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一散,山村完全敞開了胸懷……


    “阿爹,金教授喊你去一趟祠堂。”


    大清早,穀雨蹦蹦跳跳上村塾才一刻鍾光景,就火急火燎地跑回家裏。


    黑塔昨天累了一天,回到家剛剛洗洗睡下,被女兒搖醒了。


    “囡囡,你回去告訴教授,那些皮毛下午我再修整……”


    “不是,大人……欸,你去了就知道了。”


    穀雨是奉金教授之命來請爹到村塾的,見爹遲遲不肯起身,一下急了,捏著爹的大鼻子再不鬆手。


    黑塔拗不過寶貝女兒,趿拉著鞋子被穀雨拉到了村塾。看著空地上堆著比昨天還多一倍的野物,黑塔半天沒有說活,倆腎一陣痙攣,繼而全身酸軟無比。


    “金教授,我說……這個,憑我一個人實在弄不了,您看是不是運到佛堂鎮賣掉一些,也好換點細糧和布匹回來。您看怎麽樣?那付熊掌我估計最少可以換十兩銀子。”


    “隻能這樣了,不過,這事還得麻煩你,你看,我也走不開。”


    金教授昨天半夜起來喝水,想起一頓被吃掉那麽多肉,心尖像被細麻繩勒住了一般疼。現在黑塔提出換銀兩的方案,他馬上就同意了。


    “那是自然,教授的事,是我的分內事。”


    黑塔回家拉來賣豆腐的馬車,實在裝不下了,村正薛寶義家的馬車很快也派上用場。


    天色已晚,兩駕馬車才“得得”駛回村裏。


    看到白花花的五百兩銀子,金教授有些失措,“你們忙活了一天,工錢……”


    “金教授,我們哪能要工錢呢!下次再說吧!哦,佛堂鎮最大的快活林酒家大掌櫃說了,今後金蟾村的野貨他們全包了。”黑塔打了個嗬欠,他實在是太困了,隻想早點回家。


    “今天,快活林的李大掌櫃,收了我們的貨,還招待我和穀老弟吃了頓十八碗,那些菜品真是絕了,人家那才叫菜肴。金教授,我們不吃虧……”薛寶義一邊剔著牙,一邊心滿意足地說道。


    “金巨靈,快過來謝謝村正和穀大叔……咦,剛才還在這,人呢?”


    金巨靈原本以為今天晚上又會是熱熱鬧鬧的大聚餐,沒想到一散館,所有同窗都回家了,到最後連薛四虎也被他娘喊回家吃飯去了。


    有些悶悶不樂的金巨靈不知不覺又轉進大山深處……


    “孩子,我找你找得好苦,你怎麽跑到村子裏去了,真正嚇死我了。快過來讓我瞧瞧,嘖嘖,果真俊朗,嘖嘖,天庭戰士就是不同凡響……”


    背靠著一棵大楓樹正在休息的金巨靈驚醒過來。他見麵前悄無聲息地多了一個老態龍鍾拄著拐杖的小老頭,猝地站了起來。


    “孩子,別怕,我陪你已經一小劫,也就是一千六百萬年。哦,我忘了,你還沒有開言,過來,過來……”老頭招手。


    老頭雖然個子比金巨靈高不了多少,滿臉皺紋,但他的話語裏有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金巨靈挪步到老頭的身邊上,一雙瘦骨嶙峋的手放到金巨靈的頭頂。一股暖流自上而下,布達金巨靈的全身。打了個激靈後,金巨靈感覺自己能很順暢地說話了。


    “你是誰?”


    “孩子,我是毛竹仙……你不想知道你是誰嗎?”


    關於自己,毛竹仙實在不想多談,他是天庭裏最讓人不齒的小小仙。他原本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毛竹,身處成千上萬株粗如大炮毛竹的竹園裏,一點都不出眾。在許多許多年以前,有位騎驢的大仙路過他的身邊,那頭成精的驢在毛竹的根部撒了泡大大的驢尿,沾了這麽丁點仙氣,經年累月後,這根毛竹也成了仙。在散仙聚會上,其他神仙追根溯源都喊他叫驢尿仙。


    “我爹娘在哪兒?”


    三天來,這問題一直縈繞在金巨靈的心頭,同窗薛四虎他們都有爹娘。


    “孩子,你是天地孕育了一千六百萬年的天庭戰士,將來定是一位聲顯位隆的大神,一輩子有享用不盡供奉,到時候開宗立派,八麵威風……嘿嘿,你爹娘是誰我還真不知道,很多神仙都沒有爹娘……我就沒有爹娘。”


    小老頭嘿嘿一樂,但金巨靈笑不出來,他覺得自己沒有爹娘太孤單了。


    “到了那一天,我很樂意替你看個門,剪剪花草什麽的……”


    “我能做個人嗎?”金巨靈打斷了毛竹仙的無盡遐想。


    “隻有傻子才願意做人。”小老頭把拐杖往地上一扔,大楓樹下出現兩條精致的竹椅。


    “我覺得做人挺好的……”


    金巨靈腦海裏浮現眾多同窗的身影,還有熱鬧的喝酒場麵,沒有爹娘讓他很失望。


    “孩子,你坐下,我從一根毛竹修煉成仙後,就一直守護著你,咳咳……”


    毛竹仙一陣劇烈的咳嗽後,慢吞吞繼續說道:“孩子,是我不好,沒有守護好你,讓你早出來了三年。隻怪那傲來國花果山蹦出來的那隻紅臉石猴太飛揚跋扈了,五百多年前的二月二,那猴從東海龍王那巧取豪奪弄到了一塊能大能小的天河定底神珍鐵,喜得它抓耳撓腮的,一路敲敲打打回花果山。呸,什麽東西,隻不過是個孕育了三萬六千年的一個低等仙胞而已,從菩提老祖那學了些入門仙術,人不人,猴不猴的,充其量是個街頭鬥士,我看它是嫉妒你還沒出生每月就有一千兩的俸銀,四時八節還有紅包……”


    毛竹仙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他熬不住大山裏清苦的日子,那些俸銀全被他換酒喝了,他趕緊加快敘事的節奏。


    “那天我正在滴水洞休息(喝醉),潑猴一棍子敲在巨靈山的山頂上,把孕育你的竅殼打出了一條裂縫。我當時就嚇壞了,趕緊把這事奏報到了歌樂山,秦大宮主親自察看了一番,他算出你會早出來三年。萬幸的是,秦大宮主說了,你蹦出來後,隻要三年內不吃任何凡間食物,你還是一名天庭戰士。”


    毛竹仙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見金巨靈一言不發,他輕輕碰了碰金巨靈的胳膊,“孩子,我說的這些,你都聽明白了嗎?”


    “戰士是幹嘛的?你為什麽要守護我這麽多年?”


    沉默了許久的金巨靈又問道。


    “天有難,擎天一柱,地有災,移山填海,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噓氣兮成白虹,方能稱為戰士。自巫妖大戰後天帝,帝君戰死後,昊天接位。那時三界十方處處危機四伏,佛、神、仙三派又貌合神離,玉帝深感人才難求,用人時時捉襟見肘。於是每年都選在靈山秀水間種下不少仙胞,差遣專人看護,以備不時之需。後來各派臣服,天庭大危機雖然已經解除,但眾神之主玉帝對你們這些以精英模式培養的天子驕子還是格外器重。你們沒出世,就統一封了你們為天庭戰士。每年當有仙胞出世,必派名師調教,不時提拔,委以重任。孩子,你不但是這些仙胞當中孕育時間最長的一批,也是最後一批。一千六百萬年,嘖嘖,整個天庭也就一十八位,連秦大宮主都管你們這一批仙胞叫神胞……關於你我就知道這麽多,我猜三年後天庭很有可能會給你委派一位名師,等你技成下山後,一定有重要差事要派遣給你!”毛竹仙指了指天上。


    “是何差事?”


    “孩子,我不過是個驢……小小毛竹仙,我哪知道啊!有些事我不好說……”毛竹仙欲言又止。


    “毛竹仙爺爺,我現在有名字了,是山腳下金蟾村村塾的金教授替我取的,叫金巨靈。他現在是我幹爹,你看這件鹿皮褂就是他替我親手縫的。”


    “什麽,你說什麽?”


    毛竹仙以一個跟他年齡不相符的動作迅疾跳了起來,腦袋差點就碰到大楓樹的枝杈。


    “你,你,你怎麽能這樣呢?那姓金不過是個窮酸讀書人,他有什麽資格當你的幹爹。不行,這事不作數,我守了你這麽多年,都不敢有這非分之想,他憑什麽?憑什麽啊?你叫巨靈我沒意見,前麵冠以金姓,打死我都不同意。你身上套得這是什麽呀?寒暑不侵的龍鱗衣天庭早替你們這些戰士準備好了。”


    毛竹仙在春日犯困的時候曾經幻化成一隻花蝴蝶,不止一次趴在窗戶聽過金教授的課,金教授有幾斤幾兩他清楚得很。


    “昨天剛剛請過客,全村人都喝酒了,已然悔不成了,再說這是我和幹爹之間的事,你不同意也沒用。”金巨靈看到毛竹仙著急的模樣跟薛四虎有幾分神似,他忍不住笑出聲了。


    “什麽?什麽?你喝凡間的酒了?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我麻煩大了。”


    毛竹仙在原地轉了十多圈,連殺了金教授的心都有,自己一千六百萬年如一日,含辛茹苦守護著這仙胞,眼看苦日子就要熬出頭了,沒想到功虧一簣。悔不該前天貪圖巨靈山羆仙的那幾滴黃湯,耽誤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我沒喝酒,薛四虎喝了,娘娘喝了。薛桂芳和穀雨用筷子粘了,也舔了……”金巨靈想到薛四虎的醉態,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


    “那你吃其他東西了嗎?”


    毛竹仙像是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雙全是竹節的手死死抓住金巨靈的胳膊。


    “沒,我一點都不餓,也不想吃,所以就沒吃。”


    “好!好!”


    毛竹仙激動得兩眼滾出兩串老淚,“蒼天啊!孩子,你沒吃東西就好,從今天開始,我再不會離開你半步,直到三年後我向歌樂山交了差。”


    “毛竹仙爺爺,夜已經深了,我要回金蟾村了,要不然我幹爹該著急了。”金巨靈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


    “你不能回去,我在滴水洞裏布置好了你的住處,從今天開始我教你最基礎的吐故納新精進之法,天降大任於你,這三年裏你不抓緊學點本領,那哪成呢?”


    毛竹仙緊緊抓住金巨靈的手,收起了竹椅。


    “我不想住山洞,我想回金蟾村。”


    金巨靈從毛竹仙的大拇指方向一旋手腕,輕鬆地掙脫了他的手,轉身就想跑。毛竹仙嘿嘿一笑,把拐杖往空中一拋變成了一根長長的細篾條,把金巨靈捆了個結結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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