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悠見顧嶼江臉色難看得可以, 她這會不想和他莫名其妙起爭執,不情願歸不情願, 還是乖乖喝了一滿杯下去。


    薑茶微有辣意, 這一杯喝下去,整個人都暖和了不少。


    “確定明天做手術, 不延遲幾天?”顧嶼江忽然開口問道。


    “是啊, 你怎麽知道?”程悠不無訝異。她去做微創手術這事沒和任何人提口過, 也不知道他怎麽會知道。


    “邵平和你講解過術前需知得吧?”顧嶼江說時下意識的去褲袋裏碰煙盒。


    “是啊。”程悠繼續點頭,聽語氣他認識她的主治醫生邵平,難怪會知道這事。


    “為什麽隱瞞你自己的身體狀況?”顧嶼江帶了一眼程悠已經喝得見底的紙杯,臉色明顯不悅。


    “我沒有隱瞞啊。”程悠一臉茫然,她以前的確沒有任何病史啊。


    顧嶼江見著程悠不無茫然, 簡直雞同鴨講似的, 他多看一眼就愈發覺得堵心。


    算了,既然她自己都這麽不愛惜身體,他也犯不著這麽多管閑事。


    “如實告訴他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這是對你自己也是對邵平負責。你自己掂量!”顧嶼江語氣生冷得撂下一句就從大門口出去, 往他自己的車裏走回去。


    砰得一下, 外麵的車門傳來一聲巨響, 程悠站在門口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這是專門停車下來給她臉色看?


    還真是夠喜怒無常的……


    程悠看著顧嶼江瞬間開走, 雖然她捫心自問今天沒出什麽簍子,不過還是被他這陰沉的臉色影響得怪兮兮的。


    等到她同事處理好外麵路麵上的廣告牌撤掉路障, 程悠他們就回隊裏了。


    一晚過後, 風平浪靜, 台風已過境。


    第二天一早,顧嶼江一早就來找邵平,見邵平還在辦公室裏不緊不慢的看門診,他隨口問道,“下午做乳腺癌的那台切除術?”


    “患者說什麽家裏有事,反正她家裏近,今天回家去了,手術給她延到後天上午了。”邵平隨口應道,他對顧嶼江最近明著暗著的過度關心有點不自在。


    “這樣。”顧嶼江心頭倒是莫名鬆了口氣,看來還不算無可救藥,曉得延個兩天過了生理期再來做手術。


    他這會正好站在邵平的診室門口,準備要回去時,餘光忽然瞥到前麵拐角處邊走邊盯著手機屏幕過來的程悠,“你不是說她回家去了嗎?”顧嶼江一臉不解。


    “是啊,她昨天特意和我打過招呼的。”邵平這會已經處理完手上的事情,聽顧嶼江這麽一說,他覺得奇怪特意起來走到門口處看了一眼,“她又沒得乳腺癌,隻是做個纖維瘤的微創手術,待會就給她做。”


    “什麽?”顧嶼江以為自己聽錯了,整個人都愣在原地。


    “你怎麽了?”邵平一臉不解。


    “她得的是纖維瘤?”得虧顧嶼江這人平時就是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性格,此時即便內心翻湧得厲害,出口時語氣聽著依舊挺寡淡的。


    “是啊,難不成你連這姑娘也認識?”邵平一臉狐疑,見著顧嶼江還杵在那裏不知道發什麽呆,他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這姑娘挺奇怪的,一個人來做手術,還挺少見的。”


    “這樣。”一會的功夫,顧嶼江神色已經恢複如常。


    程悠按照醫囑,一早起來洗好澡裏麵穿好開衫睡衣和睡褲,外麵披了件長風衣就開到人民醫院那邊。


    雖然她一直暗示自己隻是個微創的小手術,當醫務人員喊她進去的時候,程悠還是不知不覺中緊張起來。後麵還有一個做微創手術的病友排隊等著,年紀和她差不多大,那人不同程悠孤零零一個人,旁邊圍著一大幫家人噓寒問暖,雖然交談聲不是很大,總歸還是有點聒噪。


    好在程悠沒有等上太久,她就被告知坐上輪椅被護士推進去了。


    因為是微創小手術,隻是局麻。


    手術室裏有好多個醫務人員在,程悠躺到手術床上後,開始脫掉睡衣,邵平示意她平躺後雙手舉到後腦勺上,之後開始拿出筆在她的右側胸部畫了手術區域。


    程悠很不習慣袒.露在別人麵前,她雖然還沒有得什麽重病,然而已經真切感受到了一旦生病了,尊嚴什麽的的確是無從談起。


    畢竟,治好病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


    好在手術室裏的每個人都是穿著嚴嚴實實的,這才把她心頭的不適感壓下去一點。


    隨著身上被蒙上一層類似布料的東西,邵平的聲音跟著在她耳邊響起,“現在要推麻藥了,稍微會有點疼,你忍著點,一會就好。”


    “恩。”程悠應了一句,呼吸還是不由自主緊張起來。


    果然緊接著右胸處就有刺痛感傳來,她痛得握拳,順便想要調整下當前的躺姿,旁邊一個閑著的醫護人員忽然走到她躺著的床頭邊,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那人的掌心幹燥且溫和,程悠因為是平躺著,壓根沒有留意到走過來的這人是男的還是女的,仿佛是為了轉移洶湧而來的心悸,她直接拽住了離她最近的那人的手心。


    隨著繼續有麻藥推進去,剛才的痛覺開始慢慢消失。沒過多久她忽然聞到有燒焦的味道傳來,這種氣味她是再熟悉不過了,“邵醫生?”程悠忍不住出聲喊道。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邵平問道。


    “我怎麽聞到了燒焦的氣味?”


    “正常的,放心吧。”邵平忙著手上的活,應了一句就沒有再出聲。


    沒過多久,她覺得有什麽類似吸盤的東西在用力翻攪她的胸部,痛覺緩慢且漫長,程悠覺得難受的很,可是還有點理智在,她又不好意思喊叫出來,煎熬的可以,不知不知中愈發握緊拳頭而已。


    站在手術床床頭邊的那個醫務人員估計是察覺到她的緊張,掌心輕輕碰觸了下程悠汗濕的手心。像是突然生出來的默契感,程悠原本緊繃的心頭才重新放鬆下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剛才握著她手心的那位醫護人員走過來,把她抱坐起來給她纏束胸。


    是男人的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麻藥的作用還是做手術時受到了點驚嚇,程悠腦袋有點犯暈,倒是沒有明顯抵觸,或者是壓根沒有精力抵觸,任由那人把她的手術區域勒緊。


    “醫生,是不是纏得太緊了,我有點喘不過氣來。”她如實反饋了下。


    然而那人並未抬頭看她,依舊嫻熟地包紮纏胸。


    沒過多久,還有一個醫務人員拿了個托盤給她看,托盤上麵是個米粒大小的紅肉,紅通通的還泛著血水。程悠精神稍微清靈一些,剛才那個身材頎長的醫護人員就不見蹤影了,多半是個打下手的實習醫生。


    “現在拿去做病理測試,兩天後告訴你結果。”醫護人員給她看了下摘下來的纖維瘤後說道。


    “哦。”程悠點點頭,她本來還想問邵平幫她纏胸的那位實習醫生的名字,出來後就忘到腦後去了。


    下午又掛了幾瓶鹽水後,護士就通知她可以出院了。


    程悠現在的狀態,其實拎她自己過來的行李包都吃力,更不用提開車去哪裏了。


    她從醫院出來後,直接打車去了程浩租在學校外麵的出租屋裏,程浩因為時不時去外麵比賽,有時候去外地很晚回來,這才特意租了個廉價的房間方便過夜,她也有程浩住處的鑰匙。


    程悠回去後睡了一覺,她本來以為睡上一覺身體會輕快點,沒想到胸口手術處疼得翻身都困難。程悠嚐試著挪動了下,就疼得出了一身汗。


    她不敢隨便挪動起身,摸索著去拿手機打電話給程浩。


    “你在學校嗎?”


    “昨天剛去參加省賽,要明天才回來。”程浩如常應道。


    “我身體不太舒服,你明天回來後來下出租屋這邊。”程悠怕程浩擔心,語焉不詳地簡單交代了下。


    “姐你怎麽了?你沒事吧?”電話那邊的程浩果然緊張地如臨大敵。


    “沒什麽事,可能有點發燒了而已。你別擔心。”程悠說完後就掛了電話。


    程浩知道程悠的性格,要不是難受到了一定地步,肯定不會給自己打電話的,他坐立不安了很久,腦海裏忽然冒出顧嶼江,程浩直接冒昧地打了個電話給顧嶼江,“哥,你最近有和我姐聯係過嗎?”


    “怎麽了?”顧嶼江這會剛下班,他聽出程浩支支吾吾地像是有什麽心事。


    “她突然打電話給我說身體不舒服,我現在好擔心她會不會生病了。”


    “身體不舒服?”顧嶼江心頭一沉。


    “嗯。”


    “她現在在哪裏?”


    “在我學校旁邊的出租屋裏。我參賽去外地了,一時半會趕不回來,不過我有備用鑰匙放在樓道的電表箱裏,能不能麻煩過去幫忙看下我姐?”程浩可憐巴巴地央求起來。


    “我現在過去看下。你把地址發到我手機上。”看來程浩還不知道她動手術的事情。既然她想瞞著程浩,顧嶼江也沒有特意提起。


    半個小時後,顧嶼江就到了程浩提過的小區單元前麵。


    他敲了下門,裏麵並無聲響。


    顧嶼江開門進去,估計隻是個臨時落腳的出租屋,房間裏簡陋的一眼能望到頭。


    程悠看樣子是睡著了。


    顧嶼江走過去她都沒有察覺。他走到床邊,伸手探了下程悠的額頭,輕微有點發燒,畢竟是身上割塊肉不是平時的小傷小痛,有點燒也正常。


    程悠半睡半醒間察覺到幹燥溫暖的觸感,瞬間就讓人心神安寧。


    “靳安——”她迷迷糊糊嘟囔了一聲。


    顧嶼江的手猝不及防疆在那裏。


    他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另一個人的名字。


    原來她也有溫柔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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