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允禮說到做到,讓劉景泰將五千兩銀票送來李家,或許怕此舉一旦給李家人知道會讓三春為難,所以交代劉景泰,將銀票藏於荷包裏,而荷包內,是名義上給如意這個月的飯錢。


    待送走劉景泰回到後宅跨院,三春打開荷包,抖出十兩銀子,也抖出了那張銀票,輕輕拈起銀票,眼中起了霧氣。


    娘臨終說,活下去,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為了娘的這個遺願,她拚命的活了下來,其實那心,是死的,想著從此於世間再無親人,那種孤苦無依是絕望的。


    隻等遇到李忠,他說,我家大業大,不差你一張嘴,三春的心微微有些複蘇。


    再遇允禮,他高傲冷漠,卻處處周全,三春才感覺自己於這個時間,並不是完全的孤苦無依。


    看著這輕如鴻毛卻重如泰山的銀票,大概頭垂久了,一滴淚啪嗒落下,剛好落在銀票上,她慌忙用手擦拭幹淨,將銀票藏妥當了,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地,有了這筆錢,李忠就可以遂心願的捐個官,以實現他的鴻鵠之誌。


    一整天,心情好,身上也輕快,亦或許是那老先生的方子起了作用,外加如意伺候得周到,自家人罹難,她在外顛沛流離,許久不曾這樣優哉遊哉的過日子,突然舒坦,還有些不自在,索性出得房來坐在廊上,看漫天浮雲悠悠,聽鳥兒枝條啾啾。


    如意拿了她的大衣裳出來給她披上,道:“小姐,廊上風大,你身子虛,還是回房躺著吧。”


    三春輕輕一笑:“如意,你知道我為什麽給你取這個名字麽?”


    如意道:“小姐說過,遇到果郡王,是奴婢的福氣,此後奴婢的苦日子到頭了,會萬事如意的。”


    三春目光迷蒙:“這隻是其一,其二是,我曾經有個丫頭也叫如意,我很想她。”


    如意繞到她前麵,問:“她現下在哪裏?”


    三春喉頭哽咽:“她在好遠好遠的地方。”


    突然憶起,呂家悉數給砍了腦袋,那個老家奴拿著母親的血書找到寄養在乳母家的她,剛好乳母才過世,乳母的兒子一時一刻都不容留她,沒等離開,遇到官兵逐家逐戶的搜拿反賊,乳母的兒媳婦膽小怕事心腸又硬,就將她姓呂的事捅了出來,剛好給如意聽見,等官兵往後院去捉她的時候,如意謊稱自己是呂小姐,堵住了官兵。


    三春還是後來才知道,如意頂替了她,為她送了命。


    所以,無論以後的日子多麽苦多麽艱難,她都咬牙活了下來,一是母親的遺言,二,為了如意,也還有老家奴,也還有乳母。


    而今她活在天子腳下,殺了她全家的愛新覺羅氏,如今又成了她的恩人,想來頗感滑稽,所以她一方麵感激允禮的幫助,另外一方麵,仿佛自己從允禮身上得多少好處,都是愛新覺羅氏對她的補償般,所以,她又感激,又心安理得,矛盾重重,百味雜生。


    心思渺遠,沉吟不語,如意很懂事,隻陪著她靜靜的站著,沒有追問下去。


    ※※※


    午後,三春於房中歇午覺,大概是無所事事,所以睡眠也是淺的,隱約聽見外頭有誰說話,仔細聽,一個是如意,另個像是小福。


    三春有些疑惑,小福是大房院的人,來自己這跨院作何?


    起了床,往窗前走去,輕輕一推,窗戶起開一條細縫,見井台邊如意正在洗衣裳,小福站在如意旁邊,聲音不大,聽不十分真切,但見如意也不抬頭,繼續嘩嘩的洗衣裳,等小福走了,三春出了房門,如意聽見腳步聲,回頭見是她,忙將手在身上蹭了蹭,過來攙扶她道:“小姐為何不多睡會。”


    三春道:“夜裏睡白天睡,睡得太多,腦袋發脹。”


    覷眼小福離開的方向,隨意的問:“方才誰來了?聽著有人說話。”


    如意道:“大奶奶房裏的小福姐姐。”


    三春很是奇怪:“你才來,同她又不熟,她怎麽會過來看你呢?”


    如意一臉茫然:“奴婢也不知道,小福姐姐說,我和她都是李家的奴才,應該互相親近,所以過來看看我。”


    三春太了解小福那個人,哦了聲,續問:“她隻說了這些?”


    如意為人老實,道:“她還問我昨天你同果郡王去了哪裏,我說我見到果郡王和小姐的時候,果郡王就走了,我就同小姐回了李家,哪裏都沒去。”


    果然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三春冷冷一笑,小福這個人,若不想法子製服她,早晚是個禍害,成日的挑撥離間,煩不勝煩,心裏這樣想,對如意隻道:“你記住,你不是李家的人,你是果郡王府的人。”


    如意立即垂手應承:“奴婢明白。”


    三春不知她是真明白還是隻明白表麵上的事,又不好說的太透徹,畢竟這丫頭才來,怎知自己就了解了她呢,於是按下此事不提,卻道:“後晌閑著也是閑著,你陪我上街買點針線,想給二爺做雙鞋。”


    如意乖順的應了,趕緊將衣裳洗幹淨,簡單收拾下,就同三春離開李家大宅去了附近的街市。


    就在三春東張西望尋找雜貨鋪的時候,雜貨鋪沒找到,卻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剛想確認,旁邊的如意驚呼:“那不是小福姐姐!”


    三春沒吭聲,因為同小福在一起的還有個男人,仍舊眼熟,想了想,想起來了,竟是那一麵之緣的卿玉樓。


    心裏嘀咕,小福怎麽會認識卿玉樓?


    轉念想起卿玉樓是個伶人,小福也說她家裏是賤籍,是開班子唱戲的。


    這樣一聯係,三春茅塞頓開,這個小福,會不會是卿玉樓的女兒?


    想知道真實情況,江湖做法是——偷窺偷聽。


    她一拉如意,兩個人拐入旁邊一家賣氈帽的店鋪,夥計出來招呼,三春卻將腦袋伸出門去,見小福和卿玉樓進了一家小飯鋪,三春再一拉如意,兩個人就出了氈帽鋪去了那家小飯鋪,為防備給小福發現,在敞開門口看了看,見小福和卿玉樓往後麵去了,三春和如意也追了過去。


    隔著不大的一個院子,後麵應該是為數不多的雅間,見小福和卿玉樓進了其中一間,三春對追上來的夥計道:“給我個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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