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晚霞漸漸消失,一輪缺了角的月亮,掛在江上,散發著清冷的光芒。


    精工所做的大船上,少女曼妙的歌喉在江上漂浮著,有漁夫聽到,以為自己聽到仙樂,站在船頭眺望著,屏息聽著縹緲的琴音。


    淩天清連連唱了三遍,淩謹遇依舊不讓她停,直到明月浮上來,她還在撫琴低唱。


    淩謹遇一雙眼眸深深的鎖在她的臉上,像是在看她最後一夜。


    那黑眸壓抑著的複雜情緒,讓淩天清幾次跑調,彈錯了幾個音。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淩謹遇突然跟著她,輕輕的念著。


    他不是唱,而是念吟,一高一低一輕一重的聲音,在漁夫的耳中聽來,真如縹緲的仙樂,那些船娘也擁被而起,側耳聽著月光下隱約縹緲又曼妙的歌聲。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淩謹遇突然閉上眼睛,淡淡道,“換個曲。”


    “王上,再唱一支,您早點歇息吧。”淩天清睡了一下午,雖然不困,但是彈琴也很累的,尤其是這小了一號的古琴,不知道琴弦是什麽做的,硬的讓她指尖發疼。


    “本王要聽,高處不勝寒。”淩謹遇對這首詞很有感情。


    “好。”


    淩天清覺得他今天的要求都好奇怪,但還是乖乖答應。


    宋詞中,淩天清最愛的便是東坡,因為蘇東坡豁達豪放,生性灑脫。


    和她性格頗為相像。


    她以前幻想著能做出時光機器來,超越光速,然後回到宋朝,和偶像合個影,要個簽名,順便看看蘇小妹和秦觀是不是一對兒……


    “我欲乘風歸去,卻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琴弦,突然斷了。


    淩天清的手指差點被繃傷,她縮回手,看向淩謹遇。


    “你心裏是否也覺得高處不勝寒?”淩謹遇並不在意琴弦斷開,他伸手拿過淩天清的手,查看著她的手指,低低的問道。


    “多穿點衣服就行了……”淩天清被他攥住手指,頭皮一麻,說道。


    “本王一直以為,高處不勝寒,這種感覺……無人能懂。”淩謹遇輕輕揉著她泛紅的指尖,輕聲說道,“但你那日,一語道破……”


    他在心底,便已視為知己了。


    可……畢竟是王,他無法像普通人那樣,與她相處。


    “王上,我隻是……”


    她隻是念東坡大大的詞而已啊!


    要說知己,也是東坡大大是您的知己!別拉上她,她很無辜!


    “溫寒的身,很冷吧?”淩謹遇突然湊近她泛紅的手指,輕輕貼在自己唇上,突然問道。


    “鏗”!


    這一次,是淩天清腦中的弦斷了。


    淩天清盡管做好了一萬個準備,也沒料到他會說出這句話,當即臉色煞白,貼在他唇上的手指也顫抖起來。


    “你的心,怎跳得這麽快?”淩謹遇緩緩抬起眸,看向淩天清。


    “我……我的手疼。”淩天清倉皇著,淩謹遇的那句話問的太突然,就像一錘子砸到她腦門。


    上一刻他還安靜的聽著自己唱歌,瞧他握著自己的手,多溫柔的樣子,為何這一刻突然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淩謹遇隻是猜測而已。


    所以在淩天清最不防備的時候,突然問出這句話,沒有想到……沒有想到竟被他猜中了!


    聽著她如雷的快速心跳聲,就知道,這女娃和溫寒肯定有著秘密,否則,她不會這麽緊張。


    淩謹遇曾在她放鬆的時候,也試探過其他人,比如淩雪、花解語甚至蘇齊歡。


    這丫頭對其他人,一概反應正常,從不會有這麽緊張的表情。


    果然……果然是溫寒……


    淩謹遇攥著淩天清的手,緊緊的盯著她的臉,沒有放過她眼中任何的細微變化。


    “本王說過,你有三次悔改的機會。”


    雖然她還沒有承認,但是淩謹遇的心,已經被狠狠的戳上一刀,他深吸了口氣,按下那蔓延的痛,淡淡說道,一如初見時的冷漠淡情。


    “王上……弦斷了,我修一下吧……”


    淩天清如果知道溫寒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心中也會有個底,不至於現在這麽逃避淩謹遇的話。


    可是,淩謹遇和溫寒,他們中間任何一人的心思,淩天清都不了解。


    淩謹遇雖然和她朝夕相處,但是平日國事,他從來不讓淩天清知道半分。


    這幾日隻見他進進出出,忙忙碌碌,和臣子們私聊至深夜,淩天清根本不知道他在聊些什麽。


    而溫寒那邊更是音訊全無……


    這種情況,讓淩天清無法用正常的判斷去應對,隻能先轉移話題,要是轉移不掉,打死也不承認和溫寒“有染”。


    “不必修琴,依本王看,你是需要修心。”淩謹遇一揮手,她腿上放著的古琴,從窗口激射而出,落入江水裏。


    淩天清的心,隨著那琴,沉入了江底。


    她勉強維持著冷靜,雖然心跳聲出賣了她,可依舊堆起笑容來:“王上,你怎麽突然說到別人?”


    “本王隻是在想你的王孫。”淩謹遇鳳眸中,隱藏著太多的情緒,最後隻剩下殺意。


    淩天清瑟縮著想抽回手,卻被他反手下壓,隻聽見一聲脆響,她的手腕再次脫臼。


    “啊……”慘叫一聲,淩天清現在對疼痛的抵抗力很弱,子從朱顏丹發作之後,她就經不起疼。


    淩謹遇根本沒用力,他眯著眼睛冷冷的盯著這個欺騙他的女人,恨不能立刻將她殺了。


    他本該再耐心點,至少應該讓她先死心塌地的愛上自己,再來處罰她。


    可是淩謹遇對淩天清的耐心真的不多。


    他隻要看她犯錯,哪怕是一丁點原則性錯誤,就想立刻罰她,讓她引以為戒。


    瞧她的身子骨多脆弱,根本經不起自己的怒氣,才輕輕扯一下,腕骨差點斷裂,這樣的身子,天生就是讓男人去寵的。


    可是,她不要自己的恩寵!!


    她居然……居然對溫寒有意!


    偽裝的太好了,過了這麽久,才被他發現……


    現在想想,在景州,朱顏丹突然犯了,正是在溫寒說完那句“斬立決”之後!


    她喜歡溫寒!


    淩謹遇突然開始恨自己為何記性那麽好,居然想起了那些點點滴滴的過往,讓他的心,閃過一絲尖銳的痛。


    淩謹遇拽住她的長發,黑眸閃著幽幽冷光,看著那張清秀靈氣的臉蛋:“你還有三次悔改的機會,不想用嗎?”


    船,突然停止了前進。


    不知道什麽時候,船的四周,都結了冰。


    淩天清疼的淚眼模糊,她突然聽見外麵有悠揚的笛聲傳來,正是她教溫寒的那隻曲。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曉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淩天清忍著痛,和著那笛音,輕輕的唱了起來。


    淩謹遇伸手打下窗戶,擋住了江麵的月色。


    外麵的腳步聲有些倉促,他依舊端坐著,捏著淩天清的手腕,看著她紅了的眼眶,露出一個比月色還美的笑容來:“你一直就這麽倔。”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孤雲一片雁聲酸,日暮塞煙寒。伯勞東,飛燕西,與君長別離。把袂牽衣淚如雨,此情誰與語。”


    淩天清感覺到手腕更加刺痛起來,她忍住疼,勉強哼完最後一段。


    “為何寧願選擇溫寒,也不願喜歡本王?”淩謹遇聽著外麵開始亂了的聲音,坐在船艙內,依舊巋然不動,問向痛的落淚的少女。


    “你逼我服毒,逼我為妓,奪我身體,讓我殺人,強加於我種種蹂 躪,我為何要喜歡你?”


    淩天清聽到外麵的聲音,她不知道現在溫寒和淩謹遇的計劃是什麽,但此刻,已經暴露了,她也不管那麽多,隻想把自己心裏話說出來。


    反正溫寒已經來了,無論是生是死,她都完成了任務。


    這一刻,她要為自己而活,將自己的心,坦坦然然的露在暴君眼前,讓他看清楚,自己是多麽厭惡他。


    “本王如今待你不薄……”


    “你會為我服下朱顏丹嗎?你會愛上折磨自己的人嗎?”淩天清打斷他的話,嘲諷的反問。


    大顆大顆的淚水,因為被他緊緊攥住的疼痛手腕,像斷了線的珍珠般落下,淩天清一直……一直都沒有忘記過,他給自己的是什麽!


    “我……會!”淩謹遇對外麵的打鬥聲無動於衷,湊近淩天清,一字一頓的說道。


    他愛上了……不是嗎?


    她那麽折磨自己,可還是愛上了……


    淩天清微微一愣,隨即大笑起來:“你知道我為什麽那麽不喜歡你?不止你殘忍,你無情,你專製,還有你的心,根本不是肉做的,你隻知道玩弄權術,玩弄人心,你不懂別人的痛……”


    淩謹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不懂嗎?


    他是不懂……可現在,他那不是肉做的心,也感覺到了痛。


    為什麽?


    為什麽她居然對自己那麽不滿,他竟沒有看出來?


    還以為……還以為她開始喜歡自己,開始和他一日夫妻百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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