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深秋更涼,金巨靈清越的嘯聲,把金蟾村的村民全都從夢中驚醒了。


    看著空地上夠全村人吃上一年的肉。村正薛寶義說道:“金教授,現在最要緊是教會你幹兒子說話,問清楚他的來曆。”


    “村正,你放心,金巨靈天庭飽滿,睛明、鼻挺、口正、唇厚,耳垂大,絕不會是什麽歹人。”金教授和村正打交道多年,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


    “那是最好……金教授,我看今天你就把喜酒請了吧!肉還是新鮮的好吃。我家還有兩壇醉死牛陳酒,我等下就送過來。”


    “謝謝村正,那就麻煩您通知一聲,請大夥兒晚上到村塾裏聚一聚。”


    穀雨爹穀鬆,人高馬大、皮膚黝黑,綽號黑塔,他是金蟾村唯一的屠夫。今天他成了最忙碌的人,他雖然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但到了黃昏時分也隻處理了半數的野物。


    空地上支起兩口大鐵鍋,點起了一堆大篝火。


    大鐵鍋裏燉得雉雞肉開始飄香,篝火上的野豬肉烤得嗞嗞作響,村塾內桌椅全都搬到了空地上。


    金蟾村上一次大快朵頤已經是五年前,那年金蟾村薛姓老族長過期頤之壽,一共宰了七頭大肥豬,十幾隻大鵝,吃得全村老少滿嘴流油。不幸的是,老族長在過完慶生喜宴後的第三天就一病不起,月末就駕鶴西歸了。


    “哇!這野豬肚不錯,有七塊大黑斑。”屠宰現場傳來一陣驚呼。


    黑塔得意地把那個豬肚舉到了手上,“來人哪!拿去洗幹淨了,今天大夥兒借金教授的光打了頓牙祭,這頭野豬吃了七條蘄蛇,吃了大補,等下煮好了,就教授一個人吃,讓他好好補一補。”


    “太補了,教授晚上還不把被褥都踏破,黑塔,你這可是害了教授啊!”有村民打趣道。


    “瘸子,你懂個屁,你以為教授沒娘子嗎?”另一位村民在一個雨打芭蕉的深夜遇到過金教授爬田翠翠家的院牆。


    “那娘子是誰?我怎麽不知道?篾匠,你有種說出她名字來……”瘸子薛大富名字霸氣側漏,無奈現實當中,窮得叮當響,過了而立之年還是隻單身狗,這類話題是他最喜歡的。


    許多村民的目光都落在了田翠翠的身上。田翠翠頓時臉紅到脖頸。


    “瘸子,你把鍋裏那個野豬頭全都吃了,我再告訴你。”篾匠關鍵時刻及時閉上了嘴,村民們哈哈大笑。


    “篾匠,今天要不是我已經吃飽,非跟你打這個賭不可。”


    瘸子“汩汩”又灌了半碗酒,鬆了鬆褲帶,悻悻坐了下來。瘸子這話還真沒吹牛,他為免出征,自斷福足,這麽狠的事都做的出來,如果不是實在吃不下,這個半熟豬頭還真不在話下。


    孩子們也大都把褲帶都抽了。薛四虎悶聲不響吃了半隻雞,很響地打了個飽嗝。他這時才發現,坐在他身邊的金巨靈一口東西都沒吃。


    “巨靈,你怎麽不吃?”


    “不餓。”


    金巨靈樂嗬嗬地看著大家,他打的獵物讓大家吃得這麽開心,他內心十分愉悅。他把麵前的半隻雞推到了薛四虎的手邊。


    “你又不餓?難不成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薛四虎那天跟金巨靈在大山裏跑了一整天,從沒見巨靈吃過任何東西。


    金巨靈咯咯笑出聲來,差不多是一字一頓地說道:“不、想、吃。”


    “巨靈,你是生病了嗎?如果連噴噴香的肉都不想吃,那活著還有什麽勁。”薛四虎看到村正已經在割烤豬肉了,急忙跑過去鑽進人群,不一會兒,提了一大塊烤得焦黃流油的豬排出來。


    “巨靈,那你喝點酒吧!”


    薛四虎也不管金巨靈答沒答應,拿了一個大海碗,到大人桌上倒了滿滿一碗酒回來。


    “你吃……”金巨靈捂住嘴,就差沒起身逃跑了。


    孩子們看薛四虎端著酒,目光都聚焦到了四虎的身上。


    “哦,不敢咯!”薛貴起哄道。


    薛四虎看了眼坐在角落裏的埋頭吃肉的爹娘,“娘姥姥的,喝就喝……”


    他一揚脖,把一斤左右的醉死牛當白開水一樣,全灌了下去。


    “好辣,好辣……”


    薛四虎很誇張地伸出長長的舌頭,像夏天裏怕熱的狗,孩子們笑得喘不過氣來。


    “好啊!鼻涕蟲,你敢喝酒,我告訴你阿娘去。”


    這小娘們太可恨了,沒等穀雨起身,薛四虎一招猛虎下山朝穀雨撲了過去……四虎顯然是第一次喝醉死牛,不知道這高粱酒的厲害,腳一軟,崴倒在地上。抱著桌腳想起來,卻把桌子掀翻了。


    金巨靈趕緊把四虎攙扶起來,酒氣上湧的薛四虎鼻涕掛在胸前有一尺多長都渾然不覺。坐在他不遠的娘娘薛貴趕緊起身逃到了穀雨和薛玉嬋她們邊上……


    孩子們這邊熱鬧,大人們也是熱火朝天。金教授端著一個牛角杯,乜著一雙醉眼一定要和已經紅暈上臉的田翠翠碰上一杯。邊上的瘸子等一幫光棍一個勁地起哄。


    田翠翠娘家就是開酒坊的,她爹號稱田半壇,嫁個短命男人,那也是個頓頓少不了酒的酒鬼。自從丈夫上山後,田翠翠平日裏經常小酌幾杯,打發寂寞無聊的寡居日子……麵對金教授的挑釁,好看的嘴角微微一撇,靈巧的鼻子裏噴出冷冷的一笑。


    “金教授,敬酒要有誠意,用這麽小的杯子,那哪成呢!你想和我喝,換個大碗來。”


    田翠翠見金教授沒有後續動作,從鄰桌上拿過兩個大海碗,咕咚咕咚倒得滿滿的。


    金教授充其量也就二兩的酒量,今天借著幾分醉意,特來敬田翠翠一杯,不過是想讓她明白,你再不搭理野貓子叫,野貓子的內心是多麽地痛苦。


    哪成想嬌嬌柔柔的田翠翠喝起酒來是如此的豪放,他一時猶豫了。


    “教授,你是男人就喝了……要不我先幹了?”


    田翠翠端起大海碗,紅豔豔的雙唇靠近大碗,鼓鼓的胸脯不停地起伏著,也就吞吐三口煙的工夫,把一斤多醉死牛全喝了下去,愣是一滴都沒撒到地上。


    一幫娘們頓時熱烈起來。


    騎虎難下的金教授,滿腹的知心話兒沒法講出來,憋得胸口都要炸了,他猛地拉開了長袍的領口。


    “好吧,今天就算醉死了,我也喝了。”


    金教授端起大海碗,以這輩子最瀟灑的動作,揚起了脖子……撒了有二兩多,但好歹總算也喝了個底朝天。


    剛剛放下大海碗,不等他抹抹嘴角咽下最後一口。


    “咕咚咕咚,咚咚……”


    田翠翠麻利地把兩個空大海碗又倒滿了。


    “教授,來,來,好事成雙,我還是先幹為敬……”


    “不,不,翠翠,好……翠翠,討饒則個,我實在是不勝酒力了,我,我……”金教授一口酒氣直衝腦門,連舌根兒都硬了。


    “那不行,教授,您來敬酒,怎麽能先打退堂鼓呢?”


    女人們存心想看金教授的笑話,哪肯輕易放過他。村裏最風騷的薛潘小蘭更是拉著金教授的細胳膊,不讓他走。


    推搡拉扯之下,金教授隻覺得天昏地暗,渾身像被抽掉了骨頭,軟綿綿地癱軟在地上。天可憐見!隻這麽會兒工夫,金丘園張開的嘴裏流著口水,黑眼仁擠進兩邊的太陽穴,隻剩倆眶白了。


    忍俊不禁的田翠翠衝遠處的金巨靈大聲喊道:“金巨靈,你爹喝醉了,快過來扶你爹進屋……”


    金巨靈火速趕到,一把抱起幹爹,就像抱著的一捆輕飄飄的稻稈。看著金巨靈舉重若輕的樣子,村民們驚訝極了。


    “這小郎天生神力……”


    “那當然,要不然一晚上能捕獲這麽多的野貨。”


    見喝翻了一個,村民們更是來了勁頭。


    瘸子把他的那條瘸腿踩到四尺凳子上,“翠翠,你敢不敢跟我先幹為敬?”


    瘸子也曾經在睡不著的晚上去撩過田翠翠一回,差點沒有被磚頭砸死,見今天晚上有這麽好的培養感情的機會,自然是不肯放過。


    也不管田翠翠同意沒,瘸子一連幹了三大碗。


    見田翠翠不肯喝,瘸子上來就拉拉扯扯,村民們陣陣起哄……


    “我來替我娘喝。”


    洗淨蔥段般清爽的薛貴出現在了娘的身邊,薛貴雖然性格像個女孩子,但見有人霸淩他的親娘,小胸脯一挺站了出來。


    “貴兒,這酒厲害……”田翠翠從沒見過兒子喝過酒,哪肯讓他代酒。


    “阿娘,我不會有事的。”


    薛貴推開田翠翠,一口氣喝了三大碗,就像是喝白開水一般。他翹著蘭花指撿了娘碗裏的一小塊雞肉,輕輕地咬下了三分之一,細嚼慢咽吞下後,他說道:“瘸子叔,你還能喝嗎?要不我再敬你三碗。”


    瘸子早已經過量,他知道再來三大碗的話,到後天都不見得起得來,他支吾著不敢應聲。


    “瘸子,連個小郎也幹不過,你算是白活了。”薛潘氏笑得全身亂抖,就差沒把貼在臉上的花黃都震落在地。


    “要不我兩碗,你一碗。”


    薛貴聲音不高,但造成的衝擊波挺大的,看來他長大後很有可能超過他姥爺,成為薛一壇。村民們一下全都襟聲了,隻有薛潘氏肆意的笑聲回蕩在空地上……


    “我……我……”


    瘸子恨不得地上有條縫,他能鑽進去躲躲。見薛貴又端起了大海碗,他趕緊拉住:“好侄兒,叔今天喝高了,咱們下次……”


    “瘸子叔,你這次不喝,就沒有下次了,要想跟我娘喝,你得先把酒量練好了。”薛貴一如既往的慢聲細語,但他的眼裏已經盈滿淚水。


    隻有做娘的明白兒子的心思,田翠翠強忍住沒有哭出聲來,她摟住兒子瘦削的肩膀,“貴兒,咱們回家去吧!”


    看著娘倆踽踽涼涼合作一處的背影,村正薛寶義沒好氣地說道:“人家孤兒寡母的,你們啊你們……”


    這頓酒喝到半夜才散,一直在忙碌的黑塔看著一地的狼藉,小山般高的骨頭,感喟不已:“窮困大肚這句話真沒說錯,你們真是太厲害了,一頓吃了這麽多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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