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的想法?”淩天清看著他,眼神有些古怪。


    而淩謹遇本就體虛,如今被她盯的越來越虛,虛的快喘不過氣來。


    這是什麽眼神?


    就像想從他臉,看進他的心一樣,鋒銳的讓人避無可避。


    “我以前和你的想法一樣呢。”淩天清見花開低下頭撐著額頭,避開了她的眼神,突然說道。


    “……”淩謹遇已經無力說話了,索性閉上眼睛,專心維持這幅模樣。


    “以前我以為,受傷不能讓家人知道,不能讓他們為此擔心,委屈和痛苦也不要讓親密的人知道,免得親者痛仇者快。”


    淩天清看著他閉目不語,繼續說道:“可是後來我才發現,這種作法是錯誤的。”


    “連嬰兒都知餓了會哭,哭了才會有食物,但是成年人,卻學會強忍痛苦,獨舔傷口,不肯將欲望和需求,暴露在信任的人麵前,你說……奇不奇怪?”


    淩謹遇已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


    但是他卻明白淩天清話中的意義。


    說來可笑,從淩天清離開之後,他才開始慢慢了解枕邊人。


    “有一個故事,受過無數爭論,但最終沒有人能蓋棺定論誰才是正確的。”淩天清似乎今晚很閑,一點也不介意花開虛弱快死的模樣,閑閑的說起故事來。


    “話說有個雙目失明的國王,娶了個美麗卻怕黑的公主,他希望這個公主可以當作他的眼睛,替他看這萬裏江山。可惜那個公主在結婚之日,卻用布條蒙上了眼睛,發誓此生再也不會揭開這條布,她想要以一生的黑暗,來與丈夫感同身受,不肯比丈夫多看一眼光明。”


    “可惜,國王認為她在新婚之日羞辱自己,而公主卻寧死也不肯打破誓言,誓要與丈夫一同活在黑暗中,用自己的心去感知丈夫的點點滴滴……”


    “你若是國王,會原諒嗎?”淩謹遇終於說話了,有些氣虛的開口。


    會原諒這樣一個雖深情卻依舊傷害了對方的公主嗎?


    “不會。”淩天清給的答案十分明確。


    “但她寧可放棄光明,也想與你貼的更近,感受相同的世界……”


    就像他,寧可放棄這江山,也想與她離的更近,與她看同樣的風景,聽同樣的聲音……


    “花開,你不覺得很愚蠢嗎?”淩天清反問。


    “……一廂情願,也是情。”淩謹遇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來。


    “你想要的是權力,而我給你的卻是蘋果……”淩天清歎了口氣,搭上花開的肩膀,湊近他,低聲說道,“在我看來,任何不事先互相溝通,就擅自做下決定,並且,還以為自己犧牲了全部,委委屈屈的走完剩下的路……都是極為愚蠢的。”


    她就這麽愚蠢的走過來,愚蠢的默默忍耐,愚蠢的不和那個人說出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愚蠢的想著,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


    才導致了最後的離開。


    如果當初一開始,就互相說清楚,或許……她也不會走。


    可是當初,淩謹遇那麽專權決斷,根本不會在乎她的想法。


    “花開,你可以直接告訴我,你想要的是什麽。”淩天清輕輕按了按花開的肩膀,“是蘋果,還是香蕉,是……”


    “你。”淩謹遇這個字吐得很快,很堅決。


    他想要的,是淩天清。


    最想要的,是淩天清。


    若隻能有一個選擇,他隻要淩天清。


    “我……受寵若驚。”淩天清伏在他的耳邊,清澈的眼眸裏,有一絲霧氣。


    這一次,沒有一絲的江山利益,沒有任何的鳳身脅迫,他隻為淩天清而來。


    淩天清……受寵若驚。


    “你……”淩謹遇也感覺到她複雜的情緒,正要開口,卻觸到輕柔的唇。


    淩天清一側臉,似是不小心碰到他的唇角:“你……早點休息。”


    說完,她拉開距離,不等淩謹遇說話,轉身就走。


    淩謹遇見她快步離開,看著門關上,這才按著傷口勉強起身,往內屋走去。


    一關上內屋的門,他終於撐不住了,整個身體都發出骨骼抗議的聲音,受傷的部位也無力維持,傷口再次滲出溫熱的血來。


    不過……恢複了原來的麵目後,終於不用消耗元氣,對淩謹遇的身體來說,負擔減輕了很多。


    隻是傷口的血止不住的往外流,讓他不得不再次密音喊綠影。


    這一次,綠影跑的倒是快,顯然看到了淩天清出門,所以飛快趕來,替他止血。


    ***


    夜裏,又下起了小雨。


    烏雲遮蔽了整個夜空,船卻如明亮的海市蜃樓,在靜寂黑暗的海上漂浮著。


    蓮露撐著一把傘,走到天清樹邊的少女身邊,替她擋住細碎的雨水。


    “少爺,你還不睡?”蓮露看著天清樹上的花朵墜落又開放,開放又墜落,仿佛是無限的輪回。


    “葉城睡下了?”淩天清睡不著,她已失眠了好幾夜。


    “他吃過藥,就睡下了。”蓮露頓了頓,又說道,“多謝少爺的恩情,我和葉城……”


    “我已經和老七聯係上了。”淩天清打斷蓮露的話,說道,“不出意外,過兩天到了貝春島,他會來接你們。”


    “已經聯係上了?”蓮露這幾天一直養傷,之後就陪著葉城在實驗室沒出來過,所以完全不知道淩天清做了些什麽。


    “他的信鳥,還在這裏。”淩天清點了點頭,看向躲在一棵樹下避雨小憩的金絲小鳥,說道。


    對淩天清來說,想找到洪七實在太容易了,隻要放出消息,對上暗號,大白臉就會急吼吼的現身。


    但是對其他人來說,沒有兩人之間秘密暗號,誰也找不到消失的洪七。


    “多謝少爺的貼心安排。”蓮露很感激淩天清所做的一切。


    不止救了葉城的命,還拯救了她的一生,和兩個人的幸福。


    隻是……淩天清看上去似有心事,一直盯著天清花,一動不動。


    “少爺……你與花島主……”蓮露小心翼翼的提起花開。


    她始終覺得,淩天清決定與花開在一起的決定很突兀,也很奇怪。


    他們不太像一見鍾情的人,雖然兩人身上氣質相像,但更多的,隻是同類的感覺。


    尤其對理智的淩天清來說,她已不再是衝動的少女,會因情而蒙蔽雙眼。


    “我們很好,你不必擔心。”淩天清回過神,對蓮露微微一笑,“以後安心過自己的生活。”


    別人的世界,很難插足。


    而一旦插足,就無法退出。


    “恕我直言,花島主並不適合您。”蓮露因對淩天清心存感激,才會說實話。


    女人的感覺一向很準,尤其是蓮露這種閱盡男人的女人。


    “雖然你們的外形、性格、思維都很相似,但……長久的伴侶,是互補的,而非相似和迎合。”蓮露又說道,“從對方身上學到長處,因為不同而學會遷就忍耐包容,兩人的感情也會曆久彌香……”


    人生就是不斷的成長,不斷的曆練,不斷的強韌和完美。


    所以,另一半的性格尤為重要。


    如果另一半隻有迎合,那麽……和那些青樓小倌、姑娘們又有什麽區別?


    “蓮露,你在帝都這麽多年,你覺得……王上如何?”淩天清突然問道。


    從一個花魁口中得到對淩謹遇的評價,一定很有趣。


    “我在帝都十年,有幸經曆兩代帝王更迭,見過先帝的車輦,拜過新帝的聖駕。”蓮露回憶當年,臉上泛起苦笑。


    猶記得新帝當年登基的盛況。


    那一天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達官貴人們極少來青樓尋樂,坊間傳聞新帝登基連燒三把火,戒淫 亂,戒貪腐,戒酒賭。


    所以,生意很差啊……


    不像先帝在位時,政策寬容,青樓夜夜笙歌,全是那群肥腸滿腦的大人們。


    眾人嘴上不敢說,心內當然覺得新帝太過嚴苛,與傳言中一樣殘酷。


    不過,雖嚴苛,一年後卻漸漸有了成效,就像萬物蕭殺的寒冬過後,春意漸起。


    到了鳳身出現,帝都已比先帝在位時還要繁華。


    而酒色煙花之地,雖然官僚少了,但有錢的商販卻多了起來,比起以往,青樓中人更願意與富商來往,也不願伺候官府中人。


    綜上,大概……王上是個明君吧。


    雖然傳言王上心狠手辣,對犯上之人,決不輕饒,甚至血洗將軍府……


    但這幾年,東海諸國臣服,不再犯事,除了北方一直動蕩不安之外,南海海賊也不敢觸威。


    甚至赤兔紅羊劫難也平安度過,沒有爆發占卜師口中的“百年暴動”。


    如今朝廷全是新鮮血液,聽聞新政即將推行,百姓翹首以待。


    “嗬……沒想到……我竟也經曆過那麽多變故。”淩天清聽到蓮露說起最近的“考生”和“花魁大賽”一事,笑著歎息。


    淚卻悄然滑下。


    將軍府滅門、龍門斬、淩雪禦敵、冊立鳳身、洪澇之災、南巡剿匪、狩獵除貪,還有……溫寒叛變……


    她竟陪著淩謹遇一步步走過這個王國,最困難最危及的時刻,最終……迎來了一個嶄新的春天。


    可惜,在這個春天裏,她不再陪著淩謹遇,看著草長鶯飛,萬物生發。


    花開。


    來自海上的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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