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俱備,隻待出巡。


    作為隨侍之嬪妃,這幾天三春也在忙著收拾出行必備之物。


    她坐著吃茶,邊聽成雲天念著著所帶物品清單,一樣一樣,非常詳細。


    聽罷,她點了頭:“沒什麽缺失了。”


    成雲天沉吟下:“青玉、黛眉和素絹等老宮人都不在了,內務府新撥來的幾個年紀都太輕,怕不穩妥。”


    所謂不穩妥,是指後來的幾個宮女來路不明,難成心腹。


    三春笑笑:“不過是打點我穿衣洗漱。”


    心說除了靜香,自己又敢相信誰呢,所以無所謂能不能成心腹。


    既然如此,成雲天就再無多言,默了一會子,忽然又想起一事,見旁邊沒其他人,便道:“娘娘不妨向皇上請旨,要十九姑陪伴娘娘左右。”


    三春心裏早有決斷,還是問:“以什麽由頭?”


    成雲天道:“娘娘不比舒嬪,人家舒嬪身子強壯,娘娘弱不禁風,出巡在外又比不得在宮中,坊間百姓有言,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十九姑現在於舒家做護院,會功夫,有她在身邊可保娘娘無虞,而她又是個女子,方便。”


    想讓十九姑陪著三春,還不是因為十九姑會功夫,得三春之方便,若能接近雍正,也說不定十九姑會成就這樁大事呢。


    他的心思,三春豈能不懂,打發走靜香,就是不想再多一個人牽涉進來,又怎麽能叫十九姑來自己身邊呢,若她出事,更對不住李忠,遂道:“不成,十九姑不是靜香,靜香行事穩重,十九姑闖蕩江湖天馬行空慣了,宮規森嚴繁複,她會受不了的,出巡在外侍衛眾多,不怕什麽不虞之事。”


    她不肯,成雲天也就不再勸,聽隱隱響起了鍾聲,是一更。


    成雲天打個千告退:“娘娘安置吧,奴才出去四處看看,這些個新人奴才還真不放心。”


    三春淡淡嗯了聲,繼續喝茶,本也不渴,茶杯不過一個道具,在手中把玩,心思卻飛的渺遠,即將離開京城,這一走便是永遠離開,殺了雍正,能夠逃脫,便天涯海角去漂泊,不能逃脫,便到地下和家人團聚了,想起了來京城的最初,自己身無分文,不想一直偷盜過活,盤算找個安身之所,剛好,李忠出現了,他高大壯碩,活脫脫一頭牛,那一身正氣,一臉的厚道,自己認準此人可托付,於是衝過去抱住他的腿……


    果然,他收留了自己,並時時嗬護,若非有允禮,嫁給他,一世安,多好。


    念及此,心揪痛,斯人已去,徒留傷悲,想殺雍正,一是為家人,也是為李忠,她不能承載的不不單單是滅門之痛,更是李忠對她那份天地可鑒,日月可昭的深情。


    幽幽一歎,輕輕罵了句:“傻子。”


    竟濕了眼角,抬手揩了下,忽然又想,不知李家大院那些人怎樣了,雖然李家那些人於她都沒什麽感情,可是因為李忠,愛屋及烏,稍微有些惦記,可自己無法出宮,而能夠跑腿的十九姑又不在,唯有祈禱,希望李家人平安無事,給地下的李忠以安慰。


    而她最惦念的,卻是玉珈,算一算,李忠的那個遺腹子應該已經出生,所以,她想去看看玉珈,看看那個可憐的孩子,對那個孩子,她存著莫大的虧欠,仿佛是自己奪走了那孩子的父親一般,遂打定主意,要去探望下玉珈。


    三思後,覺著不能貿然去玉珈藏身的青蓮寺,雖然青蓮寺是尼姑庵,往此進香還願理由都正當,然京城內不是沒有寺院,舍近求遠,雍正狡詐,就怕他有所懷疑,如是那樣,自己好心變惡意,給玉珈母子帶來災禍。


    想作罷,可是動了這個念頭就再也放不下,寬衣就寢,躺在那兒,腦子裏都是這件事,翻來翻去,最後二更鍾聲響起,她終於有了主意,就說省親,嬪妃省親不是她開的先河,出了宮先去舒家,然後再由舒家偷偷去青蓮寺,橫豎親人團聚時間不會太短,也有很多理由拖延。


    有了主意,美美的睡著。


    次日待雍正下了早朝,她便往上書房請旨。


    雍正剛好在看折子,門口執事太監進來稟報:“稟皇上,舒貴妃請見。”


    雍正頭也不抬:“嗯。”


    一廂的蘇培盛就道:“皇上叫進呢。”


    執事太監做禮而出,不多時,三春款款而入,拜了上去:“臣妾見過皇上。”


    雍正看折子出神,恍惚間沒聽見她的話,卻突然將手中的折子使勁摔在案頭,並怒吼:“混賬!”


    蘇培盛唬了一跳,三春亦是一愣,並有些尷尬。


    雍正摔了折子罵了人,抬頭亦是怒氣衝衝,卻發現三春在其麵前,這才以解釋的口吻道:“朕是說山東巡撫張永官,竟敢私自挪用河工銀兩,致使河道整修中斷,前幾天一場大雨,河水再次泛濫,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流離失所,哀鴻遍野,他卻帶著一幹人員去登泰山遊玩,此人甚惡,枉負朕心,枉負朕心!”


    這本奏折,雖然名義上不是靜香之夫沈公子所寫,隻因他品秩低,字字句句,卻全是沈公子斟酌,而後托他那身為翰林學士的父親沈蓮青上疏朝廷。


    聽是山東巡撫瀆職,因靜香去了山東,三春有些擔憂,就怕靜香的丈夫同這個張永官有交遊,然她又不好多言,後宮女人不得幹政,這是鐵律。


    雍正罵完張永官,便命蘇培盛傳旨:“叫沈蓮青來。”


    沈蓮青,三春知道是靜香的公爹,更加不安,還以為真的涉及到了沈公子呢,見雍正有事,她便想告退,準備出去打聽下,雍正忽然想起她在呢,就問:“你來見朕,所為何事?”


    雖然時間不對,既然來了,索性說吧,三春就道:“臣妾自打進宮,也未曾省親還家,昨晚偶得一夢,心中惦念父母家人,所以想回去看看。”


    雍正想了想:“可是,你家人才進宮與你團聚不久。”


    三春見其似乎不準備答應,忙說:“家人進宮,怎比我省親風光,男人講究衣錦還鄉講究榮歸故裏,女人一樣的。”


    轉而看去蘇培盛:“本宮可是聽說,大總管亦是曾經衣錦還鄉過呢。”


    蘇培盛不妨她突然提及此事,一個男人衣錦還鄉本也不稀奇,可他是太監,太監宮女服役期間出宮者甚少,何況他還是興師動眾的衣錦還鄉呢,雖然此事雍正知道,但也沒有正式點頭,當時也就是睜隻眼閉隻眼,縱容了他,所以三春一說,蘇培盛知其揪住自己這點事的用意,訕訕一笑:“奴才怎能與貴妃娘娘比,奴才那次隻是回去看看幾個快老死的親戚,貴妃娘娘省親,必然是風光無限,因娘娘寵冠後宮,朝野無人不曉。”


    無形中,替三春求了情。


    雍正仍舊猶豫:“馬上你要隨朕出巡了,還是好生歇息吧。”


    三春滿麵失落的嘟著嘴:“隻一天。”


    雍正思量著。


    三春往前進幾步,嬌弱的喚了聲:“皇上。”


    一直未能正式侍寢,對這個佳人,雍正雖然不亂女色,也還是有些心癢,終於點了頭:“好吧。”


    貴妃省親,就差十裏紅氈鋪地了,總之是非常隆重,隻準備工夫,就足足兩日。


    那一日神武門大開,皇後出巡為整副鳳儀,貴妃出巡,隻酌減了些許,所以看上去浩浩蕩蕩。


    待三春的鳳輦到了舒家,以舒蘭亭為首的舒家男女,悉數跪在府門口,三春打鳳輦上下來,眾人就高呼:“拜見貴妃娘娘,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三春一眼望見人群中的十九姑和荼蘼,那兩個姑娘也在偷偷的看她,眼角眉梢都是歡喜。


    自己失去了父母家人,舒家失去了女兒,與舒家的淵源,三春寧願相信是上天安排,礙於尊卑等級,她沒有攙扶舒蘭亭,隻道:“大家都起來吧。”


    眾人謝恩,起身,也不敢上前,閃至一旁,太監宮女簇擁著三春,大內侍衛兩廂護佑,進了舒家。


    既是女兒還家,所以沒有在前麵的敞廳落座,而是到了內宅,有一間鳳儀亭,這是舒蘭亭叫了幾十個工匠起早貪黑的趕工專門為三春省親所用。


    三春落座,麵前是一道珠簾,稀稀疏疏的珠子完全用的上等名貴珍珠,裏外一切都能看清,根本不能遮擋什麽,隻是一種禮儀。


    三春心中有事,不想耽擱時間,遂簡單見過舒家各位女眷,然後屏退了旁人,借口想和老父親說幾句話,連成雲天都沒留下,獨獨她和舒蘭亭兩個。


    房內一靜,三春先道:“山東巡撫張永官利用職務之便擅自挪用河工上的銀兩,已經有人彈劾他了,皇上很生氣,我擔心此事會牽涉到靜香的夫家,爹聽說過此事?”


    舒蘭亭道:“臣聽說了,不過娘娘放心,這事非但沒有牽涉到沈家,其實上疏朝廷的,就是沈公子。”


    三春容色一凝:“啊!”


    舒蘭亭麵色有些得意:“靜香嫁了個好男人,沈公子非常能幹,又清廉,隻因他品秩低,遂托其父沈大人給皇上遞了道折子,皇上應該知道這個。”


    三春手扶心口:“這我就放心了。”


    舒蘭亭垂頭:“靜香能嫁個好男人,還不是托娘娘的福。”


    三春搖頭:“我是為她操心著急過,不過她能嫁個好男人,卻是爹的功勞,那女婿可是爹自己找的。”


    舒蘭亭微微一笑。


    三春神色突然凝重:“我今日還家,其實還有另外一事。”


    舒蘭亭道:“娘娘有何事?”


    三春歎口氣:“爹不知,我初到京城之時,差點餓死,遇到一個叫李忠的恩公,是他收留了我,並許我一日三餐溫飽,還處處嗬護我,後來,爹應該也聽說了,李忠進宮行刺皇上,給皇上治罪,砍了腦袋不說,還將他的屍首懸掛在城門上示眾,對此,我深感愧疚。”


    聽說是聽說了此事,卻不想她與李忠有牽扯,舒蘭亭很是吃驚:“娘娘的身世過去,臣不想多問,可是同李忠的事,切莫叫任何人知道,否則……”


    省略的話,三春明白,道:“此事沒誰知道。”


    舒蘭亭微微鬆口氣:“這就好。”


    三春卻道:“可李忠有遺下的妻和子,她們母子躲在一處寺院藏身,我非常惦念,所以想去探望。”


    她說的輕描淡寫,舒蘭亭聽得心驚肉跳,駭然變了臉色:“娘娘不可!”


    三春神色肅然:“我必須得去。”


    舒蘭亭不知該說什麽,隻呆呆的站著。


    三春道:“爹你不必害怕,我自有主張。”


    舒蘭亭輕歎:“娘娘聰慧,臣沒什麽不放心的,隻是這事太嚴重,一旦出現紕漏,何止娘娘一人,整個舒家……我不想家人再因我而遭受磨難,婉柔她娘已經死在寧古塔,我深感對不住她,而婉柔,若沒有那件事,她也不會遭遇不測。”


    三春聽他語氣中帶著無盡的感傷,想了想,道:“將心比心,我理解爹,若爹害怕,我就等回到宮中再想法子。”


    舒蘭亭搖頭:“回到宮中如何還能有法子。”


    三春站起:“實在沒法子,那就不見了。”


    聲音很低,滿滿的失望。


    舒蘭亭長出口氣,見三春撩開簾子走了出來,他攔下道:“娘娘即刻就動身,這裏的事,交給臣來料理。”


    三春有些欣喜,也有些猶豫:“爹既然害怕,還是算了。”


    舒蘭亭搖頭:“臣不是害怕,而是不想娘娘和舒家人再出事,咱們,活過來都不容易。”


    這倒是事實,三春紅了眼眶:“爹!”


    舒蘭亭一笑:“你既然叫我爹,哪有爹不為女兒打算的,所以我才不想你冒險,可是那李忠有恩於你,常言說,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咱們不能忘記人家,所以你趕緊去看李家母子吧。”


    於是兩個人細細商量了對策,覺著萬無一失,就讓舒蘭亭找來十九姑和荼蘼,三春就換上荼蘼的服侍,又讓荼蘼換上她那套貴妃服飾在鳳儀亭迷惑眾人,然後舒蘭亭出去對宮裏的人說:“貴妃娘娘有些困倦,小睡片刻,吩咐下了,任何人不能進去打擾。”


    後宮之中,除了皇後,位分最高的就是舒貴妃,更何況舒貴妃聖眷優渥,聽是貴妃的命令,眾人就盡量站得遠些侍立,卻不敢發出細小的一點點動靜。


    門吱呀一聲開了,三春和十九姑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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