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雲嘯的功夫,若是單獨逃出宮去,不費吹灰之力,然他不想丟下雲瑚不管,他可以不喜歡雲瑚,但不能否認雲瑚已然是他的妻。


    於是,他就抱著雲瑚走出小花圃,靜靜的等候追趕他們的侍衛到來。


    不多時侍衛趕到,他不想雲瑚白白為自己而死,按照雲瑚的心意,就道:“燕熙行刺舒貴妃,已經給我殺了。”


    燕熙,便是雲瑚的真實姓名。


    望文生義,雲瑚曾是官宦人家的女兒,父親犯罪,給雍正勾絕,她和家中其他女眷或是進了皇親貴胄之家為婢,或是到淪落風塵,因她有一身好功夫,得雲嘯這個伯樂提攜,引薦給雍正,從而以女子身份進了粘杆處,多少年殺來殺去,心早已變硬,卻為雲嘯保留了最柔軟的一部分,當初她大膽的表白雲嘯時就說:“我喜歡你,我願意為你而死。”


    當時雲嘯就覺著她後半句話純屬多餘,而今一語成讖,她真的為自己而死了,所以,雲嘯這一刻已經有了決斷,保住雲瑚的屍身完好,也算是對她的癡情有個交代。


    刺客已經抓到,侍衛就將雲嘯和雲瑚的屍首一起帶走,並及時稟報給了雍正。


    長春宮再次出事,雍正連夜審問,對於雲瑚為何行刺三春,很是納罕。


    雲嘯解釋:“有人說舒貴妃實乃妲己轉世,迷惑聖上,穢亂後宮,雲瑚身為血滴子,覺著妖孽不除,後宮不淨,遂才會行刺舒貴妃。”


    雲瑚是在烏拉那拉氏身邊當差,而烏拉那拉氏又主事六宮,所以,雲嘯這番話並無明說是誰指使,雍正已然知道,臉色一沉,當即道:“請皇後來。”


    皇上審案,身為當事人的三春當然也在場,還有內務府的人,還有內大臣和諸多侍衛,她知道雲嘯如此解釋是為了保護她,若說雲瑚是因為吃醋,便抖落出她未進宮時即同雲嘯認識,也就抖落出她真實的身份。


    可是,她駭然,你雲嘯這樣說,徹徹底底把皇後給得罪了。


    等烏拉那拉氏給請來,終究貴為六宮之首,雍正雖然不高興,也並無立即發難,先是讓人給皇後看座,接著才問;“你來看看,她可是你身邊的人?”


    順著雍正的手看去,烏拉那拉氏這才發現地上躺著一人,隻是那人身上蒙著塊布,薄薄的綢布並不能完全遮掩住整個人,露出大紅的一角,內侍按照雍正的吩咐,將綢布掀開。


    烏拉那拉氏一驚:“這,這不是小青麽!”


    雍正臉色生涼:“她是你身邊的人?”


    烏拉那拉氏知道雍正根本就是認識雲瑚的,如此問,是在走審案的過場,也就是說,皇上將她作為嫌疑之人,在審問她,烏拉那拉氏心下不悅,點頭道:“小青是在臣妾身邊當差,皇上也說,小青功夫厲害,可保臣妾安然,不過,今日是小青同獨孤大人成親的大喜日子,她怎麽……”


    雍正冷冷的哼了聲:“她怎麽?她大膽!竟敢行刺舒貴妃。”


    烏拉那拉氏看向三春那裏,見她端然而站,麵色無波,烏拉那拉氏有些氣惱:“舒貴妃,凡事得有憑據,你在皇上跟前胡言亂語毀謗本宮,本宮可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對於她的威懾,三春淡淡一笑:“皇後容稟,臣妾從來沒有毀謗皇後您,這宮婢行刺臣妾亦是有人證有物證。”


    烏拉那拉氏心裏發怵,輸人不輸陣,想自己是堂堂的皇後,即使是皇上,也不會過分為難,罪大惡極,頂多斥責幾句罷了,於是淩然問:“人證是誰?物證在哪裏?”


    三春道:“人證即是獨孤大人,物證麽……”


    她指著自己咽喉處的淤青,若非雲嘯及時出現,自己就個雲瑚掐死了,隻是要雲嘯指證新婚妻子是凶手,三春於心不忍又無可奈何。


    烏拉那拉氏起身離座,走向雲嘯,一臉凜然之色:“獨孤大人,小青是你的新婚妻子,你竟指證她行刺舒貴妃,本宮可真是不懂了。”


    雲嘯先微微施禮,方道:“臣的賤內,在臣醉酒酣睡之時,偷著潛入宮中行刺舒貴妃,因為臣了解她心裏所想,醒來時發現不見了她,遂趕到宮中,方能及時救下舒貴妃,不料情急下失手,竟打死了她,臣身為人夫,親手殺了結發之妻,臣願以性命相抵,所以請皇上下旨,準許臣與臣的妻子合葬。”


    一番話聽得烏拉那拉氏毛骨悚然,三春亦是駭然驚呼:“獨孤大人!”


    雍正默然看著,不語。


    雲嘯跪了下去,叩頭,再道:“請皇上恩準。”


    他這樣做,是明白若不如此,恐雍正不會放過一個死人,這樣的事情數不勝數,江南名士呂士良,不就給鞭屍了麽,他很怕雍正雷霆震怒,會將雲瑚五馬分屍,唯有自己陪葬,皇上顧念他的癡情,才會放過雲瑚,並且,他救了舒貴妃有功,皇上斷不好意思讓他跟一個屍首不全的人合葬一處。


    他不停叩頭,雍正想了想,正待點頭,三春忙道:“皇上,臣妾有異議。”


    雍正眉頭微蹙:“你說。”


    三春道:“從來隻有妻殉夫、奴殉主,哪有丈夫為妻子殉葬的。”


    雍正沉思:“言之有理。”


    雲嘯一驚,曉得三春是不想他死,可是他不死,就怕皇上治罪雲瑚,於是道:“臣甘心殉妻。”


    三春睇他一眼:“你甘心,本宮不甘心。”


    雲嘯一怔,雍正亦是皺眉。


    三春接著道:“小青行刺本宮,若非你及時出手相救,本宮早已沒命,說來你是本宮的恩人,本宮怎麽能看著自己的恩人枉死呢。”


    雲嘯搖頭:“臣乃侍衛,保護主子娘娘是臣的職責,於娘娘,無恩。”


    三春卻道:“你不是長春宮的侍衛,沒有保護本宮的職責。”


    唇槍舌戰,雲嘯不敵,雍正冷眼旁觀,似乎有些不悅,慢慢道:“舒貴妃,獨孤罕想殉妻,你何必橫加阻攔呢。”


    他語氣裏有涼薄的意味,三春聽出他大概不高興了,微蹲身子施禮:“臣妾這樣做,非是為了旁個,而是為了皇上。”


    雍正凝眉:“為了朕?”


    三春泰然道:“皇上想一想,假如皇上準許獨孤大人殉妻,男人殉葬,天下奇聞,勢必會有人尋根究底,也就會知道獨孤大人因為什麽殉葬,他新婚的娘子行刺貴妃未遂,卻給他打死了,單單是這一段,都夠江湖藝人在茶館說上半年了,堂堂的皇家侍衛,先是打死了新婚妻子,又為妻子殉葬,若給那些別有用心之人添枝加葉的編撰,說不定就成了這樣子——獨孤大人與貴妃娘娘有私情,給他新婚妻子發現,那女人醋意大發,跑到宮裏行刺貴妃,獨孤大人為保護相好的貴妃,一掌拍死了新婚妻子,皇上您說,天家顏麵何在?國體何在?”


    一席話說的雲嘯汗流浹背。


    一席話說的烏拉那拉氏瞠目結舌。


    一席話也說的雍正低眉沉思,那些跑江湖的說書人,為了招徠生意,最能發掘這些故事了,於是雍正點頭:“嗯,你說的有理。”


    三春微微鬆口氣,乘勝追擊:“非但不能讓獨孤大人殉葬,皇上還要下旨厚葬他妻子。”


    一番話使得雲嘯怔愣。


    一番話使得烏拉那拉氏迷茫。


    一番話讓使得雍正噝了聲:“為何?”


    三春胸有成竹,此事可行,道:“厚葬獨孤大人的妻子,因為很多人知道獨孤大人的妻子曾經在粘杆處當差,厚葬她,說她是因公殉職,她是為履行公務而死,如此,一來可以掩蓋其行刺臣妾之事,這總歸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傳出去,隻能讓坊間百姓覺著宮闈堪亂,後宮不寧,於皇上顏麵無益。”


    雍正頷首,感覺三春考慮的很周到。


    烏拉那拉氏也讚同的露出似有若無的笑意,這件事雖不是她授意,總歸雲瑚在她身邊當差,若雲瑚行刺罪名成立,她脫不了幹係,所以,此時她心裏有一絲絲感激三春了。


    三春繼續:“二來,粘杆侍衛因公殉職,皇上下旨厚葬,說明皇上重賢良,天下有識之士皆會願意效忠皇上的。”


    這一點更讓雍正高興,他雖然登基,覷餓總怕根基淺,所以能得天下有識之士效忠,何樂而不為呢,可是雲瑚畢竟有罪,他遲疑著。


    三春款步上前,嬌聲道:“皇上,臣妾不是好好的麽,再說皇上即將出巡關外,這個時候最好不要節外生枝。”


    雍正明白她的意思,若讓那些反賊知道宮中發生這檔子事,會助長反賊的氣焰。


    三春又向烏拉那拉氏道:“皇後的意思呢?”


    烏拉那拉氏微微怔住,此事這樣處理,於她是最大好處,轉而就道:“貴妃所言甚是,本宮無異議。”


    既然如此,雍正於是道:“就以貴妃所言,厚葬獨孤大人的夫人,並追封為一品誥命。”


    雲瑚得以保全屍首,還得風光大葬,死後留下美名,雲嘯伏地叩頭:“謝主隆恩!”


    折騰到這個時辰,各人都有些疲倦,雍正自去就寢,烏拉那拉氏也回了翊坤宮,三春也準備回長春宮,方走出養心殿,雲嘯打後麵追了上來,遙遙喊住她:“娘娘稍等!”


    三春徐徐回身。


    雲嘯趕至她跟前,垂首道:“娘娘以德報怨,臣,臣……臣感激涕零。”


    心中感激,不知如何表達。


    三春左右看看,指著前麵一處暗影,道:“咱們別在這裏聒噪攪擾皇上安枕,借一步說話。”


    然後,又不準隨侍她的宮女跟著,隻同雲嘯來到暗影處,方歎口氣:“我不是為了她,我是為了你。”


    雲嘯心口噗通一聲,猛然抬頭,須臾又垂下,今時不同往日,那個古靈精怪的李三春,而今是貴妃娘娘,他時刻得保持一個臣子的禮儀,受寵若驚道:“娘娘垂愛,臣,惶恐。”


    三春無限感慨:“我都記不住你救我多少次了,而這次,還讓你失去了新婚妻子,我也很無奈,雖然我恨雲瑚,但我感激你,所以我不能讓你死。”


    雲嘯呼吸都變了調調,帶著哽咽道:“能夠保護娘娘,是臣的職責。”


    三春悵惘的看著夜空:“未進宮之前呢?也是你的職責?”


    雲嘯愕然怔住:“娘娘!”


    三春淺笑:“你知道我是誰的。”


    雲嘯四顧,見無其他人,才道:“臣不知娘娘以何目的進宮,臣隻想勸娘娘一句,如此盛寵,娘娘該珍惜。”


    三春明白,他也猜出自己進宮是為了刺殺雍正,不置可否,微微一笑:“謝謝你沒有揭穿我。”


    大概是得了夜色的蔽翳,雲嘯大著膽子道:“娘娘不必謝臣,那是臣心甘情願的。”


    三春明白他的心意,然自己,隻能辜負他這一世了,深呼吸,指著天色道:“更深,本宮要回去睡了,獨孤大人也要料理夫人的後事。”


    雲嘯躬身:“臣恭送娘娘。”


    三春道:“獨孤大人節哀。”


    回到長春宮,發現成雲天正翹首期盼,見她回,忙迎上,急急道:“奴才方聽說娘娘出事了,到底怎麽回事?”


    三春一笑:“怎麽我每次出事的時候你都不在。”


    成雲天赧顏:“娘娘知道,奴才宮外也有事,不管怎麽說,都是奴才失職。”


    三春當然知道他在宮外的身份,有心勸他,覺著該說的已經說了太多,再不想囉嗦,隻道:“奉勸你一句,富貴在天,別覬覦本不該自己擁有的。”


    成雲天笑問:“娘娘的意思,這天下,就該是他愛新覺羅氏的?”


    三春搖頭:“我沒有那種意思,我的意思是,以你的能力,成不了大事,所以別做徒勞的事。”


    成雲天感覺心口有根刺:“娘娘何以見得奴才沒那個能力?”


    三春毫不留情,是為了徹底絕了他的念想,就道:“你身上沒有天子風度。”


    成雲天好奇,垂頭打量下自己,問:“娘娘所言的天子風度,是何樣子?”


    三春腦海中突然出現了允禮,並無回答成雲天的話,打個哈欠道:“好困,這時辰了,你也去歇著吧。”


    成雲天不好追問,打個千:“嗻。”


    轉身往外走,行幾步停下,頭也不回道:“奴才今晚出宮,是將在京城的那一堂解散了。”


    三春正想坐下,猛一回頭,卻見他撩開灑金門簾,走了。


    三春緩緩坐在炕上,若有所思,忽而暢快的笑了,自己的心思,總算沒有白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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