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齡的身上,有一種超乎常人的熱忱。她用熱忱的心對待革命,對待事業,對待情感。然而,時光輕捷,如馬踏飛燕,有一些成果還沒有來得及仔細體味,便淹沒在歲月的濁浪滔滔裏。


    抗日戰爭後期,美國人對四大家族中飽私囊的行為產生不滿。蔣介石為了獲取美援的物資與武器,不得不忍痛割愛,撤去何應欽軍政部長和孔祥熙財政部長一職。值此,17年裏固若金湯的四大家族出現裂痕,孔家退出了這個權錢的舞台。麵對蔣介石作出的這一決策,宋美齡無力幹涉。眼不見為淨,她再一次遠遁美國,居住長達10個月之久。等她再回到國內時,時間的指針已指向1945年的7月,很多事情,已在不知不覺中悄悄改變了。


    抗日戰爭勝利後,蔣介石與中國共產黨各占中國的半壁江山。統一大陸是蔣介石一生的宏圖誌願,所以,他不顧戰後百姓的困苦,發動了全麵內戰。蔣介石這一有違人和的行為,最終惹得天怒人怨,不得不以倉惶出逃為下場。


    1946年5月3日,蘇聯軍隊終於撤出東北,然而,這時共產黨已經穩固了在東北的戰果,蔣介石失去搶戰有利地勢的先機。同年同月同日,蔣介石與宋美齡離開陪都重慶,再次飛抵南京。


    八載光陰的鬥轉星移,仿佛曆經雲水千年。南京城裏繁華如昔,許多舊物還在,隨著時間改變的隻是人和事,真是“不堪幽夢太匆匆”。仿佛日軍的炮火,35萬人的生命,隻是昨日的黃粱一夢。5月5日,到處是花的海洋,歡聲笑語的天地,南京舉行盛況空前的還都儀式。隻是,那日的太陽被籠罩在一片迷蒙的霧氣中,洇開一團模糊的光暈,仿佛一切都在夢中,這真實近似虛幻,這場夢隻做了兩年半的光景。


    蔣介石和宋美齡不會想到,他們會在兩年半之後離開南京,這個見證了他們極權盛世的城市,這個坐落在秦淮河畔、光影迷離的“六朝古都”,終於完成了它最後的使命。如果說離開南京是他們生命裏不能承受之重,那麽,三年後離開大陸更是他們心中的創傷,永遠無法結痂。輕輕一碰,便是撕心裂肺的疼。


    蔣介石與宋美齡都是篤信上帝之人,難道上帝沒有告訴過他們,塵間往事,繁華三千,終將散落成塵埃?


    也許,這樣的說法仍離不開宿命的味道,但若用“巧合”來解釋他們1946年的台灣之行,似乎還不夠分量。就像這世間的每一次擦肩,每一個回眸,都是前世的約定。他們與台灣這個城市,注定是前世係下的緣。


    在台灣回歸祖國一周年之際,蔣介石與宋美齡應邀飛往台灣參加台灣光複一周年慶典。對於台灣一行,蔣介石曾在日記中寫道:“餘九歲失怙,同年清廷割讓台灣於日本,至今已五十一年矣。餘之一生,自九歲迄今,無日不在孤苦伶仃艱苦奮鬥中,而台省同胞在此一時期,亦受盡日人奴役與壓迫之痛苦,今經我全國同胞從事八年之艱苦抗戰,終獲勝利,台灣失地始得收複,可謂艱難極矣。”


    站在海島之上的蔣介石,尚意氣風發,頗有“指點江山”的氣概。一周年的紀念會上,蔣介石稱:“與我相別五十年的同胞相聚一堂,共同慶祝台灣的光複,使我五十年的宿誌,得知願以償,實在是我平生感到最愉快、最光榮的一天。”台灣人民的熱情,使蔣介石與宋美齡產生一種錯覺,似乎盼望他統一祖國是民心所向之事。《致敬詞》裏更是對蔣介石夫妻二人極盡溢美之詞:“本省得到光複的今日,實由蔣主席和夫人三年前在開羅會議中折衝樽俎才奠定這個新局勢,現在台灣光複已告一周年了,國土重光,金甌無缺,而又欣逢我們的偉大領袖和夫人惠然降臨,真是慶上加慶。”“功昭寰宇”、“德溥蓬萊”是送給蔣介石與宋美齡錦旗上的題詞,台灣人民也不會想到,有一天他們會生活在二人的統治之下。


    1947年,蔣介石為獲得美國支持,故技重施,罷免宋子文一切財經大權。至此,四大家族走向終結,宋家王朝更是末路窮途。事關兄長的政治命運,宋美齡不得不為此抗爭,隻是在節節戰敗的南京國民政府麵前,她的力量顯得那樣蒼白無力。她深知,四大家族與南京國民政府一直相互扶持成長,“唇亡則齒寒”,她似乎看到了未來的命運。


    曇花在生命凋謝的一刹那,用盡畢生精力綻盡芳華。蔣介石南京國民政府在滅亡的前一刻,也曾有過輝煌,隻是這輝煌短暫得如同曇花一現。1948年5月20日,在南京國民大會堂,蔣介石宣誓就任中華民國第一任總統,宋美齡如願以償地成為“總統夫人”。


    在國民黨的曆史上,有“恐怖的11月”一說,那是在蔣介石就任總統的半年之後。國民黨正處於戰敗前夕,戰場上失利的消息接踵而來。黃伯韜兵團被殲、陳布雷自殺、翁文灝內閣垮台……一個又一個的消息不啻於晴天霹靂、平地生雷。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蔣介石與宋美齡仿佛預見了垮台的前景。


    早在1948年7月的時候,蔣介石就曾說,“現在共匪勢力日益強大,匪勢日益猖獗,大家如果再不覺悟,再不努力,到明年這個時候能不能再在這裏開會都成問題。萬一共產黨控製了中國,則吾輩將死無葬身之地。”一語成讖,三大戰役之後,中華民國覆滅。1949年1月21日,蔣介石正式下野。同年12月7日,國民黨中央政府宣布在台北成立新的辦公基地。10日,蔣介石離開了他眷戀的這片故土,到了台灣。


    一息尚存的蔣介石不甘心失敗,他的記憶裏還存留著抗戰時期,夫人在美國創造的奇跡。走投無路的蔣介石又把希望寄托在美國人身上,希望能借助西方的力量東山再起。1948年11月28日,宋美齡帶著蔣介石的諄諄囑托與殷切希望,再一次踏上飛往美國的航班。


    1943年的輝煌隻是記憶裏的彩虹,雖然美麗,卻不真實。宋美齡在美國遭受到了“冷遇”。杜魯門總統的一番話,更是讓宋美齡的身心徹底掉進了冰窟裏。“她到美國來是為了再得到一些施舍的。我不願意像羅斯福那樣讓她住在白宮,我認為她也不太喜歡住在白宮,但是對她喜歡什麽或者不喜歡什麽我是實在不在意的。”一席話,將宋美齡定在了乞求施舍的位置。美國之行無功而返。


    蔣介石與宋美齡似乎忘記了,政治上“沒有永恒的朋友,也沒有永恒的敵人”,一切都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礎之上。今日,美國人拒絕了宋美齡的請求,一年之後,他們又全力以赴援助蔣介石,組成了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封鎖線。


    1950年1月13日,宋美齡結束美國之行,飛回中國。然而,她不知道,大陸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地。坐在飛機上的宋美齡,一種從來沒有感覺到的滄桑油然而升。天下之大,何處為家呢?


    這時的宋美齡,身上少了咄咄逼人的氣勢,隻留下一身英雄末路的氣息。這就是命運,也許我們可以掙脫命運的束縛,遠離它的擺布,但是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宋美齡最後停在台灣台北鬆山機場。


    來到台灣之後,宋美齡雖然也參與政事,但已經沒有直接幹涉政務的權力。所以,在台灣生活的歲月,可能是宋美齡一生政治生涯中最輕鬆的時刻。蔣介石來到台灣時,已六十四歲的高齡,無論是身體還是精力都不再適合繼續當一個統治者,於是他培養自己的兒子蔣經國作為接班人。蔣經國日後果然不負所望,將國民黨政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


    宋美齡與蔣介石的前半生,一直在硝煙炮火中度過,人到晚年,倍加珍惜相處的時光,每一分每一秒在他們看起來都是那樣珍貴,兩人經常在一起吃晚飯,飯後相攜到郊外去散步。


    這人生,歡愉太短,痛苦且長。1975年4月5日,蔣介石以八十八歲高齡辭世。沒有蔣介石在身邊,宋美齡的生命隻能是一種淒厲的殘缺,更是一種愛情的殘缺。次年,宋美齡遠走美國。


    她在1986年10月的時候,回到台灣參加蔣介石一百周年誕辰紀念活動。哪裏知道,次年蔣經國因心髒衰竭和內髒大出血突然去世。蔣經國的逝世,給宋美齡帶來的悲痛是巨大的,也許,對於這個兒子,她並沒有太多母愛的成分,她不能接受的是,看著一手建立的蔣家王朝在一朝之間分崩離析。蔣介石去世,是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即使悲痛,也能夠克製。“家國天下”,雖然蔣介石的人已不在,但“天下”還牢牢掌握在蔣家自已人的手裏,這也是聊以安慰之事。


    身為蔣家最傑出的媳婦,她對蔣家自然有一種榮譽感。她也為重新掌握台灣政權做過抗爭,但均以失敗告終。


    生活的苦痛折磨從來不會因為人事而心軟,這個接近百歲的老人相繼承受著失去至親之痛。1989年,長孫蔣孝文病故;1991年,次孫蔣孝武病故;1992年,外甥孔令侃辭世;1994年,外甥女孔令偉去世;1996年,小孫子蔣孝勇病逝;1997年,剛剛度過百歲壽辰的宋美齡,又接到兒子蔣緯國病逝的惡耗。白發人送黑發人,永遠是人間最錐心的刺痛。一生的榮華,換來晚景的淒涼。


    台灣媒體對宋美齡再度赴美,給出了這樣的評價:“她告別這塊土地,帶走了蔣家王朝的最後一片雲,也帶走了一個漸行漸遠的年代,為蔣氏家族在台灣政權的影響力畫下了句號。”


    居住在美國的歲月,她與“一般人的家庭生活”無異,主要是看看報紙,作作畫,寫寫毛筆字,以此來消遣時光,對於她熱衷的政治已不再過問。偶爾,小輩也會前來陪陪她,消除她片刻的孤寂。


    宋美齡的百歲誕辰,大概是她這一生最後的榮耀了。這個跨越三個世紀的老人,如刻刀般的歲月似乎沒有給她留下什麽痕跡,她的體態仍然那樣輕盈、妖嬈,皮膚還如少女時代一樣白皙,不同的是,她的身上多了幾分慈祥的風度,少了年輕時淩厲的銳意。


    也許,是上帝憐憫這個虔誠的兒女,不忍心再讓她孤獨地留在人世。2003年10月23日,宋美齡平靜辭世。


    一出完美的英雄和美人的故事落下帷幕。曾經的楚河漢界、是非種種,都泯滅在世局的起起落落中,隻有這英雄美人的故事,還在中華的大地上,經久流傳。


    曆史不會再重現,人也不會再重生。萬事萬物都在時光的裹挾下,向前奔騰不息。不變的是他們四十八載相依的愛情,不變的是蔣介石偏居一島的曆史之痛,不變的是宋美齡纏綿紅塵的絕世風采,不變的是吟誦了經年的統一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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