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終於停歇。


    碧空如洗,和煦的晨光灑落,涼爽的微風輕撫諾城。


    威利莊園。


    寬敞的庭院中央、密集的花壇下,擺滿白布覆蓋的屍體。


    諾維格瑞安全官沙佩勒正帶著一群手下逐一檢查。


    “屍體都找齊了?”


    “都在這兒,一共五十六位死者。”一名渾身鎖子甲,腰佩長劍的年輕警衛低頭說,“威利幫的核心成員,包括霍桑一世和他的兒子,全都死了。”


    “整座莊園,唯一生還者是在廚房辦事的胖女人。”


    沙佩勒蓋上了從腰部斷成兩截的死者,跟隨警衛來到另一具屍體前。


    蒼白的麵孔猙獰、扭曲,眼睛瞪如銅鈴,仿佛死前看到某種極恐怖的景象,驚嚇過度。


    “狗娘養的老威利,沒想到你也有今天。”沙佩勒臉上閃過一絲快意。


    多年的相處,他早把這位威利幫老大調查得一清二楚。


    阿爾方斯·威利本人,及其統治下的賭場、妓院、搏擊俱樂部,在十多年間犯下的罪惡多數不清,暗地裏,至少害死過數百名無辜市民。


    偏偏他與諾城許多大人物都有千絲萬縷的利益關係,手下人多勢眾,堪稱四大黑幫之首,甚至對教會的統治都產生了一絲威脅。


    他就是永恒之火照耀下,一塊無法驅散的黑斑。


    除掉他,諾城原本亂象漸起的局勢,又會恢複微妙的平衡。


    “到底哪個‘無名英雄’在為民除害?”


    安全官戴著褐色皮手套的右手劃過屍體嘴邊,凝固著的一大片噴射狀的血跡,將屍體轉了個身,瞳孔收縮——後脖子處,赫然露出一道細長的血口。


    沙佩勒瞬間模擬出當時的場景,殺人者從身後發動襲擊,一劍穿透老威利頸椎,劍尖從嘴巴冒了出來,甚至將他撐在半空,持續了幾秒。


    傷口平整光滑。


    出劍既快且準。


    所使用的武器絕非凡鐵。


    再聯想到之前檢查過的幾十具屍體,不同的死狀。


    或是被暴力地劈成兩半,或是被利刃刺中要害,或是斷手斷腳、流血而亡…


    行凶者戰鬥風格主要就那麽幾種。


    “凶手不止一個人…”安全官摘下手套,摩挲著下巴,“但又不超過六個人,追殺,守在莊園門口…借著暴雨掩護。”


    旁邊年輕的警衛員聞言神色一變,難以置信地說,“您的意思是五、六個人,殺光了整座莊園?”


    以一敵十,有這種本事的——


    “天賦異稟的雇傭兵、殺手,或者…不一定是人。”沙佩勒腦海中突然閃過不久之前偶然撞見的,大詩人丹德裏恩的“保鏢”。


    精悍的氣質,野獸般的豎瞳,擁有遠超常人的速度、力量、反應,和類法術能力,無疑具備犯案的可能。


    “難道是他們下的手?”


    “您指的的是誰?”


    沙佩勒垂下眼簾,不答反問,“活下來的女人感覺如何?”


    “身體沒有任何損傷,除了太胖,有點喘不過氣。也不知道她究竟撞了什麽大運,逃過這一劫。”警衛頗為懊惱地錘了錘額頭,“可惜她啥也想不起來,隻記得自己被人從身後打暈。”


    “她有沒有加入威利幫?”


    “沒…”


    “殺光威利幫核心成員,偏偏放過一個老娘們…奇怪的原則。”


    不過有原則,那就可以談判,好過全無理智的瘋子。


    一念及此,沙佩勒繞著滿院屍體不停踱步,麵色陰晴不定,眉毛繃直、又舒展,良久之後,深深呼了口氣,似乎做出某種決定。


    “您知道凶手是誰?下命令吧,立刻逮捕他們!”


    “想要抓人,沒問題!但你得衝在最前麵,第一個送死!”


    “呃…”警衛員羞愧地垂下了頭。


    莊園內五十多名死者,絕大部分都是身強體壯、掌緣生有厚實老繭的好手,甚至還有一位術士,卻連法術都沒來得及釋放,就悄無聲息地死掉。


    凶手戰鬥力可想而知!


    永恒之火犯得著打頭陣,衝上去送死?


    沙佩勒可不想手下做無謂犧牲。


    “冷靜點,菜鳥,永恒之火照耀眾生,驅逐黑暗,”他沉聲道,“但幫派分子不在保護範圍內。”


    “您的意思是?”警衛若有所思。


    “既然凶手未曾傷害無辜者,那麽這次的事件就定性為一起幫派內部的惡性廝殺。由三大黑幫自行解決,明白嗎?”


    阿爾方斯·威利已死,他留下的罪惡勢力,就是擺在三巨頭麵前的一塊肥肉,很快便會被吞吃殆盡。


    接收了遺產,自然要擔起責任,處理這個燙手的山芋!


    而且他們不可能容忍一個破壞規矩,動輒屠滅幫派的勢力在身邊酣睡。


    “屠夫克利弗、乞丐王貝蘭、收藏家奧洛夫,定會先一步和凶手交涉…咱們不用急。”


    到時候,教會沒準還能撈到一筆好處。


    “長官英明。”


    “還傻站著幹嘛,別墅都搜完了?”


    “嗯。”


    沙佩勒心頭一動,“除了死人,有沒有找到別的什麽好東西?”


    照理說莊園裏應該存放著阿爾方斯的部分財產,如果能捐給永恒之火,那麽將有更多信徒沐浴恩澤。


    “額,長官,兄弟們的確找到一間密室,可裏麵…”警衛臉色發苦,“隻有一箱子無病呻隱、狗屁不通的詩集。”


    “……”


    ……


    “長矛洞穴”。


    諾維格瑞知名度最大,飽受人民群眾歡迎的消遣場所,威利幫的遺產之一。


    往日,妓院通宵營業,來發**力的客人絡繹不絕,今天妓院卻意外歇業。


    密密麻麻上百個幫派成員,堵在象牙雕飾的緊閉大門外,驅趕著興致勃勃的客人和好奇張望的路人。


    幫眾涇渭分明地分為三塊:衣衫襤褸、麵黃肌瘦卻人數最多的乞丐;提著刀劍棍棒、胳膊上紋身的人類壯漢;背負雙手戰錘、戰斧,胡鞭垂至胸口,桀驁不馴的矮人,以及零星幾個混血精靈、侏儒。


    三個幫的幫眾互相看不順眼,勉強保持著冷靜。


    門內,妓院大廳,水晶魔法燈灑下明亮的光輝。


    三個穿衣風格迥然不同的幫派首領,圍繞著中央的圓桌,坐成了一個三角形。


    “我收到確切消息,就在三天前,五名獵魔人從諾維格瑞北門進入平民區,並與集市中的威利幫幫眾爆發了爭執,把他們拖進了巷子裏。”


    身著灰色樸素製服,披著厚實兜帽鬥篷,慈眉善目,一臉老好人模樣的光頭男人,緩緩摸索著手指上的金璽戒指,“隨後獵魔人取了他們每人一隻手,驅趕回了威利幫。”


    “第二日,阿爾方斯·威利的管家波格特,在香草旅社與獵魔人會麵…”


    “第三天…就發生了昨天那起惡性事件!”男人語氣一滯,雙手撐著下巴,黑色的瞳孔露出深深的忌憚,“整整一個幫派的核心成員,五十六口人,無一幸免!”


    “貝蘭閣下…你確定是獵魔人所為?”一身紫色的絲綢長袍,麵容英俊,皮膚白皙的男人,摸了摸下巴優雅的胡須,“五個人對付了五十多個?”


    “這可能嗎,我沒記錯的話,老威利還招了個術士貼身保護。”


    “怎麽不可能?!我和獵魔人打過交道,任何一個,哪怕突變不完全,都力大無窮、快如閃電,我老家碳山的比武冠軍在他們麵前都不夠打的。何況是五個!”第三個矮人麵紅脖子粗地叫囂著站起身體,魔法燈照得他上了油的莫霍克發型閃閃發光,無比醒目。


    他那雙長滿黑毛的手掌攤開又握緊,嗆聲道,


    “我活了大半輩子,從沒見過像兔子似地一窩出動的獵魔人,他們若聯手,別說是以一敵十,就算你帶來的這群烏合之眾統統撲上去,全軍覆沒、也傷不了一根寒毛!信不信?!”


    “克利弗,收好你的爆脾氣!”乞丐王貝蘭眯著眼,怫然道,“我和奧洛夫不是你的手下,沒義務聽你抱怨!”


    “動動腦子,提點有用的意見,咱們該如何處理獵魔人?”


    “繼續放任不管?萬一他們哪天心血來潮,像闖入威利莊園一樣,闖進咱們的地盤兒大開殺戒,你們願意?”


    克利弗這才重重地哼了一聲,不甘不願地坐下。


    “我的手下曾有機會近距離打量五名獵魔人,其中四個佩戴蝮蛇吊墜,一位佩戴貓首吊墜…蛇派的也就罷了,而貓派,相信兩位都聽說過這個群體種種瘋癲的事跡……喜怒無常,全憑本能和衝動行事。被激怒之下,滅了阿爾方斯滿門,也不稀奇。”


    “照你這麽說,獵魔人確有重大嫌棄。而貓派,代表著不可控的因素…必須抹除!”收藏家捏著脖子間的皓石吊墜,細長的眸子猶如毒蛇般陰冷,“我建議,咱們合作一把,聯手剿滅這群‘入侵者’!”


    “我已經有計劃了,咱們先準備好反魔法金屬,再來點炸藥,主動發起突襲,廢掉他們蹩腳的類法術能力!”收藏家陰惻惻地一笑,兩頰泛起興奮的紅暈,“沒了法術,獵魔人還不任人宰割?”


    “行啊…你當他們鋼劍是吃素的。”矮人嗤笑一聲,不屑地摸了摸雞冠頭,讓發梢保持筆直,“到時候閣下的人先上,頂在前麵!我和貝蘭的兄弟殿後。”


    “克利弗、你到底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血淋淋的教訓擺在麵前,”矮人臉色一沉,“抱團的獵魔人不可力敵,就算能除掉他們,也會付出慘痛的代價,大到你無法想象!”


    乞丐王聞言,又想到威利莊園的慘狀,歎了口氣,


    也許是年紀大了,他不想再經曆令人不安的動蕩。


    “屠夫說的沒錯,和獵魔人來硬的,萬一逃走一個——我得提醒你,蛇派和貓派可都是以暗殺發家。放跑了一個,那以後,咱們別想再睡上安穩覺。”


    “何況他們能以一敵十,已經證明自身的實力,有資格獲得最起碼的尊重…來一場談判吧,搞清楚他們的態度,以及今後的打算,最好能達成一份永久的和平協議。”


    “井水不犯河水,維持和平,諾城才能繁榮,咱們的工作才有意義!”


    “你們是認真的?幾百號人,向五個變種人屈服?!”收藏家瞪圓了褐色的眸子,滿腔怒火,“堂堂乞丐王和屠夫,什麽時候成了軟骨頭?”


    “奧洛夫閣下,我知道你身為‘高貴的術士’,向來歧視非人種族,甚至收藏了一部分‘違禁品’,但別被莫名其妙的優越感蒙蔽雙眼!”乞丐王盯著收藏家的眼睛,“何況我從沒說過要屈服,一次平等談判罷了!此路不通,自有第二套解決方案。”


    “反魔法金屬、炸藥,提前準備著,”乞丐王神色一肅,“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


    “現在,我和克利弗已經做出了選擇。你非要一意孤行…越過談判,強行發起進攻,沒問題,但遭到報複,別怪我們不插手!”


    收藏家臉色一變,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片刻後,重重歎了口氣。


    “那就依你們所言。和獵魔人聯絡,盡量達成協議!”


    “我想到了一個溝通的好地方…”屠夫捋了捋精心打理的胡鞭,雞冠似的發型輕輕搖晃,“霍桑一世和二世都已經下了地獄,但威利幫舉辦的格鬥比賽有必要繼續下去!”


    “到時候,就在比賽場地談。咱們的地盤兒,人多眼雜,獵魔人總該有點顧忌。”


    乞丐王頷首,溫和的眼睛突然冒出精光,“接下來的話題輪到老威利的遺產:賭場、地下格鬥場,包括‘長矛洞穴’在內的妓院。怎麽分配,擬出個章程,今天下午就可以派人接手。”


    “我插一句,得留出一部分,填滿永恒之火那個劊子手的胃口…”收藏家理了理紫色的短發,頗為肉痛地說,“遺產才能平穩交割。”


    ……


    諾城東南方,平民區外。


    一道修長的身形矗立在屋頂,舞動長劍。


    劍尖越過頭頂,肩膀挺直,渾身放鬆,腳下做丁字步,從頂位起勢開始,從上至下切換為牛位起勢、犁位起勢……


    到仿若龍蜥甩尾的尾位起勢。


    動作流暢,揮灑自如。


    長劍撕裂空氣,折射陽光、留下殘影,隨著層層遞進的身姿、步伐,發出迅若疾風的輕吟。


    相比於從前,又多了一絲透骨的淩厲,源自貓學派的風格。


    片刻,羅伊呼了口氣,長劍歸鞘,掃了眼麵板中記錄。


    長劍專精lv2:進一步掌握長劍劍術的基礎要訣,在使用長劍、手半劍等武器時,力量、敏捷、體質屬性將獲得百分之五→十的加成,使你在近身戰鬥中更迅速精準地招架、格擋、閃避以及進攻。


    你可以主動激活該能力,加成效果翻倍,但體能消耗同樣翻倍,該狀態至少持續30秒。)


    在莊園中一場殺戮後,劍術便無聲無息地突破。


    同時他意識到了一個重要問題。


    古威希爾攜帶的壓製能力對意誌力低下的普通人影響超乎想象,用不著十分鍾,十幾秒開始,他們就被嚴重幹擾,進入頻繁走神狀態,未戰先怯。


    仿佛看到某種可怖之物。


    “這技能簡直是群戰利器,如果同時對付幾十人…又會有什麽效果?”


    羅伊不禁產生聯想。


    突然,思緒被打斷,一位紅色衣裳、紮著發辮、麵容清秀帶點嬰兒肥的小女孩兒走進了他的視線。


    穿過狹窄的巷子,徑直來到自家樓下,敲了敲門。


    “呼——”羅伊縱身一躍,筆直地跳下了三層的樓頂,站在小女孩兒身後。


    她被嚇了一跳,轉過身小臉慘白,癟了癟嘴差點沒哭出來,接著強笑道,


    “您…您是獵魔人大師?”


    “沒錯…”


    “法蘭西斯·貝蘭陛下向您問好!”小女孩兒說著,遞過來一張紙條。


    後者摸了摸她的羊角辮,往她汗濕的掌心塞了個銅子兒。


    “後天,地下格鬥場,談判?果然,該來的逃不掉。那就去會會三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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