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炎炎夏日, 鎮國公府。


    咣的一聲——


    一隻上好的官窯青瓷茶碗在地上碎成了稀巴爛。鎮國公太夫人坐在羅漢床裏, 氣得渾身發抖, 前天, 太子妃平安產下了二皇孫, 作為當朝太子的母家, 董家女眷受邀去觀洗三禮,理所當然的,一幹皇親女眷自也悉數到了場,


    從她們閑聊的話裏頭,她聽到了這樣一個消息,她的前小兒媳、小兒子的前妻, 高妙妙那個女人, 居、然、有、孕、了!就因為高妙妙這個女人,小兒子簡直性情大變, 親娘、老婆、兒子、女兒統統不搭理, 除了外出上衙的時間, 其餘的功夫一概躲在書房, 誰的麵都不見,鎮國公太夫人真是要


    恨死高妙妙了, 京城裏誰不知道, 這個女人曾經是董家的兒媳婦, 如今卻改嫁別家,為旁的男人開枝散葉, 這叫董家和兒子的麵子往哪兒擱。


    鎮國公太夫人幾乎已經可以預料到,在不久的將來,董家又要被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了。


    真是氣死她了!


    更叫鎮國公太夫人恨得牙癢癢的是,大半年後,高妙妙居然生下了一個兒子!


    建平二十五年,二月中旬,刑府。兒子已經出生了好幾天,刑東森經過多次嚐試,終於勉強能抱起軟軟的小嬰兒,高妙妙還在月子裏,隻見她頭上裹著一條織錦帕子,麵含微笑的靠坐在床頭,見丈夫姿態


    笨拙的小心翼翼,高妙妙掩唇輕笑道:“哎,你可別為難自己了,看你那倆胳膊僵的,一會兒該酸了……”


    刑東森從兒子臉上抬起目光,神色柔軟道:“等酸了再把他擱下,唔,孩子長得真漂亮……”


    高妙妙往前探了探身子,輕輕撫摸一下兒子的小嫩臉,目光平靜而溫柔,過往種種,譬如朝露,那些抑鬱悲傷的日子,她再不會惦記一星半點。暖春三月,花滿枝頭,這一日,季子珊拎著快五歲半的滿滿小姑娘,姚得錦拎著兩歲半的阿毛小朋友,一起結伴去了皇宮探親請安,丁丁二皇孫還不足周歲,沈蘭華太子


    妃怕他不懂事哭鬧,是以,隻讓四歲的點點大皇孫來了慈寧宮,三個小孩子早見慣了的,嘻嘻哈哈起來毫無壓力和阻礙。


    瞅著沒心沒肺和三個小娃娃一起玩的閨女,惠安太後很隱蔽的歎了一口氣。


    這丫頭,自從生了滿滿後,肚皮就再沒有動靜了,她倒也心寬,一點都不為這事兒發愁,念及小兒子寬慰自己的話,惠安太後決定繼續憋著等好消息。其實,季子珊並非全然沒心沒肺,尤其是這兩年,滿滿小姑娘已經長大了,季子籮已抱了三個娃,去年七月時,寧玉澤也在長女之後迎來了兒子,更兼高妙妙在今年二月


    誕下一子,要說她沒有再抱一個孩子的念頭,那自然是假話,可是,送子觀音不給她麵子,她也沒轍兒呀。


    針對再生一個孩子的話題,季子珊近來有和穆淮謙交流過的。


    兩人交流後的最終結論是,反正兩人都還年輕,又身體健康,多努力努力一定能開花結果的。然而,兩人努力到了當年的金秋九月,還是顆粒無收,季子珊不免有點泄氣了,這夜辛勤勞作過後,她懶懶地往枕頭上一趴,垂頭喪氣道:“咋辦呀,這都又過去大半年了,還是沒有動靜。”季子珊並非諱疾忌醫之人,她有請禦醫給她診探過,禦醫說她身子好好的,沒有什麽生育上的毛病,她也叫穆淮謙查過,穆淮謙同樣好好的,但是,倆


    人就是造不出孩子來。


    穆淮謙將軍伸爪子去捏公主老婆手感頗佳的臉蛋,跟著歎氣道:“那就繼續努力唄。”


    季子珊半偏過頭,露出半張欺霜賽雪的嬌嫩麵孔:“那要是一直努力無果呢……”“咱倆的兒女緣不至於這麽衰吧……”穆淮謙將軍繼續捏著公主老婆的臉,輕輕咂嘴道,“扇扇,你也別太悲觀,指不定哪天就有了,到時候,你現在的苦惱不都白折騰了嘛


    。”


    季子珊嘟著嘴巴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說不定我的命裏,就隻有滿滿這一個女兒。”


    “那咱們就招個上門女婿唄。”穆淮謙想也不想的答道,公主老婆擔心的問題,他並非沒有考慮過,若是夫妻兩個真的命中無子,那他也隻能認命了。


    季子珊忽閃忽閃水汪汪的大眼睛,語氣幽幽道:“現在說的好聽,等你真的老了,發現沒有親兒子給你養老送終,你還指不定怎麽怨我呢……”


    “怎麽會?”穆淮謙掐掐指腹下的柔軟肌膚,“你想多了。”季子珊卻不理穆淮謙的保證,她隻自顧自的說下去:“你們男人嘛,想有個兒子傳遞香火,也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是胡攪蠻纏的性子,隻要你吱一聲,我立馬答應與你和離


    ,然後呢,你就可以隨便找女人生兒子了,但是,你若敢瞞著我,在背地裏偷偷養小老婆,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穆淮謙嚇了一大跳,他曾聽說過,有女人為了生兒子都搞魔怔了,他公主老婆不會也……一念至此,穆淮謙頓時心頭一凜,把疑似在說胡話的公主老婆攬進懷裏,滿懷真誠的勸慰道:“扇扇,你胡說八道什麽呢,我既娶了你,那就是一輩子的事兒,不管為了什


    麽緣故,我都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也不會和你分開,咱們可是要生同衾死同穴的。”


    “你真的可以接受,咱們兩個有可能隻有滿滿這一個孩子?”季子珊伏在穆淮謙胸口,耳邊是他結實有力的心跳聲。穆淮謙輕輕嗯了一聲,低聲道:“我不是家中獨子,穆家不差我一個傳宗接代的,況且,我身上也沒什麽世襲爵位,非得有兒子承繼不可,咱們若能兒女雙全,固然是好事


    ,若是真沒有生兒子的命,那也隻能認了……我也算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現在的日子全都是賺來的,我有什麽可怨怪你的。”


    輕輕撫著公主老婆的鬢發,穆淮謙溫聲再道:“所以,你別胡思亂想,咱們的日子,該怎麽過還怎麽過。”


    “那你不怕別人笑話你麽?”季子珊是皇家公主,注定要一直活在別人的目光之下,若她與穆淮謙始終無子,難免會淪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穆淮謙語氣輕快道:“不怕,叫我知道誰說咱們的壞話,我就找你王兄告狀去,叫他替咱們兩個伸張正義!”季子珊忍不住嗬嗬笑起來:“呸,虧你能把仗勢欺人,說得這麽名正言順……哎,我剛剛可沒有胡言亂語,我是說真的,若你心急想要兒子,我真的會和你好聚好散,也能


    保證不會有人尋你的麻煩,嗯,當然了,滿滿必須得歸我撫養——”話不及說完,嘴巴已被凶狠的堵住了。


    “還說沒有胡言亂語!”穆淮謙放開氣喘籲籲的公主老婆,黑著臉道,“我可一個字都沒有抱怨過你,你做啥子要這麽胡思亂想?還和我好聚好散,你可拉倒吧你!”


    季子珊喘氣再道:“我這是在給你擺脫我的機會!”穆淮謙頗沒好氣道:“你這是在給自己二婚再嫁的機會吧!”皇帝的同胞妹妹會愁嫁麽,隻怕離了他,立馬就能再嫁一個青蔥鮮嫩的小夥子,“說,你是不是嫌我不好了,所


    以才故意借機尋事,想和我一刀兩斷!”


    季子珊被穆淮謙將軍的浮想聯翩深深打敗了:“……我沒有。”


    “沒有最好!”穆淮謙將軍氣鼓鼓道。


    季子珊伸出手指頭,戳一下穆淮謙將軍的肚子:“嗨,你生氣啦!”“平白無故的,你一個勁兒地提分道揚鑣的事,換誰,誰不生氣啊,我說,扇扇,你是不是覺著和離很好玩,所以也想試一試?”穆淮謙真是服了公主老婆了,“公主殿下,


    這種玩笑可開不得,哦,對了,你知道致遠現在變成什麽樣了麽?”


    季子珊不妨穆淮謙突然跳轉話題,不由下意識地順口問道:“他怎麽了?”“自從他再婚那日起,我是沒見過他的麵了,前幾天,我與姚得逸碰麵閑聊,聽他提及,說致遠現在有點不太對勁兒,姚得逸與他說話,他幾乎都不怎麽答話,變得特別寡


    言少語,而且,人也有些恍恍惚惚,心不在焉,他覺著不正常,就悄悄打聽了一下,原來,致遠在衙門時也是這個樣子。”穆淮謙開口說道。抓起公主老婆一隻手,穆淮謙一邊揉捏著她的骨節,一邊再道:“沒過多久,致遠因差事上連連出錯,被禮部侍郎暫時停了職,叫他回府裏反思兩個月,姚得逸顧念著昔年


    情意,曾去董府看過他一回,不想正巧遇到董太夫人在衝董致遠發脾氣,姚得逸這才知道,再婚三年多來,董致遠基本都住在外院的書房,後院的妻妾子女一概不理……”


    季子珊聽得默默張大了嘴巴:不是吧他。


    “而且,得逸聽見董太夫人口口聲聲說,都是因為你表姐,才害得董致遠性情大變,六親不認。”穆淮謙又道。


    季子珊半點不讚同鎮國公太夫人的話:“聽那老太太瞎扯,董致遠六親不認,那是他自己的意思,又不是我表姐教唆指使的,幹嘛把黑鍋都扣我表姐頭上!”


    “但不可否認,致遠會如此意誌消沉,與你表姐脫不了幹係。”穆淮謙理智道。聞言,季子珊不由斜眼睨著穆淮謙:“你的意思是說,當年,我不該管董致遠和我表姐的閑事嘍,就應該任由我表姐受那老太太的欺負,任由董致遠以孝道的名義勸我表姐


    忍氣吞聲,隻要我表姐留在董家,留在董致遠身邊,他就不會落到如此地步了,對麽?”


    “我沒這麽說。”穆淮謙強調道。


    季子珊反問道:“那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我的意思是說,和離不是兒戲,不能隨便亂來的,我們兩個之間,又沒有致遠家的那些矛盾,壓根走不到和離那一步。”穆淮謙將公主老婆往懷裏緊了緊,聲音低微,卻充滿堅定道,“你相信我,不管以後還會不會有孩子,我們都能幸福的過完這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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