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紅鯉的身體很輕盈,但麵對無處不在的弩矢,李長安不能保證防得毫無死角,便衝向人群,果然,眾弩手為防誤傷,放下了弩機。


    包圍院子的刀盾兵體格健壯,龍精虎猛,但多是練髒的實力,麵對龍象術與土遁並行的李長安,幾乎看不清他動作,隻得用鐵盾護住胸前,嚴陣以待。李長安臨近時,輕喝一聲,身形拔地而起,朝當先一人的頭頂踩下,但瞥到那張年輕麵龐時,腳步一移,踏在他肩膀一借力,又縱身向南躍去。


    其餘人等見狀,齊齊向上揮刀,片片刀刃映著初日,寒光晃眼,儼然一片刀林,讓李長安無落足之地.。李長安吐氣開聲,足尖踢落一柄刀,一掃腿,將刀林撥開一處空當,又踩著一人肩膀,縱出丈遠,被李長安踏過的二人雖無性命之憂,但癱倒在地,無再戰之力。


    段紅鯉一襲紅裙在李長安手中飄著,輕若無物,她還沒心沒肺地在笑。


    這群人雖是精兵,郡王卻本也沒指望他們攔住李長安,他向旁邊使了個眼色,身旁侍立的黑衣道人施施然走出,一伸手,拿出根一人高的鐵杵,鐵杵頂端雕刻成蓮瓣形,他緩慢走著,舌綻雷音,左手執鐵杵頓地,發出擂鼓般的悶響,勢大力沉,若有無形波紋擴散開來,激起圈圈塵灰。右手又結成獅子印,巍然不動。


    李長安身形一頓,那黑衣道人的喊聲仿佛隨著蓮花杵一下下捅著他心室,險些跌入刀林之中,情急之下隻得拔刀一卷,將片片精鐵刀刃斬斷。在一片當啷聲中,他落在包圍中,眾刀盾兵見他寶刀鋒利,退到丈二遠處,不敢靠近,讓出一條道來。


    黑衣道人一步一步走近,朗聲道:“施主不必慌張,你雖妄造殺孽,但修行不易,你若能放下屠刀,貧道也可請求郡王留你一條性命。不然好不容易宿世輪回成人,豈不是白來人世走一遭。望施主三思。”


    李長安凝神看向黑衣道人,心中有些怪異,忽的想到,道經內有化胡經說三千年前有高道孤身入東荒蠻夷之地,教化萬民,開啟民智,立教傳法。其中修行人自名為行者,戒律甚嚴,所修法門也與主流相異。


    當今道門所修法門出自道經,古時有高道將道經分為三洞四輔十二部,三洞之中,“洞真”部為修行自身之法,“洞玄”部為玄妙之道,法術神通多出於此,“洞神”部則是通神役鬼之術。行者一脈所修卻不屬三洞,而是另辟蹊徑,獨成體係。


    隻是李長安見眼前的黑衣道人雖像行者,但也有些不倫不類,便問道:“閣下是?”


    “阿蘭那行者,望施主放下屠刀,善哉。”黑衣道人在李長安身前三丈外停步,給李長安考慮的餘地。


    “行者持戒忌殺生,這郡王縱容那女人殺戮,你怎又助其為虐?”段紅鯉忽的開口,原來她也知道行者這一脈,李長安初有些驚訝,想到她連極西處歸墟中的無明火海也知曉,便不以為怪。


    黑衣道人一頓蓮花杵,聲若鍾鳴:“若殺人是為社稷,便是救人,二位的所作所為才是攪亂生民安定,往施主三思。”


    “原來是個假行者,得了不知哪兒殘留的衣缽。”段紅鯉低聲自顧自笑了笑。


    黑衣道人冷冷道:“看來施主是要執迷不悟到底了!”說著,揮杵虛空一擊,打向段紅鯉,隻聽得一聲炸響,勢若風雷,沉重雄渾,甚至產生了肉眼可見的氣浪,一股烈風平地而起。


    但向段紅鯉動手的一瞬間,黑衣道人忽的一陣心悸,恍惚間隻覺天昏地暗,那一襲紅裙急劇蔓延,鋪天蓋地,將他視野吞噬,他背後頓生冷汗,驚覺時,蓮花杵竟沒握穩,脫手而出。


    “鐺!”的一聲,蓮花杵被擊飛兩丈高,以更雄渾的勢頭撞回,黑衣道人大喝一聲,怒目圓睜,作忿怒相,肋間竟無端生出四隻手臂,以六臂接下蓮花杵。


    李長安心中一凜,擊飛蓮花杵時龍象術是全力施為,其上蘊含力道已過萬斤,就是一棟房屋,被這麽一砸也要倒塌,而黑衣道人穩穩接下,卻沒後退一步。


    更有甚者,黑衣道人六臂一晃,又拿出六件法器,有金缽,銀瓶,寶鑒,法劍之類,他一踏地,麻布綁腿片片炸裂,露出肌肉虯結的古銅色筋肉,地麵龜裂的同時,便向李長安衝去,下意識卻避開了段紅鯉。


    霎那間,李長安與黑衣道人鬥至一處,這時,李長安看清黑衣道人那多出的四臂形貌有些不真切,如霧氣凝成一般,便知道這是法術。


    那六件法器依次攻來,變化多端,李長安應接不暇,險象環生,周圍兵士見狀更是膽寒,隻見每一尊法器破空都發出風雷聲,若換他們上去,擦到邊就要傷亡,儼然人形戰車。


    李長安仗著八荒刀之利,砍到那些法器表麵,雖也能破開缺口,不過法器被黑衣道人法力護持,沒法一刀兩斷,而黑衣道人化作六臂忿怒相後,看起來神態隻剩怒意,法器被破,他毫不憐惜,反而憤怒更甚。


    好在,李長安雖麵對六件法器,但六件法器齊攻也隻是出自黑衣道人一人之手,並非等同於麵對六位種道境,隻是比尋常種道境稍強一些。


    兵士們不敢接近,段紅鯉則安然站著,百無聊賴般,看著遠方麵沉如水的郡王,說道:“玄地偌大的地界,難道就無一人瞧出‘八千女鬼亂朝綱’的含義。那漢子,我看你像聰明人,怎麽也以為殺些女人便能安定朝綱?”


    郡王訝異看了段紅鯉一眼,憐花閣秦流月不過煙花女子,如何能知曉這等秘辛?他冷笑一聲:“八千女鬼是什麽含義,何時輪到你這下九流的娼妓來言說。”


    若論起地位,秦流月比起一般娼妓要高出許多,但段紅鯉卻不是秦流月,並不著惱:“哦,看來你竟像是知道的。”


    郡王冷冷道:“玄王說是什麽,八千女鬼便是什麽。”


    段紅鯉默然,過了一會,她輕笑著低聲說:“原來如此,看來竟隻有那玄王一人被蒙在鼓裏,那君臨一地者,卻也是最可悲之人,人間的事,的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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