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那一天,那一天,霜紅楓葉,花落寒江。他記得那一天的鐵馬冰河,他記得那一天的烈酒長歌,他記得…他永遠記得,因為那一天,屬他的命星,於空中隕落。那一天,碎雲連天,卷似血殘陽,於天象中,主“破”。


    六朝華服,不過桑田一土,九五之尊、還是眾生碌碌,均難免奈何橋下黃泉渡。眼前的刀光劍影,耳邊的征戰殺伐,漸漸的遠去了?沒有。蒼茫黃沙間,他背水而立,看麵前屍陳遍野、血流成河。


    旌旗迎風展,斧鉞光寒,鐵騎如風,來了,又走了,孤城臨川,滿了,又空了。而他隻是看著,沒有移動一步,而那些金戈鐵馬或者殘兵敗將,亦沒有瞥他一眼。他的麵前,躺著一個人,白衣銀劍。這裏是戰場,不是躺著的地方,而那個人,偏偏神色安詳,隻是眉心一點微蹙,似有三千弱水愁;


    這裏沒有笑輕酒長,沒有鳥語花香,隻有黃沙萬頃,本不適合穿白衣的,而那個人,卻偏偏的穿了一身月白長衫,寬袍廣袖,可想月下臨風時的風流飄逸,隻是,此刻,這長衫卻一片殷紅。他叫蒼羽,他麵前躺著的,正是他自己——他自己的屍體。


    夜深了,月照空山萬裏涼,曾經的小鎮,如今真的成了荒城。城牆零落,殘破斷垣碎郭,他就一步一步地登上了這城牆,冷風起,似聞依稀清角吹寒,亂樹影婆娑。


    卻拂不動他半縷長發。血染黃沙豔枯草,不及離恨早。所有的人都走了,戰旗獵獵的,倉惶北顧的。拖著蹣跚的步伐在黃沙上留下一道血跡的,還有騎著高頭大馬夕陽似火卻照不出影子地一個一個的都離開了,隻有他還在,不知是留下的,還是被留下的。


    蒼羽——隋煬帝苑琅宸宮地陰陽師,在一個無人的月夜,留在了一片殺伐之後的寂靜中。有人說。死後羈留人世的靈魂,是因為有心願未了,然而,將他牽絆於此的,是愛?是恨?


    他本可以嬴的。他是陰陽師,觀四方天象。占八麵吉凶。但他懂得,並不隻是風水堪輿,五代兵書,六朝韜略,他可以倒背如流,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如談笑間一場風生水起。


    李世民是一代英才。但這一仗,要贏他,很難。很難,但卻贏了,贏得瀟灑從容,贏得輕而易舉。長箭穿胸的一瞬,他看到了一身頂盔披甲地李世民身後。那一身戎裝英姿颯爽的身影。


    再慘烈的戰爭,都有結束的一刻,李淵攻入長安,隋滅。執手愛,亡國恨,曾以為那隻是活著的人才能夠擁有的感情,心卻不由自主地在痛,也許,並不是因為亡國吧?


    他坐在樹林間,淡淡的想著。紫玉竹蕭映月華,婉轉一曲心殤,也許,從那一天起,他的心就一直在痛著,如那一夜城牆上的寂寞,經年不散。


    那天,李世民娶了一位絕世的女子,封為楊妃。那個有著一雙流波雙眸的女子,那個有著蕙質蘭心的女子,那個可以策馬揚鞭、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他戀了半生、愛了半世地女子…


    他就在這樹林裏坐著,一坐就是許多年,看她閑倚欄杆繡紅yao、看她輕舒水袖舞飄搖,眉沾俏、唇含笑。樹林外,從烽煙寂黃沙掩枯骨,漸漸的到小村鬧綠水人家繞。還恨嗎?他不知道了,也許,已經不恨了,那麽還愛嗎?他也不知道,也許,已經也不愛了。


    是因為不愛了,所以不恨了,還是因為不恨了,所以不愛了?他同樣不知道。他隻知道,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看到她,他的嘴角便會挑起一抹微笑,清清的,淡淡的笑。


    曾以為會海枯石爛的刻骨銘心,終究化了風前月下的輕吟淺笑。隻是,他想,她真地是幸福地。然後,她有了兒子。隻一眼,他就知道,這個孩子,將會文韜武略、絕代風華。


    然而,是不是真的天妒英才?抑或是冥冥中地命運多舛?所以才會有“情深不壽,強極則辱,慧極必傷”?


    一簾素紗,便隔開了奈何兩岸,他還記得那個孩子,靜靜的看著蒼白的蠟燭上搖曳的一點殘焰,眼中沒有一滴淚水,卻溢出可以溺死人的哀傷。慧極必傷,慧極必傷,是不是已經看透了金碧輝煌的世態炎涼?


    生前身為陰陽師的他,自小便有這預言的異能,卻自始至終也不明白為何人總要不惜千金以求一句一語成讖,難道不知道看穿了因果,卻無力改變,才是世間最大的悲哀?


    那麽,就這樣吧,誰知星辰為誰轉,一夜闌珊;誰知情緣為誰散,一夢花殘…命輪千年轉,能否斬斷蒼冥線?


    (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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