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薑黎頷首仍是跪著, 並不起來,也不管麵前人的態度。她念著印霞河邊的女人們, 那冰冷刺骨的河水,日日浸泡著她們粗糙的雙手。以後, 也將包括她。隻是要一口鍋那麽簡單的事情,卻都是奢念。


    她把背又微微彎下了些, 開口道:“求將軍能讓夥房借口鍋給咱們使一陣子,印霞河的河水實在冷得緊,大夥兒的手都凍得跟紅芋頭一般, 腫得像發麵團子。又是滿手的凍瘡, 又疼又癢,做針線也為難。實在受不住了,才來求的將軍。還請將軍,發個善心。”


    薑黎話說得很慢, 每一句都說得十分清楚。她是不習慣說這種話的, 想是醞釀好了字句才說出了口。她心裏想著,沈翼最是想看到她這副模樣的, 應該會答應。即便不會答應, 也不過再拿些屈辱損麵兒的事為難為難她, 也就答應了。


    沈翼卻坐在案後沒說話,目光落在薑黎掖在大腿上的雙手上。那兩隻手, 原本白皙細嫩, 這會兒紅得像燒熟的蝦尾。上麵有一小塊一小塊的凍瘡疤, 顏色深得發紫。


    薑黎等了一陣, 終沒得到他的回應,心頭頓生無力,便默默起了身,退出了帳篷去。不出言答應,也不刁難她,隻有才剛在她跪下後的一句“起來”,想來是不願管這事了。本來也就是,她們這些人該受的,他看得見看不見都合情理,幫與不幫,也都沒什麽關係。她是拋下了尊嚴麵子來求他的,人也不一定非得給她這個同情。


    帳外風大,出了帳篷額前碎發便被吹得淩亂四起。帳篷間有掃出的小道兒,草根上粘著些掃不掉的雪渣。薑黎走得慢,目光隻落在自己腳尖上,空洞無神。走到半道,旁側忽飛來雪團,正打在她肩頭上,炸開四散落到地上,並粘了一些在她發髻上。


    薑黎麵無表情地轉頭看過去,便見秦泰正彎腰在雪地裏抓了雪,抓了一手心,直起身子來,一麵捏一麵往她麵前走過來。走到她麵前,掂著手裏的雪團,看著她說:“瞧你這樣子,是他沒理你,失望了?”


    薑黎不想理他,自轉回了頭往前走。秦泰偏跟個狗皮膏藥一般,跟在她旁邊,“這樣才對,就不該理你。你是死是活,關他什麽事?還以為是以前呢,把你當個活祖宗捧著?說罷,你找他做什麽,他沒理你,我能幫的,我幫你。”


    薑黎還是徑直往前走,看也不看他。在她看來,這人是來看熱鬧奚落她的,不值理。秦泰偏當瞧不見她的臉色,也不管她理不理自己,還是在她旁邊跟著,繼續說:“以後你有什麽事,去我帳裏找我,能幫的我都幫你,你別再去沈翼帳裏,你瞧成不成?”


    薑黎本來心裏有的是失落帶著些壓抑,這會兒聽著秦泰絮叨,便來了脾氣。索性路也不走了,停下來立在秦泰麵前,吸了口氣道:“你真的很煩,你不知道嗎?”


    秦泰被她說得得一愣,小半會兒才覺沒麵子,略抬了脾氣道:“你這女人,不識好歹,不識抬舉……”


    薑黎本來心裏就有委屈,不顧尊嚴麵子去求人家了,吃了閉門羹。印霞河那邊,還有許多衣裳要洗。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她心裏憋得難受,便又轉頭看向秦泰,“你若有能耐,你現在就弄死我!”


    說罷了,那眼裏攢滿了眼淚,在眼眶底存著,不落出來。秦泰心裏那一點脾氣,被她這副模樣生生又給弄散了。他有些訕訕,聳了下肩,把手裏的雪團遠遠地給扔了出去。而後醞釀片刻,開口說:“我對你沒有惡意,要不是沈翼,我懶得跟你多言語。我是真的心疼沈翼,他這兩年過得實在不怎麽樣。你見過哪個男人,不嫖不賭不要女人,無有嗜好,一心隻知道帶兵殺敵的?你知道他在戰場上是什麽樣嗎,不要命的樣子!回來的時候,滿臉滿身,全是血!在軍營裏,沒吃過什麽好的,沒用過什麽好的,過的什麽日子你都瞧見了。”


    這回的話,薑黎算是聽進去了。她吸吸鼻子,收回眼底的淚光,目光落在旁側一堆草垛上,半晌又看向秦泰,終於認真應了這話:“我答應你,再也不去找他,離他遠遠的。”


    秦泰這回也沒再絮叨,衝薑黎點了下頭,算是信了她的話,當個承諾。他抬手放去薑黎肩上,拍了拍,“希望他能遇到一個待他好的女人,成親生子,過正常人的生活。”


    薑黎不想再跟他說這話,與她實在沒有什麽關係。她邁起步子往前走,目光又慢慢堅定起來,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補說一句:“也請你不要再來煩我,我真的很不喜歡你。”


    秦泰在她身後點頭,沒有情緒,應一句:“成,我答應你。”


    這便算兩下談妥了,費了好些勁的模樣,實則卻是並沒有多大意義的承諾。薑黎邁了步子一直往西,去到印霞河,心裏原本有的期待和奢念,這會兒也都盡數除了。沒有了希望,絕境中也是一樣活著,不過活的方法不一樣罷了。


    她心裏想著到了河邊,怎麽應付阿香她們的問話,卻沒等她想好,便瞧見了大夥兒都圍在一處,不知在幹什麽。她走過去,從縫隙中往裏瞧,又扒拉開人堆,擠進去。人瞧是她來了,都喜笑顏開地跟她招呼,“阿離回來啦。”


    薑黎疑惑地走到最裏麵,阿香便一把拽了她,欣喜道:“你瞧你瞧,沈將軍特意叫人送來的,還幫著架起來呢。”


    薑黎麵色仍是疑惑,再看看麵前的一口大鐵鍋和搭大木架子的士兵,才稍稍有些緩神。她原來隻是去借夥房的鍋灶,打算提了水去營裏,燒好了再提到河邊來洗衣服。這會兒瞧著,大可不必了,鍋灶弄好了,她們日日在這裏燒水便是了。


    薑黎雖還沒鬧明白怎麽回事,已然有些欣喜起來了,她抓了阿香的手,低聲念叨:“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什麽?”阿香轉頭看她。


    她搖了搖頭,“沒什麽。”


    翠娥在旁笑著道:“你是我們的福星,沈將軍是個好人!”


    薑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她們的福星,但可以確定,沈翼確實不是個壞人。如果當初不是她自視過高,要與人分個高低貴賤,並玩弄於他,她和沈翼,大約也是能成為朋友的。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她和沈翼之間,終究有許多個解不開的結。


    士兵們架起鍋,不過用了小半個時辰。那口大鐵鍋穩穩當當架好了,底下生起火,便可以燒水。女人們散開了去,都去提了桶打水過來,忙活得高興。


    薑黎要搭手,那收拾好的士兵叫她到一旁,忽跟她說:“阿離姑娘,將軍下了吩咐,你以後就不用跟著她們幹活了。讓你到秦都尉帳裏服侍,不必再在外頭受累。”


    薑黎聽著這話腦子一懵,“秦都尉帳裏?”


    “是。”士兵道:“你也別多想,就是端茶倒水掃地之類,沒有重活。”


    薑黎有些難以置信,“你傳錯話了不是?平日裏,你們帳裏不都是我們打掃的麽?便是我不去,也不會誤了事兒。怎麽特特叫我,去服侍秦都尉?”


    “那咱們就不知道了。”那士兵道:“咱們隻負責傳話,別的不管多問。你這會兒就能回去了,不必在此處受累。沈將軍還讓我們多說一句,說這是命令,不得不從。否則,軍法處置。”


    說罷這就去了,留下薑黎在原地不知所措。那阿香在旁側偷聽了幾句,瞧著士兵走了遠,便過來問她:“叫你去秦都尉帳裏服侍?”


    薑黎蹙眉,“我最討厭他了,還不如服侍李副將軍。”


    阿香打她一下,“沈將軍信任秦都尉,不一樣。李副將軍雖然職位高些,但他是個色鬼,服侍他,討不到好處。就我瞧著,大約是沈將軍舍不得你幹粗活受累,讓你去秦都尉帳裏享福罷了。”


    “他若心疼我,為什麽不直接叫我去他帳裏?”薑黎十分不解地看向阿香。


    阿香搖頭,“你問我問不著,你不明白,我就更不明白了。不管怎麽樣,是好事。”


    薑黎沒覺得是好事,她把目光轉去那口架起來的大鍋上,女人們生火的生火,打水的打水,總算瞧出了喜色。她心裏想著,大約是沈翼知道她和秦泰不對付,所以故意安排她過去,讓她不得好過。有時候精神上的折磨,比肉-體上的,更難忍受。


    自打那回薑黎從秦泰帳裏出來,他們就再沒見過。包括沈翼,也沒有再讓她去帳裏服侍過。相安無事的這些日子,薑黎偶覺心裏空落,會想起秦泰,但大體上過得很是踏實。在滿是女人的帳裏,從來是不缺說話的人的。又是要搭手幹些活的,自然沒有傷春悲秋的時間和心境。人若連溫飽都成問題,其他的煩惱便就少了很多。


    薑黎和阿香走到山腳下時,身上已經覆起了一層薄薄的雪渣兒。沒空去撣,仍是往營地裏去。阿香絮絮叨叨地說話,說沈翼和秦泰,“原是頂好的哥倆兒,沒事兒一起練武吃酒,自打那回後,他倆也沒再好過。聽說格外生分,除了談正事兒,其他一概不談。”


    薑黎吸口氣,裹在臉上的圍巾也要吸進嘴裏,道一句:“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阿香托托身上的柴火捆,“你莫要往心裏去,我就是感慨一下。旁的咱不怕,就怕因為這事兒,把你遷怒了。你說原本好好的,非出這事兒,鬧得現在這樣,怪難受。就這麽幹晾著你,誰知道往後會怎麽著?”


    阿香這麽說,然細論起來,薑黎並不後悔發生了那件事。不能說,時間倒回去她還會選擇和秦泰去爬山,但至少現在發生了,她也不想著時間能倒回去讓她再選一遍。


    腳下的雪厚起來,走在上麵生出了咯咯吱吱的響聲,薑黎抿了一下唇,“聽天由命吧。”


    阿香最不喜這話,頭先她就是追著薑黎屁股讓她伺候好沈將軍的人,因她轉頭,看著薑黎,“你也想想法子,讓沈將軍不計較那事來才好。還把你往帳裏要,以後才有保障。你這會兒這樣子,跟翠娥有什麽分別?翠娥那是將死的人了,你也要做將死的人?”


    薑黎身上的柴火往下滑,便轉了身湊去阿香麵前,“你幫我托托。”又背著她說話,“你別這麽說翠娥姐姐,怪瘮人的。人好好兒的,怎麽就是將死的人了。人等著回京呢,不能死在這裏。”


    阿香冷笑一聲,“你不看看她多大了,好些日子了,有人找過她沒?你是來得巧了,來後咱帳裏就沒少過人。有那陣子,一日折三五個的,都是常有的事兒。還想回京,咱們這帳裏,輪著誰,也不能輪到她。帶她回去做什麽?搗衣縫補的活兒,誰不會?缺她這一個麽?”


    柴火托好了,阿香帶著她又往前走。秦泰答應要帶翠娥回京的話,隻有薑黎、秦泰和翠娥三個人知道,這話自然不好在阿香麵前說。便是阿香心寬不在乎的,這會兒薑黎也說不出了。她和秦泰以及沈翼,三人間弄成了現在的樣子,她是誰也挨不上靠不上,還能再指著秦泰帶翠娥回家?這話說出來,還得招人笑話,不說罷了。


    薑黎深深吸了口氣,越發覺得腳下雪厚,難走起來。


    兩人風雪裏回到營地,去夥房放下身上的柴火。這會兒肚子也餓了,便琢磨著問趙大疤要點吃的。今兒趙大疤闊氣些,讓薑黎和阿香一人拿了一個大肉包子。等兩人吃罷了,忽又遞個食籃過來,操著一貫的粗沉聲線跟薑黎說:“阿離姑娘,今兒咱們這忙,人手不夠,勞煩你跑一趟,給沈將軍送個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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