首抵於柏炎手中。


    容鑒認得那是許昭的那枚匕首,容鑒饒是有心理準備,此時麵色還是煞白,恐懼。


    柏炎上前,他退後,直至暗牢身後陰暗的牆麵,退無可退。


    腹間猛然劇痛。


    柏炎輕聲,“這一刀是範允的。”


    他伸手想抓住牆麵。


    腹間再是一刀捅來,柏炎沉聲,“這一刀是梅清的。”


    他終於知曉柏炎從一開始就不是想要一刀取他性命,而是刀刀捅在他身上,直至還完為止。


    容鑒額頭滿是汗水,痛得沒有力氣還手。


    柏炎雙目猩紅,拔出的匕首再次捅入他腹中,“這一刀是許昭的。”


    腦海全是黃龍關時,震天的呐喊聲中兵器廝殺聲中,許昭口中那句,“柏炎,記得同我兒子說,他父親亦是頂天立地的英雄。”


    他喚他,許昭應聲回頭,年輕俊朗的臉上依舊是早前燦爛不羈的笑容,伸出大拇指,狠狠擦了擦鼻尖處,亦如早前無數次柏炎在京中見他的時候……


    柏炎眸間氤氳。


    再次拔出匕首,鮮血噴在玄色的龍袍上,觸目驚心,柏炎喉間哽咽,“這一刀是我娘的。”


    容鑒吃痛,已站不住,恐懼著,靠著牆麵慢慢下滑。


    他亦握住匕首,跟著往下。


    ……“娘,早些回來,兒子想你……”當日母親離京,他若是沒說出這句,許是會後悔終身,但至此經年,他也隻來得及喚了她一日娘親。


    他記得攬緊她時,母親一生輕歎。


    他依稀記起小時候,他跌到,一道溫柔的身影將她扶起,“阿炎……”


    隻是,他又再一次沒有娘親了。


    她拔劍自刎在許家大門口,鮮血灑滿一地,嚇得旁人不敢上前,以最悲壯的方式,挽回了許家所有人的性命,這是他娘親……


    柏炎咬牙,再拔出匕首,這一次深深捅入他腹間。


    容鑒瞳孔微張,又微縮。


    柏炎怒道,“這一刀,是給死在黃龍關的忠魂的。你將他們的命賣給了巴爾,他們到死都在為你盡忠,保家衛國,你的人性呢!你的君王氣度呢!那是多少個母親的孩子,多少個孩子的父親!那不是一張白紙!”


    青木微怔,緩緩低頭。


    人已經死了。


    柏炎還沉浸在痛苦的情緒中,再次拔出匕首,狠狠刺入他腹中,隻是身前的人除了鮮血如注,已再無反應,他還是繼續,“這一刀是給阿錦的。”


    容鑒若不說,他許是永遠不知道,他送她那枚金翅蝴蝶步搖簪子去了何處……


    那是她的心愛之物。


    最後卻用它一次次紮入自己掌心和十指之中,求得眸間一絲清明。


    那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女人!


    他隻覺剜心蝕骨。


    眼中憤恨不止,手中再次手起刀落,“這是給阿錦腹中孩子的,不足月便出生,一出生便同母親分開,怕他們沒有活路。這股內疚,阿錦和我心中一輩子都洗不清,我連他們模樣都未曾見過……”


    柏炎已殺紅了眼。


    再要拔出匕首,青木已上前,淡聲道,“陛下,人已經死了……”


    柏炎垂眸。


    一雙手上都沾染了鮮血,往後跌坐在地。


    容鑒是死了,他心中一股快意和歡喜都沒有。


    死去的人不會再回來,他隻是徒勞無功。


    “陛下……”青木心中有些擔心。


    他跟隨他多年,戰場上多凶險的場景都見過,卻沒有一日如同今日。


    在這按不見光的暗牢裏……


    柏炎沉聲道,“殺了容家的人,一個都不留。”


    青木應是。


    隻是,青木淡淡垂眸,“那安平公主……”


    柏炎沒有應聲。


    青木便不再問了。


    良久,柏炎的聲音在這暗牢中幽幽響起,“不要告訴阿錦。”


    暗牢裏,水滴穿石的“滴答”一聲。


    青木眸間微微滯了滯,應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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