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楊有些沉默的看著廚房裏的女孩。


    女孩正看著洗碗機如何工作,看的認真專注,還有一些慌亂,顯然她對這些現代化的東西,很是抵觸。


    張楊並不吭氣,一直到女孩似乎習慣了洗碗機,緊張的肩膀放鬆下來,他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女孩兒收拾著廚房,那種感覺有點兒像是踩地雷,好像他家的廚房是個很危險的地方。


    等女孩兒忙的差不多了。


    張楊才開口道:“顧言言,過來,坐!”


    “是,公子……張楊!”顧言言小聲應了一句,有些拘謹的從廚房走了出來,坐到沙發上,看著潔白牆上那個黑色的大方塊,裏麵此時有幾個人正在那個大方塊裏動來動去,穿著奇裝衣服,說著奇奇怪怪的話。


    張楊告訴她說,這叫電視!


    這個家對她來說是陌生的。


    不久前,她才從一個叫做研究中心的地方被放出來,出來後,便住在了張教授的家裏。


    張教授是華國有名的考古學家,是他帶著人打開了武宗陛下和貞睿皇後的陵墓,將她從那個珠寶箱子裏放了出來。


    張楊是張教授的兒子。


    武宗陛下和貞睿皇後的陵墓現在叫做陽陵,張教授他們從陽陵裏發掘出來許多東西,正在徹夜研究。


    這段時間,家裏隻有她和張楊。


    她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依舊能感覺到張楊的目光若有若無的注視在她的身上。


    “你今天做的魚忘了放料酒。”張楊隨口說著,如果他不說話,這個自稱來自古代大荊朝的女人能一天都不說話,眼觀鼻,鼻觀心,活脫脫大戶人家裏極其守規矩的丫頭。


    如果,他真的這樣說,她一定很急,會說自己是楚王府,楚王妃的貼身大丫頭,不是尋常大戶,是皇親國戚。


    楚王便是武宗陛下。


    楚王妃便是後來的貞睿皇後。


    張楊對她很好奇。


    顧言言張了張嘴,料酒這個調料,大荊朝是沒有的,她不是廚娘,做菜的手藝很一般,盡管張楊說過,她依舊忘了放。


    事實上,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恐懼,沒有張楊的陪伴,她根本不敢出門。


    張楊說,這裏是現代。


    她生活的地方叫做古代。


    現在距離大荊朝,已經過去了一千年。


    一千年,她隻在銀票上見過這麽大的數,根本沒法計算一千年的時間到底是多久。


    張楊告訴過她,一千年的時間,大荊朝已經滅亡了九百年,後麵又經曆了楚,封,武,寧,安等許多朝代,便到了現代。


    在她的理解範圍內,大荊朝被亂臣賊子顛覆了江山,之後的朝代更替,跟她已經沒有關係了。


    “我下次會記得放料……酒的!”顧言言小聲應著,有些垂頭喪氣。


    她在大荊是楚王妃最喜歡的丫頭,是錢莊裏炙手可熱的人物,是走過大荊許多地方,長了許多見識的奇女子,是敢以身殉主的忠仆。


    每一個身份都讓她無比自豪。


    但現在,她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做一條魚都做不好,和廢人無異。


    她摸了摸口袋裏的肚兜。


    喝下毒藥後,她將一塊肚兜蓋在了自己的臉上,上麵繡的是兩個女妖精打架,熟悉的圖案,細密的針腳,是現在唯一能給她安慰的東西。


    她很清楚自己現在依舊能繡東西,隻是這個時代的人,似乎並不喜歡繡東西,他們身上穿的衣服,很簡素,隻有印上去的圖案,那圖案跟真的一樣,根本不需要繡。


    她唯一的長處,在這裏,似乎也沒了用武之地。


    張楊笑了一下。“沒放也沒關係,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放了料酒能去腥,你以前怎麽做魚呢?”


    “以前,有廚娘做菜,京城附近隻有……”顧言言有些說不下去了,她現在也漸漸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她和別人不一樣,說得多了,自己顯得更奇怪。


    張楊挑了挑眉,饒有興味的看著她。“隻有什麽?”


    “京城附近……”顧言言眸子微垂,眼眸裏染了霧氣。“隻有雲河,河裏有黃魚,捕捉不易,那時候,奴婢……我不經常吃魚的,廚娘也不太會做魚,總是蒸了吃。”


    顧言言說到這裏,終於聰明了一回,不在多說了。


    其實,她還有好多話沒有說。


    比如,每次過節時候,會有南邊進貢過來的魚,陛下會賜給各個王爺大臣一些,但總的來說,魚並不是主要的食物,隻是偶爾逢年過節才會吃。


    再比如,王妃總是嫌廚娘做的魚不好吃,會自己親自下廚做紅燒魚或者麻辣魚吃,甚至還會做烤魚,王妃的做法很奇特,王爺也很喜歡,她也很喜歡。


    再比如,她以前走遍大江南北的時候,在許多地方就見了許多不同的魚,不過,因為她不喜歡,所以,並沒有嚐試。


    她有滿肚子的話,卻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說給誰聽。


    她不是很聰明的女子,她姑娘已經死了,就在她旁邊的棺槨裏,這世上再不會有一個像姑娘那樣的人,無條件的對她好,她必須自己學著聰明起來。


    張楊唇角微揚。


    顧言言是他的觀察對象,他很好奇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他不信外界的說法,一個孤女為了引起別人的注意,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進入古墓,故意被人發現,好一舉成名。


    他更相信,她真的是一抹來自千年前的幽魂。


    他覺得自家老爺子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敢把她接到了家裏住,這樣的顧言言放到外麵,很可能生存不下去。


    他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而是,不動聲色的換了台。


    現在電視上正在演一個電視劇,叫做《貞睿皇後》。


    貞睿皇後是一個傳奇人物,曆史上關於她的正史野史都有很多,因為他們篡了自己皇侄的位,最後又傳位給了皇侄,這段曆史特別有趣,是最讓史學家們爭論不休的部分。


    更有趣的是,武宗陛下是唯一一個帶著自己皇後商上朝的皇帝,而且後宮有且隻有皇後一人,這在縱橫幾千年的封建王朝曆史上是頭一份。


    而且,兩人執政期間發布的聖旨,大白話到令人驚訝的地步,史學家們都覺貞睿皇後或者武宗陛下,兩個人至少有一個可能是穿越者,或者兩個人都是穿越者,畢竟他們的政令裏能見到很多現代思維的影子。


    野史裏記載,武宗陛下薨逝後,景帝慕千重曾經想抹殺武宗陛下執政的曆史,連殺三個太史令,太史令依舊不肯修改史書,他無奈之下,隻好默認了,這段曆史才原原本本的流傳了下來。


    真假如何,已經不可辯了。


    卻為這段曆史籠罩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因此,貞睿皇後和武宗陛下的那段曆史,是電視劇裏麵最愛演的,各個版本非常多。


    張楊放給顧言言看的,是最近正在熱播的關於貞睿皇後的電視劇,裏麵的演員都是當紅一線明星,服裝,道具號稱完整還原大荊朝當時的皇宮禮儀風俗。


    顧言言什麽都不懂。


    她規規矩矩的坐在沙發上,張楊放什麽她便看什麽,一般情況下,是張楊發話說,她可以走了,她才會走。


    寄人籬下。


    這便是她的現狀。


    她看著電視,慢慢的便看了進去。


    在她看來,電視裏麵一個男子正冒然拉住一個女子質問她的酒水有問題,開口說出了“溫晴!”兩個字。


    顧言言的身體便緊繃了。


    姑娘名字也叫溫晴,姑娘也曾賣過酒。


    她看著看著,聽到那個男子自稱自己是慕醒之。


    她一下子站了起來。


    她看明白了,那個叫做電視的怪東西,裏麵演的是姑娘和王爺的故事。


    “這樣不對!”顧言言漲紅了臉。


    張楊饒有興味的看著顧言言,很滿意她的反應。“哪裏不對?”


    “哪裏都不對!”顧言言本不想多說,不過事關自己最在乎的人,便也沒了顧及,有些氣苦哽咽,“那兩個人與王爺和姑娘根本就不像。”


    “姑娘什麽時候穿過這樣的衣服,這衣服領子根本就不合規矩,姑娘也不喜歡穿這樣豔麗的顏色,她身上衣衫一向素簡,最喜歡字上麵刺繡些簡單的紋樣。”


    “也不喜歡收拾的滿頭珠翠,更不會塗脂抹粉,弄成這幅不莊重的樣子。還跟男人拉拉扯扯。”


    “陛下當年大街上是攔了姑娘,姑娘莊重自持,立刻嗬斥陛下無禮,哪能像這般模樣,實在有傷風化。”


    顧言言一口氣說了許多話。


    張楊眸色訝異,眼眸中興味更濃,這是顧言言來到家裏以後,說的最多的一次話,話語裏真情實意,連懊惱指責都聽著真切。


    而且,言語中有許多東西,是落到了實處的,好像自己真的見過一般,很有趣!


    “那真實的貞睿皇後該是什麽樣子呢?”


    張楊循循善誘。


    “姑娘她,她……”顧言言有一些著急,說話都結巴了,她似乎表達不清楚自己想表達的有一些著急。


    張楊很體貼的那來紙和筆。


    顧言言拿著那順滑的紙和纖細的鉛筆,一時間不知道怎麽畫了。


    她會刺繡,也會畫,可是,並不會畫人物,就算畫,也是寫意居多,真要把她心目裏姑娘的樣子畫出來,那是不能的。


    不過,她不願意讓張楊覺得她是在說謊,便拿起筆,畫了一個人,將頭上的發飾,衣衫,連一三上的紋路都畫的清楚,纏枝花卉上的花樣紋路都很清晰。


    她作畫的申請很認真,東西用的也越來越順手,手藝也越來越熟練。


    不多時,一個精美的圖案躍然紙上,除了人沒有畫臉,其餘部分話的都很好。


    張楊默默地看著那個圖,這幅圖跟他在大荊朝日常服飾上麵看到的的一些圖片有些像。


    顧言言畫完了,對自己畫的似乎並不是那麽滿意,她心中有些遺憾,說道:“大概便是這樣。”


    “怎麽沒畫臉?”張楊不動聲色的將那幅圖折好。


    顧言言沉默了。“畫不出來!奴……我不是畫師,畫不出來姑娘的形貌。”


    她有些呆呆的看著電視,電視上已經播放了其他的人,不再演《貞睿皇後》了,她心裏麵有一些鬆了口氣,還有一些詭異的遺憾,她忽然覺得,假的看看也很好,就當是一個念想了。


    張楊敏銳的察覺了她情緒裏的遺憾,覺得她對貞睿皇後有一種奇怪的迷戀,不同於簡簡單單的主仆關係,更多的是自發的感情上的鄭重。


    “貞睿皇後她長得很美?”


    顧言言微微紅了臉。“姑娘自然是美的,不然陛下當年,怎麽可能在大街上攔下她。我們還是不要再說了,這樣對皇後娘娘不敬重。”


    張楊薄唇輕揚,顧言言身上又彌漫著那種沉重腐朽的氣息,這是一個現代人絕地不可能具備的氣質,忠臣,敬畏,發自內心的堅持,這些品質集中在顧言言的身上,讓她很像是畫中人。


    一個屬於過去的女人,突然闖入了現代。


    這個想法光是想想,就令人熱血沸騰。


    顧言言想了想,低聲道:“你們竟然敢挖帝陵,你們是發丘中郎將的後人嗎?”


    發丘中郎將?


    盜墓的?


    張楊被她的想法逗笑了。


    “不是,是國家正規考古隊的!”


    “考古隊?和中郎將不一樣嗎?”


    張楊一時間語塞,其實仔細想想,都是挖人墳墓的,似乎沒有太大不同。“中郎將是為了盜墓,我們是為了保護曆史。”


    “哦!”顧言言的小臉皺了起來,臉色也有些慘白。她咬了咬嘴唇,低聲道:“你們挖了武宗陛下和皇後的陵墓,打算作什麽?不會……糟踐陛下和皇後的遺體吧?”


    “嗯?”張楊算是弄明白了,原來小姑娘委委屈屈,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笑了。“不會,是為了保護。陵墓其實早就已經關閉了。到時候會在上麵修建一個紀念館一樣的東西,讓後人銘記武宗陛下和貞睿皇後的功德。”


    顧言言終於鬆了一口氣,這個問題折磨了她許多天,現在有了答案,她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張楊笑道:“顧言言!”


    “嗯?”


    “你有沒有興趣去讀書?讀曆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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