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木訥,就像他刻的木人一樣,嘴巴笨得不知道說些別的。


    “就為了和我說恭喜?”未央有些失落,她苦笑起來,事以至此,她究竟還在期望什麽?


    “能不能聽我最後一次為你吹支曲?”


    “為何是最後一次?”未央脫口而出,明憶卻沒有回答,轉身走進尚河殿,未央跟了進去,隻見他習慣性的坐在河邊,背靠著柳樹,任白衣垂地,長發輕飄。


    未央則坐在不遠處的台階上,托腮看著他,這也是她最後一次這樣癡戀的看著他。以後,她就是別人的妻,再也不能這麽隨心所欲了。


    須臾,笛音繾綣而出,悠揚且綿長,仿若從河麵彌漫而出,慢慢籠罩整個尚河殿。已經有好久沒見他弄笛了吧,以至於現在猛地一聽,覺得好陌生,陌生到她的心一陣悲戚。


    所奏曲目是《越人歌》,也是他們初相識未央聽見的歌,那時候她跟著采蓮女慢慢輕和,現在,在這熟悉笛音中,她慢慢的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耳旁是清麗悅耳的女音,六年前,他離開東渡口,就聽見有人在傳唱這首歌,那小女孩的聲音也是如此刻這般悅耳動聽。盡管看不見她的模樣,但那個聲音,他記住了。


    佟未央,就是未央啊。


    時光如梭,一晃六年,誰曾想六年之後,他們還有緣重逢?隻可惜,有緣未必有份。當日她所問之事還在耳畔,“你是男人,你說一個男人怎樣才肯娶一個女人?”


    多麽滑稽,那麽小的孩子就知道問這,隻是現在想來。她當初的不甘不舍,皆因安允灝吧!


    她說她要回來,她要成為讓一個男人喜歡繼而想娶的女子,是的,她做到了。


    他多想告訴她,沒有碧落,這世上早已沒有碧落。離開北涼六年,離開碧落六年,他早已決定淡忘一切。隻是你的出現、你的勇敢,讓我再次想起她罷了。


    未央清唱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她唱不下去了,那曲子讓她想起了太多太多,才不過十六歲,她卻覺得人生走了一大半,來燕京幾個月,卻一下子老了幾十年,這真是個可怕的地方。


    一曲畢,未央還未晃過神來,驚見明憶忽而將手中玉笛拋向空中。隨即,“噗通”一聲,落入河麵,沉入水底。


    “明憶,你怎麽......”


    他回頭,“我說過,最後一首曲子留給你,以後......再也不吹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未央,你可知,你可知?


    “扔了幹嘛,小海說你平日就靠弄笛打發時間,那以後怎麽辦?”未央上前,有些遺憾,盡管她曾因為他留著公主送的東西而生氣。


    “扔了它輕鬆多了。”明憶臉上終於有了笑意,未央低眸瞥見他腰上的香囊,狠心道,“既然決定要拋卻過去,那就連這個香囊也一起扔了吧!”


    說著竟要去扯,明憶下意識的捂住,卻意外握住了她的手。未央的心一慌,想要收回,卻被他牢牢拽住,他說,“過去統統可以不要,唯有關於佟未央的,不能忘、不能扔。”


    一句話,卻讓未央眼淚倏地流了出來,“為什麽?”


    “我在胤國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明憶拽著她的手,想著昨夜麗妃的話,你憑什麽和辰王比,你能給她什麽?是一樣寄人籬下的悲哀,還是永遠看不見光明的生活?司馬明憶,你隻是個瞎子!


    未央心中一陣悸動,想要說話,卻被明憶搶先問,“我們還是朋友,對不對?”


    “朋友?”未央一驚,“在你心中,我們一直都隻是朋友?”


    “是啊,你是我在胤國最好的朋友。”明憶鬆開她的手,臉上蕩漾的笑,純真得像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


    “哎呀,辰王妃你怎麽還在這裏,這親事日子緊,哪還能磨磨蹭蹭。娘娘就是擔心你忙不過來,特命奴婢前去幫你。喜服定了沒?還有首飾也要重打一套才行!”阿莫急匆匆的衝進尚河殿,一見未央麵就關於成親的事問東問西,確實,那些未央一樣都不懂,也全都沒有準備。


    在塞外成親很簡單,歡聚一堂吃個飯,然後給雙方父母敬茶,哪裏還需要什麽金銀首飾再打一套啊。


    看未央目瞪口呆的樣子,阿莫道,“就知道你什麽都不懂,走走走,霓裳閣是京城有名的裁縫鋪,也是辰王的產業,喜服讓他們趕製,加上春夏秋冬各六套,都要以最高規格,還有......”


    阿莫這麽突然跑進來,未央頭都被她說麻了,和明憶麵麵相覷,連告別的話都來不及說,就被阿莫連拉帶拽的扯出尚河殿。


    慌亂中,她回頭遙看尚河殿,明憶依舊坐著河邊,是她離開時的姿勢。哪怕送送她,他也沒有。


    明憶,你終究還是忘不掉碧落,是不是?


    明憶,我要嫁人了,可惜不是你。這種無奈和悲涼,你可懂?


    再次收到高天祁的信是在六月六日,內容比上次多了許多,言語也歡快很多,那字裏行間的玩世不恭,才像她認識的高天祁。


    他很得意的講如今是副尉了,當大將軍是遲早的事,六月九日便可歸京,讓佟未央早早的去城門口迎接他凱旋而歸。末了還很不要臉的問,想我沒?


    打了大勝仗,人也顯得驕縱猖狂,未央沒好氣的在心裏罵他得瑟,可是,她執起筆,在他的信末回了一個字:想。


    是的,她好想他,特別是這段日子,多麽希望他能在身邊。以前老說他煩,現在才走了一個月,她的生活就全亂套了,她不習慣,不習慣身邊沒有他的日子。


    塞外六年,形影不離,幾乎熟得沒有性別之分。如今這一別,才知那個成天嬉皮笑臉,被她罵討厭的人,竟紮根在她心底那麽深、那麽深。


    六月九日,高天祁歸京的日子。六月八日,佟未央和安允灝大婚的日子。


    天祁,我如何去迎接你的凱旋?你沒看見,我也凱旋了嗎,我成功了,嫁給安允灝了,你不會再罵我傻笑我癡人說夢了吧,你也會為我高興吧!


    你會嗎,天祁?為何心願要達成了,我卻如此難過?


    有阿莫和芷溪幫忙打點,未央當起了甩手掌櫃,什麽都不幹,就是喜服來了試一下,穿著合適就行。完全沒有半點意見,仿佛成親的是別人一般。


    成親頭一天,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麗妃送來了一盒子珠寶首飾,未央看得眼花繚亂,阿莫笑,“娘娘這可真拿姑娘當女兒呢,這些都價值連城呢!”


    一聽未央忙推脫,“還請莫姑姑給帶回去,娘娘美意未央心領了,但這些太貴重,我也沒機會戴啊。”


    “送禮哪有收回去的道理,姑娘就留著用吧,當了王妃可不比往日,不能素淨了,要貴氣穿戴富態,這些都用得上。”


    阿莫勸她收下,還說笑說若非瑞王娶親了,做妾委屈未央,麗妃還真想要未央當兒媳婦,差點沒嚇得未央腿發軟。她才不要嫁瑞王,再怎麽喜歡麗妃,也不要嫁那種浪蕩子。聽說這新婚不久,又去鬼混,真是......


    見未央不再推脫,阿莫也就安心回宮了。


    明日就要成親了,未央低頭看著珠寶盒,這不知道這王妃生活是怎樣的,難道非得戴這些東西才算王妃?看見蘇青寧成親後的打扮,確實富態了,可是,還是比較喜歡以前的樣子,清麗些。


    “佟小姐,王爺有封信讓奴才交給你。”正發愣著,辰王府的下人來了。


    “信?給我的?”未央一臉詫異,將手中的珠寶盒擱下,芷溪已經從下人的手裏把信傳了過來,未央好奇的打開一看,隻是一首詩: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


    看罷,臉色倏地沉了下來,芷溪問,“小姐,怎麽呢?”


    未央黑著臉把信遞了過來,芷溪默讀了一遍,講的竟是大周後的妹妹和其夫李煜偷情的場景,在此時此刻,無異於暗諷未央就是那偷情的女子,排擠蘇青寧,勾搭安允灝。


    “小姐......”芷溪不安的看著未央,堂堂王爺,怎麽寫這樣的詩?


    未央一把拽過信,想撕毀,卻忍了下來,問送信的人,“王爺還說什麽了嗎?”


    “沒有,隻說若小姐看不明白,可去王府找他問了清楚。”


    “哼,我當然要去找他,欺人太甚!”未央握著信氣衝衝的就去了,芷溪攔不住,忙跟著一起上了馬車。


    再次來到王府,可不是當初被拒之門外的狼狽,管家早就侯在門口,“王妃”“王妃”的叫,那叫一個殷勤。


    未央才沒功夫理他,直接衝到東院,安允灝似乎知道她會來,慵懶的靠在軟榻上,還未開口,未央便將信紙撕了個粉碎,一把砸到他的臉上。


    “砰”


    世事輪回,一如往昔他那般!


    碎片像刀片一般,唰唰的劃過安允灝臉,帶著絲絲刺痛,然後,一片片全部散落在銀絲繡花軟榻上。


    “呀!”芷溪嚇得倒抽一口涼氣,不敢置信的看著身側的未央,從沒有一個人敢對王爺這般無禮。這明個就要成親的人,怎麽還能大打出手?


    安允灝抬手將臉上遺留的碎片拿去,眉宇皺起,鳳眸低垂,尚未抬起就已是殺氣騰騰。


    芷溪的心都揪到了一起,誠惶誠恐的站在房內,隻覺安允灝淩厲的掃了她一眼,“出去。”


    “是。”芷溪不敢怠慢,擔憂的看了未央一眼,退出門去。


    “安允灝,你無恥,堂堂王爺寫這些淫詞豔曲!”未央氣急敗壞,這段宮闈風流韻事為很多人所熟悉且談笑,這首“菩薩蠻”更是出了名的淫詞豔曲。美則美矣,卻無法掩飾浮華背後的醜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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