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嶼江整整抽了半包煙這才重新躺回去醞釀睡意。


    第二天他正好調休,等到下午,顧嶼江去花店裏買了束玫瑰放在車裏。他知道程悠白天多半沒有空,特意等到傍晚才開到消防隊那邊去,車子就停在消防隊前麵的馬路邊。


    先前一時衝動去花店訂了花,這會看看消防隊前麵的大門,顧嶼江又覺得這花壓根拿不出手。


    總不能對程悠說他對她一見鍾情?


    這種鬼話,連他自己都不信,更何況是去搪塞程悠了。


    顧嶼江看了看副駕上的那一大束玫瑰花,又覺得礙眼的可以,想想還是準備打道回府。


    他剛重新發動車子,視線裏忽然看到有人從消防隊的大門口走出來,穿著條修身的及膝連衣裙,長發披肩。


    是程悠。


    他印象裏的程悠風風火火的和假小子沒有什麽出入,而且平時大都穿軍裝,隻有英姿颯爽之類的印象,顧嶼江還是頭一回看到程悠女性化的穿著。


    多半是在軍隊裏呆過的緣故,她隨意走路都是身姿筆挺著,不管穿什麽衣物,都是襯顯的氣質卓然。


    唔,看這盛裝出席的樣子,估計是準備相親去。


    上次那個相親對象被他攪和了有可能沒成,這次多半換了一個。


    顧嶼江腦海裏忽然冒出這個念頭,他正準備調頭開出去,沒想到耳邊忽然傳來刺耳的喇叭聲,顧嶼江朝側邊望去,見著一個經過的司機急刹車停下來,搖下車窗對著程悠破口大罵,“活不耐煩了!想死就找別的路子別跑到馬路上訛人!”


    “對不起——”程悠訥訥開口。


    那個司機氣勢洶洶的罵完後就一腳油門開走了,程悠這才繼續橫穿馬路走到對麵那邊,已經有輛出租車在等著她了。


    消防隊大門口前麵本來就沒有斑馬線,估計是她自己橫穿到對麵的時候沒有看清來往車輛才被那個過路司機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也不知道為什麽,顧嶼江看到程悠失魂落魄的坐進車內,直覺覺得她不太對勁。隨著出租車車主發動車子,顧嶼江也直接原地調頭跟了過去。


    兜兜轉轉的,沒想到車主開到了他們這邊的烈士陵園。


    程悠下車後壓根沒有留意周遭車輛人員,略顯木然地往裏麵走去。


    顧嶼江靠邊停車後看了下烈士陵園的幾個大字,他並沒有下車,隻是搖下車窗看了下逐漸昏暗下去的天色。


    天氣不合常理地悶熱,像是重回梅雨時節似的,雷聲倒是開始密集起來。


    開過來的時候他就察覺到這邊偏僻的可以,她要是磨磨蹭蹭的不抓緊點,待會還不知道會不會打得到車。


    長眠在這裏的大半是體係內殉職的戰士,不論職業。


    顧嶼江生平第一次來到烈士陵園,還沒進去就已經感受到了肅穆莊嚴的氛圍。


    怪不得看她今天有點不對勁,多半是來緬懷她自己的同事或者戰友吧。


    顧嶼江還在有的沒的發散起來,沒想到空中接著響了幾下轟隆聲,毫無預兆地下起傾盆大雨。


    程悠沒帶傘。


    他車裏也沒傘。


    顧嶼江看了下很快被雨水打濕的擋風玻璃,無意識地又掏出煙抽了起來。


    今天是靳安離開她的第二年。


    程悠白天手上有事在忙,不過她也沒想過要請假出來。


    特意選在下班後過來,她其實是不想和靳安的家人撞上。


    程悠還沒走到靳安的墓碑前就開始下起了暴雨。


    她倒是沒有覺著冷,隻是想著過來看眼靳安再走。


    順便告訴他,她過得挺好的,雖然他已經離開她了。


    程悠想得出神,快要走到靳安墓碑那邊,黑影幢幢中前麵忽然傳來沙啞的聲音。


    “你有什麽資格來看他?”是靳安的姐姐靳萍。


    程悠抬頭朝前麵望去,靳安的墓碑前麵還有兩個人,是靳安的母親和姐姐。


    靳安是單親家庭長大,家境拮據一直到他工作後才稍有改善,他碩士畢業省考進入大隊後不到幾年就榮立數次一等功升至中校,他是這個家庭的頂梁柱和全部的希望,他的離去近乎毀滅了這個家庭。


    程悠及時止步。


    她本意就不想和她們撞上鬧不快,沒想到她們居然會呆到這麽晚都沒走。


    “我的兒,你走了讓媽怎麽活——”靳安母親本來是已經止住哭聲了,看到程悠過來,她又重新哭天搶地起來,她的聲音早已經沙啞的快近失聲,哭也幾乎沒有太大聲響,一邊不停的去捶她自己的胸口,仿佛這樣才能緩解一些撕心裂肺的痛楚。


    “伯母——”程悠輕聲喊道。思念或者悲傷,她並不比靳安家人少一分,她說不來安慰的話語。


    “誰允許你過來的,你沒有資格過來看我弟。”靳萍擋在程悠麵前,不讓她靠近墓碑。


    “我、我就看他一眼就走了——”程悠輕聲應道,語氣裏不無央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並不是每天都有勇氣過來這裏。


    今天會過來這裏,也是仗著是他的忌日,她才會說服自己過來。


    靳萍沉默以對。


    程悠以為靳萍終於默許她去看靳安,從裏側繼續往靳安的墓碑前麵走了幾步,也就僅僅幾步而已,身後的靳萍忽然猛地推了一把程悠。


    程悠猝不及防差點摔倒,靳萍已經發瘋似的朝她動手,“你還我弟弟!要不是你,我弟弟怎麽會死!”


    真要打架,程悠當然不會吃虧。


    她隻是沒有還手,任憑靳萍朝她拳打腳踢。


    如果這樣能夠讓靳安家人寬慰一些,她很願意。


    靳萍用盡全力對程悠動手,直到程悠猛地被她推倒在地,悶實的一聲,是程悠膝蓋骨磕在水泥石板上麵的聲響,連靳萍自己都聽得清楚,她這才氣喘籲籲的罷手,氣急敗壞地朝程悠大罵起來,“狐狸精!要不是你多事,我弟弟怎麽會死!”靳萍說完後扶起早已經哭得快要斷氣的母親起來往外麵走去。


    雖然那場火災已經過去兩年了,雖然單位授予了勳章和一筆巨額撫恤金,她們的悲傷並沒有隨著時間衝淡多少。


    顧嶼江一個人坐在車裏,直到看到有對母女從裏麵出來,他不知道為何下車往裏麵走去。


    果然,他在其中一排墓碑前麵看到了程悠的身影。


    她像是半跪在那裏,腦袋靠在墓碑上,整個人像是睡過去了似的。


    夜色昏暗,顧嶼江看不到墓碑上主人的名字。


    “不早了,回去吧。”暴雨越下越大,顧嶼江開口,他的聲線被雨聲削弱,聽上去不太像他平時的聲音。


    大約是聽到顧嶼江的聲音,程悠昏沉沉地伸出手拽住他的褲腳邊,甚至連麵頰都想著要去蹭他的褲腿邊,“你終於回來看我了。”她沒有睜開眼睛,因為怕這難得的幻象消失。


    靳安離開她兩年了,她從來沒有夢到過靳安。


    一次都沒有。


    “我是顧嶼江。”顧嶼江聽出她認錯人了,冷冷出聲。


    他話音剛落,就看到程悠抬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之後微仰腦袋,臉上跟著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她沉思了好一會,這才踉蹌著起身,往下麵的青石板台階走去。


    一直走回到烈士陵園的門口邊上,這邊有路燈探照,顧嶼江才察覺到她身上狼狽不堪,右臉微腫,尤其是膝蓋上有道大口子,像是撞到什麽鋒利東西所致,被雨水衝刷的久了上麵的血水已經不怎麽看得到。


    以她現在的身體素質,再淋場暴雨引起高燒還有傷口感染什麽的,後果不堪設想。


    “我送你回去吧。”顧嶼江心裏有無數個疑團,不過出口的還是這一句而已。


    “恩。”她沒有拒絕。


    顧嶼江走到副駕那側幫她開車門,車門打開他才想起上麵放著一大束玫瑰花,顧嶼江隨手往後座方向扔去,這才示意程悠坐進去。


    暴雨依舊,其實他反而希望雨聲再大一點,至少能把車裏的壓抑感遮掩掉一些。


    她坐進車裏後大半個身子就一直望向右側車窗。


    他看不到她的臉,隻有借著右轉彎看右側後視鏡的時候才能暼到一眼。


    她原來一直在微不可微地發抖著,也許是被大雨淋後覺得冷,也許是別的原因。


    外麵狂風暴雨,他卻覺得車裏悶熱異常,連著心頭都像是被雨霧蒙住,模模糊糊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意什麽。


    他一定是在發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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